等我回来我们成亲吧。
合上已经泛黄的信纸，白忘忧抬眸看向窗外。
窗外是满目的彩灯，亮堂堂的一栋栋建筑。
繁华中，带着一丝丝不近人情；热闹中，带着岌岌可危的气息。
平静只停留在了表面，剩下的是已经被腐蚀或者腐朽的空壳。
“忘忧姐，你还没出门啊。”半掩着的门被推开，正在出神的白忘忧将信纸捏紧。
勾起唇角“嗯，现在就出门，你早点休息不用打扫我的房间了。”说着把信纸放在妆匣里。
将旗袍最上面一颗盘扣扣好，白忘忧起身“小玲我走了。”
“嗯，忘忧姐小心些。”
余音舞厅的忘忧是整个西城出了名的歌女，声音可以婉转像百灵鸟，也可以低沉犹如泼墨的夜色。
姣好的容貌和高挑的身材更是让她一月至少可赚一千大洋。
要知道，一些普通商户老板一月也不过几百大洋而已。
“忘忧姐今天来得有些晚啊，是不是又被人缠住了？”同一舞厅的香兰已经画好了妆拿着一把羽毛折扇躺在沙发上。
忘忧把包放在桌上，从化妆台上拿了香粉抹了抹“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所以来晚了。”
“香兰你不知道，忘忧姐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迟一些。”铃兰用香油把头发抹好。
忘忧十六岁来到余音舞厅当歌女，如今已经二十岁了。
除了余音舞厅的老板，整个舞厅没有人知道忘忧是那儿来的，为什么要来当歌女。
“哦~忘忧姐是不是已经被大官养着了？”香兰摇扇子的手停下，凤眸半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笑。
白忘忧手一顿，眸子瞥了过去“我年老色衰比不过香兰，谁会要我？”
香兰捂着嘴笑“现在可不比以前，怎么就年老色衰了？”
“好了好了，忘忧姐该你上场了，客人们都等着了。”铃兰打断了对话。
忘忧本就没想和香兰说什么，听了这话自然就点头往外走了。
刚关上门，就听见香兰嚣张的笑声。
“香兰姐你看看白忘忧那样子，脸上皱纹密布的哪比得上你？”
“她？和我比？笑话，她配吗？”
白忘忧扯扯嘴角，不在意地笑着，完美的笑容是她上台前的准备。
旁边的铃兰想了想说“忘忧姐，香兰最近跟了那个姚副官所以……”
“嗯。”白忘忧点头。
“要是忘忧姐愿意……”
“不用了。”忘忧一口回绝“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不用了。”
理了理高开叉的旗袍，忘忧踩着高跟鞋上了台。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
二楼包间，视野最好的地方坐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
穿着黑色靴子的腿刚在桌上，手上拿着一支雪茄，黑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舞台上中央的女子。
“打听地怎么样了？”沙哑得可怕的嗓音让旁边站着的副官身子一抖。
姚副官迟疑地开口“……没打听出来。”
‘咵啦’
男人一脚将桌子踢翻，桌上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嗯？”男子把雪茄扔在地上，用脚捻了捻。
姚副官那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知道白忘忧没有和任何官富联系过。”
“官富？那黄包车夫、街边卖菜的男人呢？她活了二十年，没有和任何男人亲密接触过？”
姚副官咽了口口水“这个……真的查不出来她的过往，不过她来余音过后没有亲密接触过。”
“准备一下。”男人拍了拍枪袋里的枪。
这是他的习惯，枪在身边才安心。
“爷，我看不太可能。”姚副官压低声音。
眼看男人又要暴怒，姚副官接着说“之前那张大善人一妻未娶都被拒绝了，爷，您府上的那几位……”
“杀了吧。”男人抽出一支雪茄。
“杀……杀了？”
“一群蠢妇而已，杀了他们家的人也不敢说什么？而且……她要是不同意，那就让她后悔存在这个世上。”
那一天，天色阴沉。
余音舞厅忘忧拒绝了西城最有权有势的顾将军的事，一夜传遍了西城。
整个西城人心惶惶，生怕顾将军一生气开枪杀人。
不管杀了谁，只要他说对方是汉奸，一切都会当没发生过。
嫉妒忘忧的，怨恨她的，或者可怜她的，忘忧都不关心。
她只是知道，她活不长了。
得罪了顾将军的，没有一个好下场。
只是她觉得好笑，她会被她爱的人杀死。
没错，白忘忧爱顾江澄。
爱到深入骨髓，爱到让人窒息。
等我回来我们成亲吧。
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漂亮的钢笔字显出了满满的爱。
可惜，信纸已经泛黄，就像是两人已经变了，不再是五年的对方了。
当初的承诺也空了。
画好了精致的妆，穿上了最喜欢的旗袍，难得头发没有扎起来，又黑又多的长卷发垂在腰间。
把信纸放进信封里，忘忧出门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色深深的印在里她的眼眸里。
她爱了八年的男人，回来的时候变了，不认识她了，娶了五个姨太太，如今还腆着脸让她嫁给他？
“忘忧姐，你要去哪？”提着篮子的小玲跑过来拦住忘忧。
忘忧看了眼篮子“今天吃什么？”
“忘忧姐……”眼中的担心不是作假。
忘忧给了小玲一个安心的笑容“说起来我们的小玲明天就十六了，礼物我放在你房间了，等我回来我们离开西城吧。”
“忘忧姐能不去吗？忘忧姐你是要去顾将军府吗？”
忘忧用手指将小玲眼泪抹掉“只是去见一个故人而已。”
“真的？”
“真的。”
“那我做好红烧肉等你回来。”
“好啊，记得加点糖，我喜欢甜的。”
“忘忧姐真是的，我做得够甜了，甜的吃多了不好。”小玲鼓着脸。
雪悄悄地落了下来。
“这才十月怎么就下雪了？”小玲抬头，手指一颤“忘忧姐，一定要回来。”
“嗯……”对不起小玲。
忘忧走到顾将军府，门口的人见了，一语不发地领着她进去。
“哟，忘忧小姐来了。”顾江澄抽着雪茄一点也不惊讶白忘忧的到来。
皮质军靴踩在老虎皮上“既然来了是准备好了？”
“顾江澄。”白忘忧抬眸“你还记得这个吗？”
顾江澄接过扯出信纸看了眼“嗯？这是什么？所以忘忧小姐拒绝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等一张信纸？”
“好了我知道了。”忘忧没有失落，她早就料到了。
“把她带下去吧，既然忘忧小姐这辈子都没有嫁过人，我很好心的让你在死前享受一下。”顾江澄的笑落在忘忧的眼中，像是魔鬼一般。
让人发颤的笑，刺痛了忘忧的心。
“你……你要做什么？”忘忧全身发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江澄。
“我？不是我，我让我府上几个娶不上媳妇的享受一下，没事的，就五个人而已。”
忘忧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她好痛，身子好痛，心也好痛。
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顾江澄推开房门，恍惚间似乎看了顾江澄那张焦急中带着内疚的脸。
她想，顾江澄欠了她，下辈子他们一定要成亲，让顾江澄好好偿还。
她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都这样，她还是爱着他。
……
听着白忘忧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顾江澄只觉得解气，整个西城只有一个人能对他说不，很可惜，那个人并不是白忘忧。
姚副官带着一叠纸匆忙地跑了进来“爷，爷，我知道白忘忧的底细了。”
“不重要了，听见声音没有。”顾江澄随意地端着一杯茶喝了一口。
姚副官脸色变得惨白“爷……白忘忧是你嫂子，她其实叫白书芸是以前白家的大小姐。”
‘咔擦——’茶杯摔在地上。
整个西城只有一个人能对他说不，那个人是他的哥哥顾江澄。
他叫顾江晨，三年前他哥哥眼睛瞎了，他代替他哥哥将军的位置，来西城只是因为他哥哥说“你嫂子说以后成了亲想来西城住，我们在西城住下，慢慢找你嫂子好吗？”
“嫂子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留学归来的他一次都没见过那位白家小姐。
“她啊，很美，很坚强，也很傻。”
顾江晨推开房门看到的，只剩下五个光溜溜还在对白忘忧侮辱的男人。
和，白忘忧还温热着的尸体。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五声枪响，留在房间的不过是六具尸体和顾江晨一个人而已。
是夜。
顾江晨看着饭桌上的菜没有食欲。
“二弟，我今天梦见你嫂子了，好像听见她的声音了。”顾江澄吃饭很慢，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慢慢地摸索。
“哥……”
“我们快点找到她吧，她胆子最小了，这么多年没有我，一定很害怕。”
“好。”愧疚的泪水滴在桌上。
哥，她不会害怕了，再也不会害怕了。
多年之后，余音舞厅的香兰名噪整个西城，隐隐记着多年前有着一位比香兰更美更出色的忘忧。
佳人已逝，留下的几人活在痛苦悲伤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