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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分

第十五章 拒见,反追(3)

可能是成年后已柔顺得太久,所以连温暖自己几乎都忘了,一旦对某件事卯起性子,她会有多固执多坚持,不分白天黑夜,她每天不是堵在浅宇就是守在洛岩道占南弦和薄一心的住所,或是在洛阳道占宅的大门外。

当温柔和朱临路发现不管如何苦口婆心或破口大骂,都无法扭转她不见棺材不流泪的固执时,最后不得不双双放弃了电话和人肉轰炸试图与她沟通

而占南弦偏偏就象已人间蒸发,无论她费尽千方百计,永远都是徒劳,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丝毫。

如此反复一周后已是人尽皆知,温暖三番四次闯上浅宇六十六楼。

履度扑空似乎也在她意料之内,她极其沉默,只是坚持不懈地日复日早出晚归,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苦海无边的守侯上

年少时她曾把许多东西都当作理所当然,尤其是对占南弦。

不料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她家,现在换她追求他。

记得那时,假日里不管什么缘故外出,他永远与她携手出现,从不会放她一个人落单,而要是他没空,她也没兴趣独自参加什么活动,宁愿留在家里等他忙完来找,久而久之,他们生活的全部就是对方,两人活在甜蜜的小世界里,每日只要有着对方已觉心满意足。

占南弦宠她甚至远远超过她的父亲。

每个周末他都会早早过来,因为他需要花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耐心,才能把她哄起床来吃他认为重要的早餐。

只要温和与温柔不回家吃晚饭,不管他人在哪,都会六点前准时过来为她煮三菜一汤,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外卖,在没人照顾的情况下肯定是抓起饼干水果随便了事

不管她怎么生气,怎么打他,怎么跟他吵架,怎么把他赶走,半小时后他一定会再出现,至少也一定会给她电话,因为他知道她的火花脾气维持不到十分钟,过后就会觉得委屈,会很郁闷地想他。

她的所有衣物,从外到内连鞋袜帽子手帕,全是他一手包办。

第一次来潮,是他一项项教导她生理知识。

生病发烧,是他彻夜不眠陪着她在医院的病房里。

从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一段让人柔肠百转的回忆。

所以,她很想很想知道,她必须得知道,最后见到他的那一晚,他俯首在她耳边轻吟的究竟是“这一次”,还是“最后一次”?那时她的神志被他缠得凌乱混乱,而他说得又哑又低,她根本没有听清。

温暖向浅宇地下二层总裁专用电梯紧合的镜面轻呵,然后用指尖在薄汽中,一遍复一遍勾画那双含星的眼睛。

“温暖。”

一声轻喟让她倏然回首。

高访站在五米开外,不远处的员工电梯正缓缓合上。

她微微失望,“是你。”

“适可而止吧。”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他肯见她一面,哪怕只一分钟。

“你的行为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很大困扰。”

“有么?”她微微一笑,虽然每次出现都会让浅宇所有员工第一时间停下手中工作,竖起耳朵收听一层层传递上去的最新进展,但起码,她还懂得没给他们引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譬如记者。

“南弦的性格相信你比谁都了解。”

她当然了解,他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他分毫,只是,“高访,我相信他也比谁都了解我的性格。”既然他要把她逼得无计可施,她会出此下策不是应在他意料之中?

“温暖,听我劝一次,回家去好好休息,暂时别来了,等南弦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她垂首,“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想等到他回来。”

高访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到了又怎么样?能改变现状还是能改变结果?你何苦——”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然而那不忍出口的几个字,在他爱莫能助的眼内已表露无遗。

她何苦——如此辛苦自己,又为难对方。

背挨着电梯慢慢滑坐在地面,她习惯性地将脸埋入膝头,抛开一切这样苦苦守侯,到头来,他派人来叫她走,她在黑暗中笑,“就算想我死,也应该让我做个明白鬼是不是?”

“他过两天回来。”高访轻道,“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婚讯。”

温暖紧紧咬着膝头的裤子,衬衣内田黄石触着的心口不可抑制地又隐隐刺痛起来,她听到空气中飘起一把嘶哑无助的声音,说话出口才知道原来发于自己。

“你走,走开。”

原来一切推断都是敏感和多余,原来不管她知不知道背后的事实,他的目的那么明确,就是决意要和她一刀两断。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这一次,还没与他正面交锋,她已全盘皆输。

她的死缠烂打除了让自己显得如斯卑微外,再无别的意义。

可是,她那么,那么爱他

背靠着电梯门,伏在膝上无人看见的脸,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十五章 拒见,反追(4)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门口开处,温柔直冲而入温暖的家中,把一样东西摔在她的面前。

温暖不答,只是拣起跌落地面的请柬,打开,君凯酒店三楼牡丹厅,下午三到五时,底下是占南弦的签名,不知道原来是发给哪家报刊。

“谢谢。”她说。

“温暖!”温柔懊恼地跌坐在沙发里,“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打算就这样跑去他和薄一心的记者招待会?让所有人都经由明天的新闻头条把你当一个笑话看?”

温暖看看表,应该还来得及,“我想去剪头发。”

温柔呆住,双手掩脸,再抬头时大眼里满是悲哀,“温暖,我——”

“姐。”温暖打断她,“你要不要去做一下保养?”

两行眼泪从温柔美丽的脸庞上滑下,仿佛悲伤已经去到尽头,她反而变得平静,“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

温暖蹲下去,轻轻拥抱她,“今天真的不行。”她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改天,改天我们好好谈一谈。”

温柔拭去泪水,摇头,“不用了。”

温暖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虽然这十年来你从不想听。你走吧。”

“你知道——”温暖艰难出声,“我从来没怪过你。”

“是吗?”温柔扯扯嘴角,“你从来没怪过我?”

温暖咬唇,温柔不相信,此刻不管她说什么,温柔都不会相信。

“你不怪我?如果你不怪我,又怎么会让那件事至今还压在我心里?这十年间,你从来不肯给我一个向你道歉的机会……我们是亲生姐妹,你对占南弦——爱到了连自己都不要,但,对我呢?”

温暖不能置信地抬头,她仰望着温柔,眸色竟然无波,只是静静地问,“你以为——我是故意的?”

温柔反问,“你能让我怎么想?”

温暖起身,想笑,却发觉自己怎样也笑不出来,她们是亲生姐妹。

也许正因为太亲了,所以最应该相互了解的人反而在交错之后变得陌生,不是面前有鸿沟,而是在本应最亲近却日渐相离的背后。

温柔认为她避而不谈是为了惩罚。

温柔认为她不爱她。

正如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姐姐竟会对自己有如此误会,原来温柔也从不了解,她的妹妹不管做什么想什么,但有样东西从小到大永不会变,就是不撒谎。

那一刹她觉得无比悲哀,连解释都失去了力气。

“姐,谢谢你帮我弄到这份请柬,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谈。”

以时速超过一百三十飚在马路上时温暖想,一切都会变成习惯,从这样疾驶的速度直视车流塞涌的路面,她已不再感到害怕,既然占南弦想一把将她推下悬崖,让她经历他曾经的恐惧,她又何妨飞给他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手中的方向盘在某秒失稳而已。

车厢里如旧环绕着歌声,很老的老歌,原本应是梅艳芳的胭脂扣,此刻播的却是张国荣所唱,那低沉婉转,慢悠轻息一句“只盼相依”,乍听之下恍见其人,觉得十分凄酸。

似乎还在不久前,那出戏,是他们一起演,这首歌,是他们一同唱,可是眨眼之间竟已双双离世,离去时还不知各怀着多少遗憾心事,她想,不知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已经重遇?

不知道如果此刻她也去了另一个世界,是否会让某个人想与她重遇?

神思恍惚间车子已顺利驶到君凯,她步入二楼的美发沙龙。

年轻的发型师挽起她的长发,惊疑不定,“小姐,你确定要剪掉?”

“是。”

他一脸惋惜,“留了有四五年吧?这么好的发质剪掉很可惜啦,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她合上眼,“请快一点,我赶时间。”

也许别的女子会是长发为君留,短发为君剪,但她不同,当初之所以留长,不过是想改变短发时的心理习惯——每次从浴室出来,都不期然地渴望仍然有一双暖洋洋的手掌为她拭发,而这种念头会刺伤自己。

如今剪掉,也只是不想在占南弦即将开始的招待会上被人认出,仅此而已。

自然而然地,她又想起了Sinead O'Connor的绿眸和光头,是否那个唱着Should it matter的歌女,也曾想过从头开始?

长发大把大把落在面前。

有歌词说,只需要这样,就可以剪断牵挂。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从头开始,譬如她,就无人肯给她重来的机会

第十六章 病变,结束(1)

穿着衬衣牛仔裤,垮着大大的帆布袋,戴上浅啡色纤维片的眼镜,胸前挂着数码相机和录音笔,手中一块方帕捂着鼻子和嘴连声咳嗽,递上请柬后温暖就这样混进了人来人往的记者招待会场内。

牡丹厅里人头簇拥,热闹的景象让每位新入场的人都如她一样怔了怔。

“不是说才邀请五十位记者吗?这里怎么看都超过两百位啊。”身后传来低声议论。

“开玩笑,这可是占南弦第一次正式接受媒体采访,有哪个同行不挤破脑袋想办法钻进来?就算没有独家新闻,回去写一两版花絮也能提高不少销量。”

大厅中央的主位是以百褶紫蓝天鹅绒团簇着的长桌,长桌前为记者而设的十排软椅早座无虚席,就连两旁过道也已被扛着摄像的职业人士抢占一空,大家都在等待的空隙中交头接耳。

温暖移步到一个几乎是死角的角落,这荒僻一角不起眼到别说前面的人不会回望,就连偶尔从她身前走过的人,都不会有意识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准三时正,当几道人影从长桌旁边的侧门走进来时,全场起立。

站在所有献给他的热烈的掌声背后,那一刻她只想落泪。

思念仿佛走了十万光年,又仿佛从地球诞生走到了毁灭,她已经追寻了他那么那么那么久。

射灯交织下长桌明亮,居中而坐的他连外套都不要,只见式样别致线条简洁的白衬衣,映得俊美面容似阿修罗又似天使,慑人的眼瞳依然闪耀着清亮星光,便连习惯性微弯的唇角都丝毫无变,浑身上下雍容淡冷,贵气闲雅。

伴在他身边的薄一心美颜令人惊艳,笑眯的眸如两泓水月,望向他时柔情万千,这对金童玉女令温暖想到一个古典的词,贤伉俪。

长桌后,薄一心脸上笑颜完美如昔,只是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会临时改变主意?”

“恩?”漫不经心地应着她的话,占南弦的眸光停在右手掌心,手机屏幕上左下方有个小红点正一闪一闪地发着提示,他打开,接收从卫星发来的信息,然后把卫星拍摄到下传而来的图片一一看完。

明白到他不想多谈,薄一心只得改变话题,“美国那边都谈好了?”

他抬首,梭巡的眸光最后落在人群中的某一点,“大方面我已经敲定,细节留给欧阳慢慢去谈,再过一个月对方会来香港,到时候我去签约就可以了。”他收回淡冷视线,转头问薄一心,“如果女人突然把长发剪短,这意味着什么?”

薄一心一怔,“通常是想结束过去,重新开始吧。”

占南弦勾起薄唇,“结束过去?”

放下手机,他环视全场,微微一笑。

待位的工作人员马上遥控打开扩音系统,一切在几秒内迅速就绪。

占南弦扬声道:“感谢各位来参加一心和我的招待会,今天主要想讲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最近大家都很关注的一心和潘家二公子的吻照事件。”

现场有记者插话,“有知情人说,薄小姐和潘维宁的照片是朱临路提供给报社,想籍此报复占总裁之前和温暖闹出的绯闻,不知道占总裁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朱临路先生有没有给报社提供过照片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各位,报纸上所登的那一张照片是假的。”

薄一心微笑着接过他的话,“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整件事其实是一个人为错误,电影公司未经我同意就擅自把我和潘维宁先生的照片用电脑合成,然后发给了报社,想以此为我担纲的新片进行炒作。”

场下哗然,没想到纷纷扰扰那么久,原来不过是招老套的冷菜翻炒。

只有站在角落里的温暖,似发呆又似了然地远远看着长桌后的两人。

不能怪她会踩进他的陷阱,实在是他的圈套设得无懈可击。

那么巧,他和她年少时的合影被披露了,仿佛在向她暗示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又那么巧,薄一心和潘维宁的照片同时也登上了报纸,仿佛在向她暗示他和薄一心其实毫无瓜葛。

他就象一簇凭恨而燃的火焰,别有用心地向她这只愚蠢的飞蛾发出种种诱惑信息,而她,竟真的信了,就那样奋不顾身地扑去洛阳道,此刻她终于想起克里斯蒂笔下大侦探波洛的台词:世界上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

那个在镁光灯照耀下勾出绝世微笑清智锐睿的男人,那个对记者们花样百出的问题答得凝练得体幽雅自如的男人,那个为了他的女人站出来应对全世界的男人,根本无法与记忆中深夜里在她窗外守候的痴心少年重叠。

他的眸光不经意间扫来,仿佛是种错觉,似乎定睛看了她几秒。

而她的视线回落在他交握于桌面的双手上,他左手无名指戴着的那枚铂金净戒闪过一线亮光,在那刹深深刺伤她的眼,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确然来错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悟,为什么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曾与她暗示,他不再是她的弦,苏轼的词无端涌上悲凉的心口,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与她,在此刻纵使相逢,也已应不识。

原来,一个男人和他的少年,隔着记忆被纷乱的尘世拉开,会远至不仅只是三万英尺的距离,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不肯面对的现实,他已不再是,早已不再是她的弦。

“小姐?你没事吧?”有人压低声音问。

无意识地回首,直到对上旁人讶然的注视,她才恍觉自己在流泪,方帕迅速掩脸,隔阻了数道疑惑的目光。

第十六章 病变,结束(2)

“占总裁,请问你和温暖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场有记者扬高声音问。

她转身离开,答案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如同外头是晴天还是阴天,不管她知道与否,它都不会改变。

“温暖——”

身后从远处传来的熟悉嗓音低如魔咒,迎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她在拥挤的人群里执意前行,离门口还有五米,再过五米她就可逃出生天,“借过。”她不住轻道,说话出口才发觉全场都在屏息等一个人的答案,自己细微的声音在寂静中惹来小范围窥望。

“她是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人。”

她在突发而来的喧哗声中闪身穿行,径直走向门口,还有三米。

“占总裁,能不能讲详细一点?”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情绪适度的和悦声线从空气和人群中传导而来,听进她耳中感觉那么陌生,且觉得好笑,又一个美丽的圈套么?还是早就事先演习的标准答案?忽然记起有个作家写过两本书,曾经深爱过,如何说再见。

“占总裁,可以谈谈你和温暖的恋爱经历吗?”

“认识她时我才十六岁,那段感情没维持多久,三年后我们就分了手。”

他的说话似远在天涯,又似近在咫尺,嗓音中一抹显而易辨的怀念和遗憾与她心头信任毁灭后的冲击形成奇特交织,明知答案已经不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

她慢慢回首,看向人海的另一端。

那整整半个多月来拒绝不肯见她的人,眸中两簇星光似一直定定盯着她的背影,看见她回身,面带冷色的他微讥微诮,还微恼微恨地弯了弯唇,她的心口控制不住微微一颤。

“占总裁,我想问在那段纯真的恋情里,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印象最深?让我想想……有一次我们聊电话,从晚上七点一直聊到十二点,两个人都舍不得挂掉,不过十二点是她必须休息的时间,再晚她第二天会起不来,所以我还是强迫自己放下了话筒。”

“可是挂了后心里却想着她郁闷的嘟囔,人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于是索性坐车到她家,因为太晚了怕影响她休息,所以我没上去,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就站在楼下,看着五楼她的房间,有一种——异常满足的感觉弥满心田,记忆很深,但是——难以形容。”

半垂眼睫的身影揉合着唇边浅笑,仿佛陷入回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忽然看到她的窗户被推开,她穿着睡袍出现在月光中,微微仰起脑袋看向天空,当时我心里蓬地一声,象有什么非常美好的东西很激荡地炸了开来,只觉得此生再不会有别的一刻更能让我狂喜的了。”

有女记者发出轻微叹息,似被他所描述的情景打动。

占南弦抬起了头,很轻很轻地道,“然后,她看见了我。”

这一次温暖终于肯定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眸光确是向她远远扫来。

那夜看到他时,她快乐得几乎蹦起三尺高,马上飞扑下楼,与他紧紧拥抱谁也不肯放手,然后她把他偷偷带回房里,那是她第一次在他怀内入眠,单纯的相拥而眠,翌**便改口叫她……老婆。

“占先生,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为什么会分手?”女记者惋惜地问。

回忆带起的微暖瞬间从他脸上消失,他勾唇,漾出一丝迷离的笑,“分手是温暖提的。”

“是什么原因导致她提出分手?”

“这些陈年往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说。我今天要谈的第二件事是,和温暖分手之后我经历了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在这段让我受尽折磨的日子里,是一心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占总裁——”

占南弦作了个暂请安静的手势。

“其实今天召开这个招待会的目的,是想告诉大家——”隐藏了淡冷的眸光不期然飘向门口,唇边微笑似渗入一丝外人不明的寒凉,“一心已经有两个月身孕,我们的婚礼定在九月九日,届时希望各位赏脸光临。”

几句话惊得全场起立,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带头热烈鼓掌,刹那间厅内掌声如雷,所有人满脸堆笑连声道喜。

在影影幢幢的一排排背影后,温暖一步一步后退。

这就是他给她的答案。

时间对受伤的人而言是抚慰伤口最好的良药,对于爱恋的人却是致命的分离毒药,十年沧海桑田,他与她的缘分不知不觉已消磨殆尽。

陪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走来的早是别个女子,她说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她,他同样说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他,那十年时间已使他们的生活和生命纠缠成团,再也容不下别人,哪怕旧人。

“占先生,还是有一个问题,温暖到底为什么提出分手?”

眸光掠向已退至门边的那道潇湘身影,占南弦靠向椅背,唇弧一弯,“你们何不问她本人?”

这句话无疑引起极大震撼,所有人无不回头,视线沿着占南弦望去方向的朝温暖汹涌射来,一双双凝聚成火眼金睛逼人现形。

旁边的记者迅速向她包围过来。

“温小姐,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招待会?”

“请问温小姐,当初你和占南弦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为了朱临路吗?”

“温小姐——

温暖一手掩耳一手遮睫,无措地想避开淅沥不断的镁光灯和人潮。

慌乱中从指缝间仍然一眼看到,那个与她分隔在人海两端的肇事踊者,脸上正挂着淡而远的神色冷眼旁观,薄一心依在他身边,轻轻挽着他修长手臂,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两人都堪称完美绝配。

纷繁嘈吵中忽然涌进一声无奈到极点的叹息,“暖暖。”

漂浮无依的心终于遇到了救命稻草,她发狂地推开所有人,冲过去偎进朱临路怀内,她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前,嘶声哑语,“我们结婚吧。”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以为她坚强得足以承受这一切……为什么……黑暗中她想发问,张了张嘴,却问不出来。

朱临路轻轻叹息,说不出怜爱地轻抚她的后脑,“都是我不好,没有早应承和你结婚。”精瞳迎上厅内那道目光森冷的白色身影,他怒意和嘲讽共生,“如果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是有因缘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上天安排他与你相识,最终不过是为了成全你和我?暖暖,我们现在就去结婚。”

她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应道,“恩……”

模糊中在颊边摩擦的柔软面料变成了白色棉恤,熟悉的怀抱和扎实肌理与当年无异,青春蓬勃的心在他胸腔内一下又一下地跳动,和着血液汩汩溢出爱意,脑后再度被他暖热的掌心怜爱地抚住……不需要毛巾吗?她痴然而笑,“最喜欢你帮我擦头发了。”

“暖暖!”她的身子猛然被人推开一臂之距,一声惊惶暴喝如闪电劈入她不清的神志。

似有精气从四肢百骸往外游走,脑袋晕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头,幻觉停顿,魔影和魅声变成了清晰的嘈杂,她抬眼,勉力接收从头顶灌入的一丝清明,茫然不解为何朱临路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为什么她好象很想笑,膝头一软,已被他拦腰抱起。

“醒醒!快睁开眼睛!”朱临路气急败坏的声音钻入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我带你去看医生!暖暖!暖暖你醒醒!占南弦!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第十六章 病变,结束(3)

要过十天,十天之后温暖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病情。

从入院伊始她就昏迷低烧,吊了一夜药水热度也不退,连续三天没睁过眼,只是嘴里不停地发出模糊的呓语,温柔被吓得半死,只差没逼迫看着她们两姐妹长大的世交叔叔主任医师周世为,要他二十四小时守在温暖的床前。

直到第四天,温暖才勉强能认出人来。

第五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仍无法起床,只觉全身上下没一处正常的地方,扁桃体,咽喉,上呼吸道和支气管全部肿痛,连吞咽口水都困难,声带完全失声,要什么不要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热度退后转成伤风,眼泪鼻涕一起来,塞得她脑袋闷痛难当,身上还发出大片红疹,而由于除了药和水连续多日吃不下东西,胃已变得神经性淆乱,不吃就痛,一吃就吐,完全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维生,由是双手手背全是青紫针痕。

她虚弱得连抬手抹虚汗这样的动作,都象足了电视里的慢镜头,是一秒一秒,异常吃力迟缓,喘着气完成。

无法离床,活动范围只限于是躺着还是靠着床板稍微坐起,半躺的时间超不过十分钟,因精神无法支持,复又得躺下去,意识间歇性混沌,仿佛魂魄早已离体飞升,徒余一身皮囊不肯腐坏,在人世间作最后抗争。

到了第七日,半夜忽然在虚梦中醒转。

看到自门缝外往房内投下一线白光,光上有人影闪动,她以为自己眼花,把眼睛闭上再睁开,果然什么也没看到,再闭上睁开,依然什么都没有,迷糊中人复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清晨,见到已好几天不休不眠的温柔趴伏在她的病床床沿,脸色灰白,头发凌乱,衣服皱痕明显,过往一切如潮水般涌上温暖的心田,凝视温柔疲惫中沉睡的脸孔,在该刹那温暖完全放下了往事。

第八天她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肠子都翻了却只吐出一口苦水,奇异的是,吐完之后胃腹反而平稳下来,人渐觉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样的情景在下一日重复上演,胃里闹腾,恶吐,吐完反常地精神转好,勉强可以进食——每顿她只吃得下几调羹的流质食物。   夜里依然不平实,漫长夜半,每两小时即从梦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胧,翻身间两眼骤开刹那再次幻觉凝聚,似见一道人影立在她盖着床单的脚边,半透明的长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里想不可能的,复眨眼后也不知是幻影消失还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来,只觉依稀一梦。

仍然无法象平常一样饮食,但已感觉精神好转良多,晚饭后温柔用轮椅推着她出去散步,从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后仿似已成陌生之躯,此时再见花草人树,恍惚中只觉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来,膝盖却酸软无力,腿轻飘飘的似没着体。

紫藤架下,晚风习习,右手指尖习惯性拂向鬓边,落空时才记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烦恼丝,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原来,已成今古。

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病劫,灵魂往他世转过一趟后人似被点化,心胸豁然彻悟,只觉世间种种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唤友或树仇立敌,再怎么投入,若注定无福消受,所谓良辰美景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影。

夜半时分,深静悄暗,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温暖被惊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门口的暗影,有两道幽如渊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惊惶的脸。

占南弦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从迷朦中清醒,脸上惊惧的神色慢慢退去,他才缓步踱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轻声道,右手从白色被子里抽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来,握着她的手,把脸颊贴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轻轻摩挲。

好半响,他才轻柔道,“我真的恨你。”

微微沙哑的声线带出无人知晓的凄酸,埋在心底已多少年。

她苦涩地轻裂嘴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轻吻她的指尖,每一根,然后逐一噬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记住,在你对我的恨如同我恨你一样深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

她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你要我……恨你?

“单方面的爱无法维持太久,很容易就会被时光冲走,如果爱和思念没有变成又深又痛的恨,也许我早已经遗忘了你……”他俯身,微悄气息在她的唇边徘徊,如同亟欲勾魂,“恨我吧,用你爱我的心来恨我,用你的恨来牢记我,用我曾痛彻肺腑的思念,来还给我……用你的恨,来还我的恨吧。”

“南弦……”她惶惑无助地抓紧他的手,为什么要她恨他?他明知她无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个人只会是她。

他喃喃细语,“暖……你不明白,只有当你象我一样,爱一个人爱到无比痛恨,恨到自己几乎发狂,恨到了锥心刺骨万念俱灰求死不能,只有尝过那种滋味你才会领悟,我曾经爱你多深……只有当你恨我,当你的心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你才会了解,这些年来我等你等得多苦,曾多痛和多绝望……”一滴冰凉透明的水珠,从他一动不动的长睫,滴落在她的掌心。

“就算是千针齐刺,也比不上你离开后我心头万分之一的惨伤……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回来,这一生我无法复原。”

她作声不得,胸腹中涌起的痛楚堵得心口几乎不能呼吸,只想牵他的手去就自己的脸,无能为力地想籍此让他心安,想告诉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伤他这样深,想拥抱他抚慰他,想和他倾谈很多很多说话。

他反握她的手,站了起身,手掌既眷恋不舍又决然绝然地,轻轻从她的指缝间滑走,只有语声依旧轻柔,“恨我吧,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这一次,你爱我有多深。”

“南弦……”她惊惶地看着他悄然后退的身影,急声叫了起来,“别走!南弦……我知道我错了,这次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我再也不会离开,我发誓!再也不会,求你信我一次,不要走……南弦……南弦……”

西下的斜月隐入黑云,寂夜中诡异地“砰”声一响,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尖锐得惊魂,令人从床上扎起。

黑沉沉中温暖左右望望,不知自己在何世何方,直至感觉到手背上传来扯痛才恍然明白,是她别着针带的右手打翻了床头的水杯。

静悄中忽然听见缓慢的轻微的嗑吱声,象是有人从外面合上还是拧开了门锁。

她马上紧张地瞪向门后,离奇的梦境仍然清晰地盘踞脑海,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电光火石间已脱口轻唤,“是南弦吗?”

门外一片死寂。

她倾耳细听,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门板,静等良久,直等到精神疲乏,终于确定那细微声响不是梦中残余就是错觉,重新躺下缩回被子里,困意涌上,潜入睡界时她嘴中无意识地轻轻喃道,“南弦……”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穿窗而入,与回廊的风息连成气流,将门扇轻轻扯开一线,廊道里的灯光沿着门缝切入,在房中投下细长的白光,过了会,似乎微风又过,那一掌宽的白光慢慢收缩为三指宽,然后两指,接着细成一线。

最后伴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合上门的咯嚓声,全然消失

病床上温暖在呓语中不安稳地翻了个身。

发作得毫无缘故如山倒来的一场凶猛大病,在去时似抽丝。

恢复缓如一点一滴,又过几日,温暖感觉元气终于回来了百分之六七十,虽然说话鼻音仍然沉重,身体仍时出虚汗,咳嗽还在继续,嘶哑的声带也未完全恢复,但已有精神看看电视。

新闻里说浅宇的代中收购案已发展到白热化阶段,原本计划周详且进展顺利的案子,因朱令鸿不知从哪里拉来了大财阀的支持而陡生波折,双方持股不相上下,已成近博之势。

此外,因收受佣金而闹出丑闻的原大华老总杨文中已被正式落案检控,目前保释侯审期中,等待开庭日的到来。

占南弦在洛阳道的房子也终于被媒体刊出大幅图片,极尽文字奢华地介绍,可同时容纳五百人的宴会厅预备在他和薄一心的婚礼当日首次对外公开宴客。

温暖正看得专心,不意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杜心同,在她的身后还跟着郭如谦。

温暖意外而惊喜,“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连消息都没有?”

郭如谦牵来椅子小心地侍侯杜心同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结婚,心同不肯。”

杜心同白他一眼,转而对着温暖啧啧连声,“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那时对我不是很凶吗?怎么,现在斗不过薄一心了?那天的报纸真是精彩啊,看得我简直心花澎湃,如果不是温柔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在哪个医院,我早想过来当面对你表达景仰之情了。”

温暖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告诉我你的新工作是靠这条毒舌混起来的。”

“奇了怪了,我明明和你不是很熟,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

温暖莞尔,看向郭如谦,关心地问,“郭经理还在代中?”

朱临路辞职时带走的全是业务和管理人才,技术那边并不曾动,如果浅宇成功收购代中,那么郭如谦的身份可能有点尴尬,不知是否已提前作打算到时何去何从?

就见郭如谦和杜心同对视一眼,神情显得略为窘迫。

温暖微微一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就直说吧,毒妇。”

杜心同抗议,“我现在可是孩子的娘,别把我叫得那么不积德好不好。”说完瞥了郭如谦一眼,闷声道,“你自己说吧。”

郭如谦不安地低着头,“温小姐,对不起,其实……我,我一直和管学长有联络。”

温暖怔了怔,心念电转,浅宇、代中和益众的种种刹时在脑中飞掠而过,渐渐全部归位串成一条清晰的线,顷刻后她恍然大悟。

占南弦越是不给任何解释地以郭如谦个人请辞为由让他离开浅宇,业界就越想知道郭如谦出走的真正原因,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招欲盖弥彰反而会使众所周知郭如谦其实是被革职,由是朱令鸿也就越相信他和浅宇确实是撕破了脸。

郭如谦的技术才能在业内小有名气,在朱临路把他引进代中后,朱令鸿就算未必尽信,但在人手告急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暂时倚重他,由是他便乘机建议朱令鸿和ODS合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占南弦可以先发制人,在代中和ODS签定合同前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把ODS买了下来。

就算朱令鸿选的不是ODS而是别的公司,结果也会是一样,只要郭如谦把消息告诉了管惕,占南弦都会想方设法把该公司买下来,造成代中对益众最终违约。

杜心同愧疚非常,“对不起,温暖,我也才知道不久,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初你帮了大忙才把他介绍进代中,谁想到他却……我觉得真是很对不起你,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和他吵翻了天,我跟他说了,如果没有取得你的谅解,我决不会同意结婚!”

温暖侧头想想,问郭如谦,“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帮浅宇做事的?”

郭如谦红了红脸,“是在我和心同陷害你之后,其实离开浅宇前的最后那天管学长有帮我向占总裁求情,占总裁已经答应只是撤去我副经理的职务,薪资减三分之一,但还是可以让我继续留在浅宇工作,我知道后还没来得及告诉心同,没想到她去找你帮忙,那么巧她回来和我说时刚好被管学长听到了,所以,所以就……”

温暖理解地点点头,“所以管惕和占南弦就顺水推舟。”

“什么顺水推舟?”人没到声先到的朱临路大踏步从门外进来。

“朱、朱总。”郭如谦紧张得结舌,和杜心同两人神色局促到了极点。

朱临路的眼光在他们三人脸上狐疑地扫过,笑了笑,坐下在温暖的病床边上,不说什么。

温暖微笑着对杜心同道,“你们先回去,赶紧去补办喜酒,别等孩子满月了还没寄请柬给我。”

杜心同嗫嚅一下,温暖已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他不会介意。”

在两人离去后朱临路才捏捏她的鼻尖,“谁不会介意?说我吗?”

“恩,你当初答应我让郭如谦进代中时,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会帮浅宇做事?”

“不算百分百猜到,但确实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你会想到有那个可能?占南弦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而已。”

“所谓知己知彼,在生意场上了解对手的性格很重要,我觉得有可能的原因很简单,郭如谦实际上并没有给浅宇带来实质性的损失,以管惕和郭如谦的交情不可能不为他说话,更别说管惕本来就有能力保住他,占南弦又一向不过问主管的职权行使,在这种情况下,郭如谦却毫无悬念地迅速从浅宇离职,多少会让我觉得跷蹊。”

温暖感喟,“我对你们这群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我才说,以你这种还没入门的道行,怎么可能斗得过占南弦?”

温暖微涩,“在感情里有必要斗智斗勇吗?”

到最后也许不过是两败俱伤。

“你不想,但对方偏要,你怎么办呢——”朱临路忽然打住,笑了笑,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难办。”

“哦?你有好主意?”

“我已经决定了,不如一次过把你以后的难题全都解决掉,免得你什么时候再来一场这样的大病,简直把我吓个半死。”

温暖轻轻一笑,“临路——”

“暖暖。”朱临路打断她,一脸严肃,“我决定同意你的求婚。”

笑容瞬间冻结,温暖呆看着他。

“你没忘记还欠我一件事吧?我现在就向你要求,暖暖,我们结婚。你要么和我结婚,要么继续发蠢对他痴心不改,这次你必须二选其一,再没有商量余地。

第十六章 病变,结束(5)

温暖出院那天,温柔早早到来帮忙收拾东西。

“检查报告都出来了没?周叔叔怎么说?”

“今天还没见到周叔叔。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全好了。”

“我拜托你下次玩什么也别再玩这个,你才住了十天医院,我已经觉得自己短命了十年。”

“让你担心了。”温暖垂头,犹豫了一下,才缓声道,“对不起,那一次……没去看你。”

温柔有点不置信地定睛看着她,“你确定你病好了?”

温暖啼笑皆非,“我确定我没再发烧。”

温柔陡觉眼眶有些潮润,“你知不知道,你有时真的很让人受不了?”

以前一百次想谈时,她一百次都拒绝,在她生病之后,自己已决定把往事全部用血液缠成结石,永远埋在心脏最深处,想着只要她健康,只要她没病没灾就行了,还有什么好忏悔好求解的呢。

好不容易才打定主意遗忘一切,她偏偏这个时候却挑起话端来。

“姐,你怪我吗?”

“如果说我心里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的。”她自杀呢,唯一的妹妹竟然从始至终不去医院看她一眼。

“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就借着筹备爸爸的追悼会给自己籍口不去。我总在想,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躺在医院里,我很怕,怕再见到我会让你情绪又变得动荡,姐,如果那时你再出什么事,我不是短命十年,我想我们一家四口……会在天堂相聚了。”

温柔沉默许久,然后自嘲地笑笑。

“是啊,该怎么面对呢?一方面很失望你对我不闻不问毫不关心,另一方面心里也很矛盾,在想如果你真的来看我了,我们又能说什么呢?”两姐妹面对面无话可讲,那情形会更让人难过吧,所以相见还确实不如不见。

温暖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发誓,从来没有,整件事从头到尾是我自己处理不周。”薄一心说得很对,她太娇纵,自以为是,把占南弦对她的感情当成了理所当然,以至后来弄成那样……

“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

只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还有,关于爸爸,我想告诉你——”

“温柔!你别太过分!”未完的说话被一声暴喝打断。

两人愕然看着从门口大步走进来的陌生男子,那神色不豫线条棱刚的五官和高大身影,依稀给温暖一种似曾相识感,思维飞快往记忆库里搜索,曾在哪里见过?

她正在迷惑中,温柔已惊讶脱口,“执隐,你怎么来了?”

凌执隐一把将她抓到面前,脸容隐恼,“下次别再让我找不到你。”目光移向坐在她身旁的温暖,微微怔了怔,下一刹恍然想起什么,神色间迅速浮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厌嫌,“原来是你。”

温柔张圆了嘴,“你——你们认识?!”

温暖轻拍脑袋,终于想了起来,微微一笑,“不认识。”

只不过是曾经有过一次交通摩擦而已。

“这就是你妹妹?”凌执隐隔膜而无礼地把温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温柔语气不悦,“你想死了是吧?给我客气点。”

凌执隐一脸不以为然,“你口口声声说因为要照顾妹妹,所以一直不肯跟我回新加坡,可是以我曾亲眼所见你这个妹妹的恶劣,我实在看不出她有哪一点需要你照顾的地方。”

“你胡说什么!”温柔狼狈地狠踢他一脚,“快给我闭嘴!”

凌执隐手一勾将她拦腰揽进怀内,完全当温暖不存在,“我还以为你妹妹是什么十几岁不良少女,非得你每个周末都去盯着,原来已经是成年人,她自己不会对自己负责吗?要你管那么多,你快跟我走!”

温柔尖叫,“你疯了!快放开我!”

温暖正看得目瞪口呆,一只手指直直指到她的鼻尖前,凌执隐毫无感情地道,“我不知道你和温柔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过她已经用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珍贵的三年时间来还给了你,我希望你到此为止。”

“凌执隐!你有完没完!温暖你别听他胡说!”温柔火大地手脚并用对他又打又踢,“你要发疯滚到外面去!我要和你分手!现在!你给我滚!”挣扎中手掌挥过,凌执隐的脸马上被尖尖的指甲刮出几道货真价实的红痕。

他再次强行扣紧她的双手,怒气被惹了上来,“你竟然打我?”

温暖直看得轻轻叹气,“这位先生,拜托你先放开她,她手腕都红了。”

再不放别说温柔打他,连她也要动手了。

真后悔,那天就应该撞死他,看他还这么嚣张地来抢人。

凌执隐这才注意到温柔的手腕已通红一片,而她不知是气红还是急红了眼眶,睫内已经涌上雾气,迟疑一下,他松开了手,温柔毫不犹豫一记直拳击向他的小腹,令他发出一声闷哼。

在凌执隐发作前,朱临路和主任医师周世为一同走了进来。

“我把出院手续办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吗?”目光掠过一脸暗郁站在温柔身后的凌执隐,朱临路裂嘴笑笑,对方向他点了点头。

一直低头看着手中报告的周世为并没有察觉现场四人之间气氛微妙,径直对温暖道,“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基本上没什么,和上次一样,只是心脏下壁ST-T有点轻度改变。”

温柔一惊,“周叔叔,什么改变?严不严重?”

周世为抬首看她,有些惊讶,“温暖没告诉你吗?她之前来做过检查,她以前患有心肌炎,引起心肌缺血而造成了心壁轻微损伤,导致心电图上ST段和T波抬高,不过不用惊慌,只是轻度没什么事的。”

“不如她还是先别出院,等全好再说。”温柔直接将温暖按回床上,含怒责备,“你躺下休息。

周世为和颜悦色道,“温暖的身体已经没事,至于ST-T轻度改变,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药物,也没有治愈的先例,它只是心肌损伤的一个后遗症状,对日常生活不会构成任何影响,只要每年定期检查,别发展成重度就没事。”说罢转头看向温暖,神情略显困惑,“温暖你没收到体检报告吗?你以前那个小男朋友还来要走了一份副本呢。”

温暖原本乍听之下有点怔然,她虽然拆了医院寄来的大信封,却没有细看里面大大小小的十几页纸,再听到周世为说占南弦来过,不禁愕了一愕,似乎无法理解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侧头,目光从温柔担心的脸迷茫地转到微微皱眉的朱临路脸上,仿佛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身体状况,眼角眉梢慢慢转向放松,悄然牵出一朵微笑,笑容慢慢扩大,最后在所有人的愕然注视中她大笑出来。

温柔只觉十分气恼,“你还笑得出来!”

温暖笑不可抑地挽起她的手步出病房,朱临路从后面跟上来,一把勾过她的脖子,凌执隐也毫不客气地把温柔扯到自己身边,四人一字排开,霸占了整个走廊。

“你笑什么?”温柔追问。

温暖点点自己的胸口,“心脏ST-T轻度改变,无药可治,那意思是,从此以后,这一生我都有一颗伤了的心。”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些心伤是无法医治,无法复原。

仿佛领悟了一个天大的讽刺,她脸上的笑容有如春风拂面。

而她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令温柔双眼刹时通红,她戈然止住脚步,“你这样,是不是想我再短命十年?”

温暖收敛起笑意,轻轻拥抱她,“对不起。”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廊道的拐角处走出两道人影。

一双黑深无底的瞳眸在那一刹撞入她的眼睛,薄烟之色说不出是否蕴涵什么意绪,垂眼时她的掌心全是细汗,仿似整个人从头到脚已走过一趟生死轮回。

朱临路马上将她搂进怀内,然后温柔也见到了占南弦和薄一心,脸即时一沉,只有不知就里的凌执隐出声招呼,“占总裁,这么巧?”脚腕忽然又挨了一踢,他极度不满地瞪向身边的温柔,这女人今天怎么回事!

占南弦微微一笑,“是啊,凌总,没想到这么巧。”

朱临路的目光掠瞥过薄一心身上的孕妇裙,往温暖额头轻轻一吻,柔声道,“机票我已经订好了,过两天我们就飞拉斯维加斯。”

温柔一怔,“你们去拉斯维加斯干什么?”

“注册结婚。”朱临路拥着温暖与占南弦迎面走去。

一丝久违的独特气息飘入嗅觉,她的手肘几乎挨着他的袖管,就这样擦肩而过。

朱临路侧过身来笑着抛下一句,“南弦兄,有空不妨来观礼。”

“温暖。”

足下一滞,目不斜视的她没有回头。

薄一心说,“我能不能和你谈一谈?”

朱临路直接将人推进电梯,转过身来冷嗤出声,“下辈子吧。”

占南弦回过头来,不比平时更暖或更冷的眸光带着隐约淡寒的警示意味投向电梯内的两人,精瞳一眯,朱临路忽然俯首,裂出一抹恶意的弯唇就那样印在了温暖唇上,完全无备的她呆在当场。

“临路兄。”适时插入的说话唤醒温暖的神智,条件反射地飞快推开朱临路,只见占南弦脸上展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仿佛与她和朱临路全不相识,“观礼我就不去了,不过我早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本来还怕你没机会拆封——温暖,新婚之夜别忘了告诉他,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凌执隐吹了声口哨。

还没等朱临路开口,站在凌执隐身旁的温柔忽然一掌扫向薄一心腹部,薄一心惊得后退,跌入手疾眼快的占南弦臂内,温柔还想攻击已被凌执隐制住,“你疯了?!”

“你放开我!”

占南弦寒眸带冰,直视在凌执隐臂内挣扎的温柔,“别太过分。”

“我过分?!”温柔恨急攻心,睫眸一垂,她猛地挣开凌执隐抬腿踢向薄一心,然而下一刹已被凌执隐再次从背后拦腰抱住,将尖叫中的她死死拖向电梯,他大吼,“你冷静点!”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他是垃圾!他害死我妹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医生说我妹生病导致胚芽发育不良!才怀了一个月的孩子就被逼拿掉了你知不知道?!”

就象这场争斗完全不是为了自己,温暖静静而带点茫然和惊惶地旁观着,直到温柔被凌执隐强行架进了电梯她似乎才清醒过来,意识到闹剧已经结束,她抬手按下关闭键,梯门合上的那刹长睫下流露出苍茫的悲凉,轻轻一抬,便映入了占南弦阴鸷暗沉的瞳子。

无缝闭合的梯门将凝结的视线切断,有人还站在原地,有人已飞驰坠落。

一切已经结束。

其实,从来就没有重新开始过。

爱与恨,都不过是一场归零破碎的幻觉。

第十七章 分手,离开(1)

作者有话要说:本节有修改.

当打击足够大,也许一颗心便会适应得足够坚强。

经历过生关死劫,也许深心处纠缠难解的死结会不自觉微微松开。

出院后温暖恢复了正常作息,整个人也恢复了沉静,每天清晨起,在书房里作画,一笔一墨,每个步骤都细致而专注,近中午才搁笔洗手,进厨房做羹汤。

因为温柔忙碌,最初几天都是朱临路抽空过来看看,见她家居洁净,神平和,每日里即使一个人吃饭也讲究地做三菜一汤,从不随便应付,总算放下了心。

陪她说说笑笑,直到出门离去,才不由得轻声叹气,不该放任的时候执意勇往,该脆弱的时候却如此自制,让人怎么说她好。

接到周湘苓的电话时温暖正在吃维丸,药片不慎从指缝间落下,黄粒点滚进沙发底下,她弯腰去捡,一低头看到沙发转角处暗黑的椅脚内似压着一张小小纸片,她呆了呆,轻轻拣起,拂开上面的尘埃。

转头看向挂在墙上似少了一瓣心的拼图,一时间立在原地。

多少次众里寻他,却原来,它一直在,只是她没有将它看见。

还未回过神,电话已响起。

老人家请她到洛阳道去坐坐,她本想改约在外见面,转念又觉劳驾长辈走动是件无礼的事,也就柔声答应下来。

洛阳道依然掩映在幽静林木中,将车停在雕的古银栅门外时她有种惊悸的荒凉感,从前不管多早多晚、去或离开占南弦的家,他都一定负责从门口接私门口,到如今,每次都只能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

她按响喇叭,几秒后栅门自动打开。

景物在车窗外缓缓后退,即使已是第三次到来,这处私人宅第的广阔磅礴仍给她的视觉带来细微震撼。

周湘苓亲自开门牵她进去,“欢,盛一碗冰糖银耳来。”

她拿出精致的茶叶盒子,“占妈妈,送给你的。”

“你肯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买什么礼物。”周湘苓仔细端详她,好一会,才言若有憾地,“怎么头发剪这么短。”

温暖眯眯眼,左右侧了侧头给她看,“是不是很象十几岁的时候?”

她的顽皮样把周湘苓逗笑,“是很象。”

说完又不觉有些唏嘘。

年少时的温暖是个开心果,既单纯又天真,占南弦很喜欢逗她,两人象极了一对小冤家,他总是不把她气到跳脚不罢休,每每看着她叫叫嚷嚷满屋子追打笑容满面的儿子,周湘苓打心底里觉得欢喜。

在他们分手后那段时间里,半起时她在恍惚中仍有种错觉,似乎两个孩子追逐中银铃般的笑声,仍遗留在暗里的某些角落。

然后,当丈夫过世而温暖离开之后,占南弦彻底变了。

他似乎在一之间成长,仍属年少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浮现与他年龄完全不相衬的沉寂清冷,此后十年间,她再也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从前那样欢快的笑容,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已从他身上经彻底消失。

大学毕业后他搬了出去住,如果不是她坚持不肯离开旧居,也早被他安置去了别处,最后却也还是他拗不过,在洛阳道的邸宅建成后迁进来,因为他说那是他给她媳建的宅子,让她住下来等他娶。

她一直以为他要娶的人会是温暖,没想到从报纸上才知道几个年轻人之间扯出那么复杂的关系,而他公开声明要娶的人竟是薄一心。

她对薄一心并无恶感,不管儿子想娶谁她都不会反对,她担心的只是,那真的是他内心想要吗?年轻人毕竟还是过于执着,很多事一叶障目难以看开,其实世情如浮云,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银耳端上来,温暖勺起一匙一匙送进嘴里,只觉清甜爽口,不由得道,“占妈妈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怎没记得。”周湘苓宠怜地看着她,继而有些疑惑不解,“你和南弦怎么会搞成这样?”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她虽然表面上不闻不问,但并不代表她不关心自己唯一的儿子,实际上这两人的举动尽在她眼底,她还以为他们已经守得云开见月,谁料会忽然情缘突变。

温暖浅浅一笑,“占妈妈,我还没恭喜你呢,就快有孙子抱了。”

周湘苓的慈目中闪起清光,“我看到报纸上是那么说,不过,南弦没和我提。”

温暖没有回话,以再过两个月就要举行的盛大婚礼而言,现在已应开始准备,然而这屋子里却见不到一丝喜庆装饰的影子,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想问。

她已经不想再去追问为什么。

喝完最后一口甜品,她放下手中的碗,眼眸半垂,“占妈妈,占爸爸的去世……你怪过我吗?”

看到周湘苓轻轻摇了摇头,她几乎鼻子一酸。

“你们这些傻孩子,净喜欢胡思乱想,其实生死修短,福在天,一个人一辈子吃多少,穿多少,享年多少,都是注定的,根本与人无尤。”

温暖红了眼睛,不知是因终于获得谅解而放松了紧绷多年的心弦,还是希望周湘苓不如痛骂她一顿,那样或许她还好过一点。

“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会知道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样?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周湘苓执起她的手,叹息道,“真要怪我首先怪的还不得是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次次催促南弦的爸爸,他也不会急着回来。”

温暖无眩

这世上每日里不知有多少男分分合合,只不知她何德何能,偏偏被上天选中去背负蝴蝶效应,原应是极为单纯的一件事,却给身边一个又一个人带来死伤劫难。

“小暖,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和南弦分手?”周湘苓问。

温暖长呼口气,在十年后的如今去回忆当初,内心酸涩难辩,那是迄今为止她做过最愚蠢——做梦都想重头来过的一件事。

“那天是星期六,端午节的前一天,南弦在我家待到晚上十点才走,把他送出门后我才发现他忘了带参考书,当我拿着书追到楼下时——看到他和温柔站在角落里。”她心血来潮想吓他们一跳,于是摸过去躲在离他们不远的老榕树后面,就在那时,“我听到了温柔和他的说话。”

周湘苓惊讶,“他们说什么了?”

温暖苦笑,“她喜欢南弦,从高一认识时就喜欢上了。”

年少的她是个单细胞生物,怎么也想不到温柔竟然三年来一直暗恋着占南弦,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每个周末温柔必外出而从不待在家里,为什么有时会对她忽冷忽热,她还以为是温柔的格使然,殊不知原来她有着那么沉重的心事。

“之前你一点都不知道?”

“她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任是朝夕见尽占南弦和她亲亲热热,温柔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一点声,当时温柔也只得十七岁而已,她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那温柔喝了酒,人并没有醉,但压抑了整整三年的爱恋和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难得归家时在楼下单独遇见他,趁着黑和酒意她终于爆发,把心事一股脑儿倾吐在他面前。

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她有权利让他知道她的感情。

爱一个人,不是错吧?

周湘苓蹙了蹙眉,“你心无城府所以不知道你的心意,这点我能理解,但三年时间那么长,南弦呢,他也不知道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坚持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占南弦当时好象一点也不意外温柔突如其来的告白,而且回绝的说话也异常委婉自如,仿佛早就打好腹稿,躲在树后旁观的她虽然单纯娶不愚钝,马上明白他显然对温柔的心意早就有所觉察。

他明明知道,却从来没和她提起。

如果他早点说出来而不是一直把她蒙在鼓里,她不至于三年来一直置温柔的感受于不顾,起码她可以和他外出消磨时光,不用他一天到晚过来陪在她家而将温柔逼了出去游荡。

如果他一早告诉她,她不会时时在半爬到的上,叽叽喳喳地和她倾诉自己的甜蜜,快乐无比地想和她分享自己爱恋里的酸酸甜甜。

她无法想象,那几年对温柔而言是一种怎么样残酷的煎熬。

亲眼见到温柔伏在他胸前,哭得撕心裂肺,躲在树后的她原本完整的一颗心被震得彻底粉碎,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分开,不知道温柔什么时候上了楼,也不知道占南弦在什么时候离去。

蜷缩在树下的她意识里只有唯一的一幕,就是自己的紧紧抱着自己相恋情深的男友,直哭得肝肠寸断。

那一幕景象,令她终生难忘。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楼上,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温柔惊疑的追问,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眠,只要一合上眼脑海里就会浮起温柔哭泣中无助绝望的脸。

第二天,端午节,她和占南弦提出了分手。

第十七章 分手,离开(2)

作者有话要说:本节无修改,只是改了标题,请略过

周湘苓沉思了好一会,道,“南弦没和你说,我觉得这点他没有做错。”

“是的。”其实他没做错什么。

要到长大之后她才明白,他有他的理由。

温柔没有和他告白前,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万一不是,他说出阑过是枉做小人,而且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一定相信,若她不知天高地厚跑去追问温柔,反而会使温柔更难堪。

而就算他的感觉是真的,就算她也相信了,那时的她也肯定无法自然地面对温柔,她可能会变得忧心忡忡,再也快乐不起来,而敏感的温柔一旦感觉到她的变化,肯定也不会好过。

占南弦比她更了解她的格,他不想单纯的她有压力,更害怕她会反应过度——从她知道后马上和他提出分手可见一斑,她会是以什么样激进而蹩脚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只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不仅娇生惯养,那三年里更被他宠得不知人间疾苦,哪领会得到他始终把她保护在光明快乐的光环内,把所有可能引发她不开心的事全隔离在两人之外的一番苦心。

只觉得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一直瞒着她,害她成了把痛苦加诸温柔的罪人,这让她非常愤怒,连解释都不想听就直接把他判了罪无可恕。

“你当时为什么坚持不肯告诉南弦原因?”

“占妈妈你也清楚他的格,如果让他知道了,他肯定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分手,而且一定会去找温柔要求她和我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如果让他那么做了,即意味着她和占南弦联手,把温柔逼到了尽头。

她知道分手伤了他的心,那段时间里她也很难过,只是,她以为,她原以为——温柔是生而他是男生,与其让温柔继续受伤还不如由他承担,而且潜意识里,她想通过自己弥补温柔一些什么。

“你想把南弦让给温柔?”

温暖摇头。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把他让给谁,只是一时之间承受不了意外,我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那样,还有就是,在知道那么痛苦之后,我做不到——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幸福。”

以温柔的子,如果占南弦的友换作别人,她早与之公开大战三百回合,而因为是她温暖,因为爱她,所以三年阑管唯一的在自己面前如何放任,她始终咬紧牙关独自承受。

在知道的心事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只顾自己继续没心没肺地快活?

她天真地以为,分手可补偿温柔,她以为,即使占南弦再痛苦事情也会过去,她原以为,那样做对大家都好,时间会治疗一切忧伤,毫无人生经验的她根本意料不到,上天会和她开一个世上最悲凉的玩笑。

虽然她始终闭口不提分手的原因,温柔还是从她的语言情绪中敏感地捕捉到了端倪,当时温和正在瑞士渡假,可能是出于不安海心,温柔叫了大学里的死党朱临路来陪她。

在那种敏感时候,难免让占南弦起了猜疑之心。

尽管他可能并不信她会背叛两人之间的感情,尽管他可能多少猜到了她分手的原因是为温柔,然而在他目睹她上了朱临路的车子,而后在她家楼下熬足四五小时才等到她归来时,她始终不肯开口那种不管不顾对他再不信任的决绝,终于将他隐忍多时的抑郁和怒火引爆。

那一,是他们平生第一次争吵。

她咬着唇一声不哼,由得他独自上演独角戏的争吵。

或许一颗心再伤,也比不上这种自尊被她的沉默逐寸撕碎的绝望更让人凄苦彷徨。

平生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无情立誓。

他发誓要比朱临路更有钱,他发誓有朝一日会让她自己回到他身边。

平生第一次,他在面前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时头也不回。

没多久,他便和薄一心好了。

即使明知他是借薄一心来刺激自己,然而她已势成骑虎,加上一贯心高气傲,几年来早习惯他的宠溺,忽然之间他就变了脸,让她很不适应,而他越是那样做,她越是放不下自尊回头。

直到薄一心被同学恶整,他警告她事情别做得太绝,她当即公开声明是自己先变了心,直到,她亲眼看见他吻了薄一心,那刻只觉心口痛到麻木不仁,对他的感情当场就碎了。

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就在那,导致……两人的父亲双双过世。

年少骄傲的心不懂珍惜也不懂宽容,失怙的巨大伤痛更使他与她无所适从,在各有一腔伤心怀抱中,那份甜却稚嫩的感情终究破裂到无可挽回,从此走向不归陌路。

而她所以为的好,竟成了给温柔与占南弦造成巨大心灵创伤的元凶。

曾多少年多少个黑,在悔恨的梦中惊醒而悄然抹泪,捂紧疼痛的心口对着天板无声自问,如果当初她不是那样绝情任,如果她没于他一次次苦苦哀求下仍固执坚持不肯和好,如果在他和薄一心传出小道消息时她肯低一低骄傲的头颅,一切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可以给她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哪怕付出再大伤损再重,哪怕需终其一生倾其所有,如果可以,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南弦后来知道你为什么要分手了吗?”周湘苓问。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他知道。”

这才是他恨她的一部分原因吧,恨她太轻易放弃,恨她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而宁愿让无辜的他绝望伤心,归根到底,他恨她爱他不够。

这段感情对他而言是一场灾难,那种疼痛在许多年里无法磨灭。

周湘苓凝视着她,“都说知子莫若母,南弦的格我很清楚,他一向对你十二分宠爱,就算他爸爸去世那时也没有迁怒过你,却为什么——在记者招待会上那样做?我这颗老脑袋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温暖低头,不说话。

周湘苓的目光停在她黑发削短的耳边,轻声试探,“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故意激怒他?”

温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出声。

“小暖,这么多年过去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你爸爸——怎么也会在那趟飞机上面?”

温暖眼眶一红,轻轻别开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周湘苓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只怜惜地拍拍她的手。

想了想,她回身吩咐欢取来一串钥匙。

“这是我们老房子的钥匙,你有空回去看看。”

温暖没有接,好一会才道,“占妈妈,我们已经很难回头。”

“回不了头也没关系,你找时间去一趟,颈是怀念好了。”周湘苓把钥匙硬塞进她手里,目光慈睿,“小暖,我清楚你一向是极聪明的,需知恨极必伤。听占妈妈劝一句,人生苦短,还有几个十年可供你们蹉跎?这样值得吗?”

眼眶再度泛红,温暖倾身抱住周湘苓,将脸埋在她肩,右手手心被紧握的钥匙硌得微微生痛。

第十七章 分手,离开(3)

“你好回去了。”温暖对着蔫蔫地躺在沙发上的温柔道。

那日出了医院门口温柔便和凌执隐大吵一架,气得他甩手而去,发誓此生再也不想见到她这个不可理喻的泼。

温柔闷声不哼,只是拿了软枕蒙过自己的头。

温暖把衣物和零碎杂件装进旅行箱,不经意眸光掠过已在茶案上静静躺了几天的一串古旧钥匙,手中动作顿了顿,她抬头,问温柔,“在医院里为什么那么说?”

温柔嘭一声,“谁让他说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讨厌他们两个,就想刺激他!”看到他脸当场微白真令她大大过瘾,斜过眼眸瞥向温暖,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告诉你吧,他每天半都来,在你病房外。”

温暖脸如常,没说什么,继续整理箱子。

温柔有些恼,“走走走,你就知道走吗?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还要别人怎么样?虽然我现在很讨厌姓占的那头猪,然能否认他为你做的早超过了绝大多数男人,你能不能别老是那么难侍侯?!”

温暖看她一眼,忽然问,“为什么一直不肯把人带来见我?”

温柔气焰顿软,在枕下微哼,“我怕他会喜欢上你。”

那样撕心的经历,一次已经足够。

温暖笑笑,出生至今还没遇到过比凌执隐更讨厌她的人。

“他分明恨不得我粹个世界上消失,你不是应该放心才对?怎么又和他吵架?”

温柔翻身坐起,揽着抱枕,晶莹大眼内闪着某种经年后回头看来路时才领悟的光泽,“因为当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时我才明白……如果要我在他和你两者之中选其一,我毫不犹豫会选你。”

温暖心口一窒,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终于明白了。”

温暖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温柔,你回去。”她沉声道。

“怎么了?”温柔惊讶,她又说错什么了?

温暖霍然起身,面容下流动着难得一见的隐约怒气,抄起茶几上的钥匙,语气是一种克制的平静,“来,我们一起走,你回家,我去一个地方。”

温柔刚要发怒,迎头看见温暖眼内无声悲凉压抑伤离的眸光,一时怔住,再说不出话来,温暖乘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牵出去,回手甩上了房门。

电梯里两皆沉默。

直到走进停车场,温暖才缓缓开口。

“我一直一直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选的是你而不是南弦,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去问问你的意见?为什没问一问你想不想被我选?如果当时我选的不是你,我和南弦不会走到今天,如果我选的不是你,你不会割脉住进医院,不会到现在还为了陪我而锢你自己不肯去真正爱一个人,如果我选的不是你,南弦和我们的爸爸都不会坐上那趟该死的飞机!”

她坐进车子的驾驶座,紧紧咬唇。

“曾经,我以为放弃意味着成全,我以为自己没有做错,只是结果和代价沉重得出乎所有人意料而已,直到重新遇上南弦之后我才明白——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因为他要我明白!因为他要我明白!有时候一些没必要的执着是多么可笑!他要我明白自己愚蠢到什么样的地步竟然把自私当无私!他还要我明白!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可以为求一己心安,而始终置最爱我的人于绝苦的境地!”

将车子驶出车位,她停在温柔面前,“告诉我,温柔,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觉得痛苦?你有没有和他一样,恨极了我迟迟不归?”

温柔怔怔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侧面,完全无法作声。

手中方向盘一打,温暖疾驰而去。

一步错,步步错,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是,她自私,这一次她真的自私,她不想被温柔选。

她不想无缘无故担负她曾经自以为是地强加过给温柔的巨大压力,那曾经差点让温柔窒息的压力,她不想温柔步上她的后尘,没走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踏上歧途后每一步都会是与绝望形影不离,一颗心在漫长祷有尽头的孤独中将死未死。

将车子驶进一个已有二十多年历史绿树碧枝的老社区,她随意挑了个地面车位裁,下车,拿着那日周湘苓塞给她的钥匙,搭乘电梯上去。

十六层B座。

楼道里空无一人,她把钥匙**锁孔。

就在那一刻,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极细微的声音,似乎就在门后不远,有人说了什么,尔后引起另一个人细碎的笑,她直觉地把钥匙飞快抽回,闪身躲进旁边的消防通道里。

紧掩的黄对开门扇上装有两格如同电脑屏幕大小的玻璃,由此她清晰看见占南弦和薄一心从屋里走出来,背对着她在等电梯。

薄一心似乎有点累,挽起他的手臂,头随意靠在他肩膀上,“南弦,你真的不去找温暖解释一下?”

温暖清楚地看见他的侧面,在薄浅的淡笑中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

“解释什么?说你和我联手不过是为了看看她锐气大挫的窘样?还是说九月九日的婚礼绝不会改期?或者说孩子的名字都已经取好了救着出世后叫她甜心阿姨?”

薄一心咯咯一笑,捶他一拳,**道,“你真是坏到家了。”

他侧首看她,浅笑,“你不坏吗?”

她满足地把头再依回他的肩膀,“谁说我们不是天生一对?”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步入电梯。

藏匿在楼梯口的温暖只觉双手秫秫发抖,掌心里的钥匙几乎滑出指尖,全身虚软无力,双腿象被截掉一样毫无知觉,才试着抬动已经软绵绵地跪了下去,她整个人瘫坐在地,攥着钥匙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塞在嘴中,牙齿深深陷进手背。

第十七章 分手,离开(4)

电梯下到一楼,感觉传来震动,占南弦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左下角的红点一闪一闪,意示着有新的消息,手指触摸打开,边向车子走去边接收卫星讯息,收到一半时手机发出电曰足的警报,他微微皱了皱眉,摸摸口袋才发觉没有带备用电池。

“怎么了?很重要的简讯吗?”薄一心问。

占南弦浅淡一笑,“没什么,只是一些图片。”把已嘟声自动关机的电话放回口袋,坐进驾驶座,“晚饭想吃什么?”

“最近吐调害,没胃口,还是回家让三熬点粥好了。”

“会所来了个做素菜一流的厨师,要不我陪你去试湿—”如离弦的箭在三秒内飚出十几米远的宝蓝跑车霍然刹住,占南弦对绑在安全带里被惊了一跳的薄一心歉然道,“对不起。”

眸光却盯着后视镜里在路的尽头树荫掩映下的车影。

“怎么了?”薄一心讶问。

他不答,把车子向后倒回去,一直倒到他能从后视镜中清晰看见那张车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正是温暖的车子。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他即刻推门下车,放眼四处皆不见她的人影,想了想,他低下头对薄一心道,“你等我一下。”

三步并两步走回楼内,搭乘电梯上去。

习惯想掏手机,手掌**口袋里才意识到已经没电。

到达十六层,楼道里空无一人,他在家门口站了站,凝神顷刻,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从客厅缓慢地走遍每一间房,专注审视的眸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所有东西都归在原位,没任何一点曾有人到访过的迹象。

眸光黯了黯,他在自己从前的房内沿静坐片刻,然后才起身出去。

锁号,走过去按下电梯,不经意间侧首,视线停在楼梯入口处紧掩的门上,心头掠过一丝什么,下意识抬腿走过去,他抬起手,掌心贴在门上的瞬间不知为何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微微恐慌,这种恐慌从大脑疾传到手臂,手掌下意识握起,缓了缓才再张开。

他把门轻轻推开,楼梯口空空如也,再推,十五级阶梯连同上下转角全收眼底,依然空空如也。

轻吁口气,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放下了担心还是微微失落,收回手臂,自动闭合的门在眼前迅速合起,他转身——倏地手肘一横挡住已关成一线的门再用力推开。

在楼梯转角处扶梯旁边的地面,躺着一串不起眼的暗铜钥匙。

他拾起,看了看楼上,再看了看楼下,空寂中先前那种恐慌的情绪再度漫上心头,薄唇抿了起来,他拉开门冲向电梯,对着明明已亮红的下示键连连急按。

一楼骑楼外,坐在车里的薄一心静静看着他的身影从里面冲出来,在眸光掠过她身后不远处已空荡的车位时脸微变,那样情绪莫测心如磐石的男子,从她认识他至今,整整十年,由始至终他的心只为一个人而异动。

“她走了。”她淡声道,“你刚上去不久她就出来了。”

占南弦坐进驾驶座,“我送你回去。”

她看他一眼,“你不是说会所来了新厨师?我想去试剩”

“好。”他神不变,跑车以不同寻常的速度在路上疾驰,“你先陪我回去拿块手机电池。”

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空闲的手肘搁在车窗外,他专注地望着前方路面,浓密长睫下的眸光因心潮起伏而不断幻过暗,仿佛陷入某种遥远的神思而忘了旁边还有人存在,一直微微抿着的唇角显得异样疏离。

薄一心按下车载CD。

他侧头看了看,收回手把车窗升起,无人说话的寂静车厢内环绕起沙哑低沉的歌声,是布莱恩-亚当斯的Pleaseforgiveme。

firsttimeoureyesmet,samefeelingiget.

onlyfeelsmuchstronger,wannaloveyoulonger.

youstillturnthefireon.

soifyou'refeelinglonely,don't,

you'retheonlyoneieverwant.

ionlywannamakeitgood,

soifiloveyoualittlemorethanishould.

pleaseforgiveme,iknownotwhatido,

pleaseforgiveme,ican'tstoplovingyou.

don'tdenyme,thispaini'mgoingthrough.

pleaseforgivemeifineedyoulikeido.

babe,believemeeverywordisayistrue.

一路飚回到浅宇附楼,占南弦上去取了电池,换上开机重新接收卫星讯息,全部阅读过后他发出新的指令,然后拨通高访的电话。

“最近那边有没有动静?”

“暂时还没有,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

“恩,麻烦你了。”

说话中手机震动,他读取新下传的资料。

看完把手机放进口袋,默无声地望向电梯镜面里自己的影子,插在口袋里的手并没有抽出,而是仍然握着手机,象是随意把玩,又象是蠢蠢动想拨通某个快捷键。

十年,十年来他也只在不久前给她打过两个电话。

那一,再忍不住深沉的思念,他把她叫去了藤末会所。

又一,在网球馆内不期而遇,即使隔着那样远,他仍一眼看到了她就坐在对面。

太长的年月使某些东西凝成了隔阂和不想碰触的忌,此刻不是不敢去打破,而是事到如今,骤然发生计划外的变故,出乎意料之下一时间让他产生犹豫,不知该如何、又是否适合跨出那一步。

太长的岁月,他早已习惯了不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下得楼来,略为踌躇之后,他还是陪薄一心去了私人会所。

森林路,雅筑园,温暖家里。

把行李箱合上的时候她想,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底需不需要理由?

收拾好所有证件放进随身携带的包内,她摘下颈项上即使生病那时也还一直戴着的铂金链子,把那枚已是精链坠的田黄石印放进了抽屉里。

拖起行李箱出去,轻轻拉上门,在该刹那,她决定嫁给朱临路。

人世间的很多决定,往往就在转瞬的一念之间。

原本她只想出去散散心,如今终于醒觉,其实人生中种种,很多时候不过是庸人自扰,很多时候,本毋需十二万分慎重,毋需思前想后,毋需反反复复,毋需恨己恨人。

放下,原来可以毫无来由。

一年又一年,身边人来人往,时光流去无声,思念在异域的风霜中开开谢谢,而她曾经费尽心思追寻的幸福,却原阑知何时已飘到了陌路边缘,属于她与初恋情人的缘分,兜兜转转十年之后还是无法如绽放。

最终,还是消谢殆尽。

从今以后,她只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爱与恨,那些沧海桑田的故事,再与她无关。

第十八章 止步,结婚(1)

薄一心看向对面几乎没动过筷子的占南弦。

“你怎么胃口比我还差。”整晚只是对着手机看个不停,难得一见心神不宁的样子,她夹起一箸鹿角菜,漫不经心地道,“打个电话真的那么难吗?要不要我帮你?”

他轻吁口气,“你慢慢吃,我去抽支烟。”

“手机留下来,要打颈着我的面打,别背着我时忍不住。”薄一心淡淡地笑,“我好不容易恶毒地留下你,要是什么都听不到,那多没意思?”

占南弦弯了弯唇,依言把手机留下,只人走了出去。

没有去吸烟区,他迈步走出会所,踱到一枝桂树下。

空中挂着一轮初升的月,月如水,隐约可见圆盘当中的半边暗影,小时候书里说那是吴刚的月桂,他每日执着斧无休无止地砍伐,可是月桂总是随砍随合,斧头落下时劈得裂缝见骨,斧刃一起便了无伤痕。

如果人的心也有这种神仙般的自疗该多好?那么两个相爱的人,不管对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不管伤心还是悲痛,心头也只会泛起短暂的波澜,眨眼消逝无踪,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恢复到相恋之初。

双手习惯**裤子口袋,右手落空摸不到手机的一刹心里掠过难以言喻的一丝情绪,而左手隔着烟盒触到了金属的冰凉,是那串被他拣到的钥匙。

缩回指尖,顺手捞出烟盒,叶影婆娑的桂树下燃起一抹蓝火点。

曾经也是这样的月,多少次在他家和她家的楼下,两个人额抵着额,他舍不得送她回去,她舍不得看他离开,荡漾在心口的情愫缠绵入骨,只恨不能把对方融进体内与自己合二为一,从此再不会有分离的一刻。

那几年的经历太好,好得他完全无法适应生命仲没有她的日子,就如同即使已咬着牙独自活过来十年,也依然无法排解直到如今仍锁在内心深渊的空虚寂寥。

还有……强烈思念。

恨她吗?

为她做了那么多,把浅宇发展成今日的规模,把其他公司制于股掌,全不过是为了方便,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是为生意,不是为几个亿,不是为了任何其他,通通都不是,而仅仅只为了想让她回到他的怀抱。

几乎早生华发,为等她归来,费尽百般心思,为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只是恨吗?

曾那样毁灭过,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信任该如何重新建立。

只知道曾经的痛他无法承受第二次。

在她上来六十六楼之初,每日里见到她的容颜都不自觉害怕,怕下一瞬她忽然已转身走掉,怕第二天她忽然已消失不见,那么怕,怕到只要她有一丝风吹草动,他整个人会焦虑不安。

要如何长久留住她?要如何确定她再也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

唯一的办法,既然她爱他,那么,就按他所想要的方式来爱吧。

他从来善用机会,当察觉她平静外表下的心仍如从前一样执念,当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是那样克制、反竿踌躇不决,他给了自己师出有名的籍口。

从始至终,他清楚知道自己在有意无意带给她伤害,他知道自己在折磨她,逐寸逐寸地摧残她的心、傲气和自尊。

但他从来没有那些时候比这样做时更冷静理智,比处理有史以来任何一桩生意还要小心翼翼,谨慎得似如履薄冰,他比谁都清楚该如何拿捏这份伤害的尺寸,才致让她爱他不得,又恨他不能,想眷恋他不敢,想离开他又割舍不下,既明白他的心意,亦了解他的坚持,一颗心绞结成对他罢难罢。

如果她是断桥边那枝骄傲的梅,那么,他会把她彻底折下。

他想让她记忆深刻到,从此以后再不会想离开他半步。

当烟蒂在指间熄灭,终于,他忍不住问自己。

还要继续吗?

他从来没有试过做事半途而废,更何况这次何止精心谋划几年,若在此时放弃,会不会功败垂成?

可是,还要继续吗?

她仍摇摆不定,但,他还要继续吗?

电梯里她那双丽的眼睛,那双从前始终含着无限自责和宽容,在那一刻终于浮上隔离之的悲心瀚然的眼睛,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瞬烫到了他的双眸,有一种被炽伤的感觉从眼底蔓延到心头。

关于孩子,他清楚问过周世为,确认只是温柔信口胡扯,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每一次都谨慎地选择在她安全的日子里,他不会让她在那种情况下怀上两个人的孩子。

只是纵然他掌握得再好,也还是无法百分百避免意外情况的出现。

十有的可能,她听到他和薄一心那番揶揄玩笑的说话了。

心口没来由地烦躁,一种直觉,一种他的敏锐融合了与她心连心的直觉,总觉得有些什么事会发生,他一向了解她不比她自己少,他几乎可以断定她几种可能的行事方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收拾东西离开不知去哪里旅行,或是去找朱临路——

下午那种莫名的恐慌再一次迎胸袭上。

左手伸进口袋,袋中混着那串老房子的门匙还有一串车匙。

在压制了这许多年后,有些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出口,他不知道,一颗心第二度完全交付给同一个人,会否将来某**依然重覆当年可怕的结果?只知道自己无法承受,在未知的什么时候她可能会再度离他而去。

这十年间,每每忆起这个名字这个人,心口都一丝丝钝钝地痛。

良久,当第三支烟在暗黑中熄灭,他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这将是最后一次,他屈服于她会将人折磨至死的倔强子。

长吁口气,他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就这样吧。

如果倾他下半生也还留不住她,那么,颈作是他把当年残余的半条命,从此以后为她死尽了罢。

餐厅里,当占南弦的手机响过三遍时他的人仍没有回来。

连续响起的三遍铃声似三道夺命金牌,不知道对方是否真有什么急事,薄一心只好拿起桌上他的电话,一看来电的人是高访,她接通,“高访?南弦走开了。”

高访似有些困惑不解,还有些急切,“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去找他。”

“好,麻烦你让他尽快打给我。”

薄一心扬手召人。

然而一众侍者在会所里谁也没有找到占南弦。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温暖的家门口外,敲了几十次门都听不见里面有一丝回响,心口一点点地往下沉,他的脸开始微变,有些惊,有些紧张,还有些惶惧。

又等了十分钟,依然没有丝毫动静,他立刻下楼。

看到她的车子静静地泊在车位里,一颗心即时沉了一半。

他以几乎极限的时速狂飚回会所,却在门口见到服务生,说薄一心交代转告他,她已经先回去了。

那抹被勉力压制的恐慌逐渐扩张成沉甸甸的惶乱,心口某种高高提起了的紧窒感揪成尖锐一线,越来越觉得仿佛黑暗中有张巨大的网当头而来,他有种极不祥的预感。

飞驰至洛岩道,嘶厉的刹车声还未完全停止人已跳出地面,他在冲上台阶前沉喝出声,“一心!”

门开处一只手把他的手机递来,“高访找你——”电话被劈手夺去,他惊乱的神吓了薄一心一跳,“你怎么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他恍如未闻,只对着电话道,“高访?!”

“那边说温暖提前去了机场,问还要不要跟,到底怎么回事?”

占南弦脸大变,“什么时候?”

“四十分钟前,她原定飞英国的航班本来应该是半十二点,但他们发现她提前离开,和朱临路一起去了机场,朱临路订的是九点五十分去拉斯维加斯,飞机还有半小时就要起飞。”

高访顿了顿,“南弦,她拿的是英国护照,随时可以离境,所要—”

占南弦握着电话的白玉手背浮现出淡青血管,力度之大似要将整部手机捏碎,预感如噩梦成真,那个曾一度抛下他的子再次选择了离他而去,拉斯维加斯,那天朱临路特意邀请他去拉斯维加斯观礼。

她竟然,真的,跟别的男人去拉斯维加斯。

在他等了她十年之后。

薄一心看着百千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如潮水般从他脸上一点点地缓慢退去,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似将她搂住,又似借她的肩给自己一点微弱支撑的气力。

他的神在苍凉中有种奇异的平静,“我今晚住在这里。”

十年,他终于跑到连自己都觉得萧索疲累,不想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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