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礼目送苏幕与转身离开,看他轻轻虚掩了门。门口的光线暗了下来,她余光里的某一处却也一起暗了。
唐韵礼心下好奇,便起身去看,待绕过那屏风,只见地上斜斜摆了一把刀鞘,上面刻满了精细繁复的镂空花纹。那刀摔在了离刀鞘不远的地方,唐韵礼往一边让了让身子,借着窗口的微光俯身查看。
那是把线条极美的雁翎刀。她看那刀片极薄,刃更是薄如蝉翼,却在昏暗的屋中闪着锋利坚韧的寒光。刀面十分平整,却像嵌了许许多多珠宝似的,星星点点地闪着,甚是好看。
唐韵礼怎会不认得那刀,可不正是她“梦里”那把。她身上一凉,方才梦里闻声不见人的恐怖情景又浮现上眼前,那断筋坼骨的疼痛她光是想想就冷汗直流。
若说是梦,可那种痛楚未免太真实了些,何况现在,这把刀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自己面前……
唐韵礼本来有些害怕,可不知怎的,看清这刀的一瞬间,她心里似乎颤了一下,便再顾不上自己恐惧的感情。
唐韵礼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锁在这刀上,移不开了。她好像就快要想起很久以前的什么事情,一些光影快速滑过她的思绪,她连忙追逐却又只能捕捉到一片空白。她心里莫名地开始觉得痛苦,最后只能扶着屏风,十分无力地慢慢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冬苡叩门的声音终于叩醒了唐韵礼,她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早已长泪沾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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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之上,须弥顶巅,有一方国土名忉利天,忉利天内,又有三十三天,纵横八万之余由旬,天人灵兽游居其中。
人间有帝王宫殿的金碧辉煌,姑苏园林的精巧玲珑,秘境仙岛的鬼斧神工……可如此之类最胜景致,比忉利天之殊胜,尚不及其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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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黄色衣装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微卷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一道缚仙索把他束缚在屋子中央,百花盘绕的玛瑙高柱上。他有些不适,却几乎半分也动弹不得。
待适应了光线,他才缓缓从鬓角的发丝中间抬起头。面前,五根白玉石柱直插入云霄,上用五色的宝石雕绘着百花、彩云、灵鸟,地面墙壁皆由金银琉璃和合而成,屋中一片金光万丈,瑞气盈堂。
过一会,从屋子对面缥缈的云雾中,走出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腰流纨素,衣带当风,纤步行至他面前。
他仰头,对上她的眸子:“这是哪?”
“咏馨宫,我的住处。”她的声音很甜,语气却有些孤寂冰冷。
“诶?哈哈哈哈……”少年没忍住住笑意,“真的假的?我还以为降霜天女的宫殿会是座冰宫,晶莹剔透的,一年四季都冷得彻骨……”
这位降霜天女名叫颍寒霜,也难怪少年会这样觉得。
“你少嬉皮笑脸,你知晓我为什么把你囚在这。”
“恕梦漪愚钝,并不知晓。”少年微微眯起眼睛里露出有着些许危险的光芒,可他仍旧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来,“到是我要问问你,为什么害我姐姐。”
“你姐姐?她身为司礼上神,自己却做出那种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如今她被贬入人间,你何必还认她做姐姐。”
“姐姐就是姐姐,没什么认不认的。”梦漪显得有些愠怒,“你到快说,为什么害我姐姐?”
颍寒霜神色一滞,垂眸道:“我不能说。”
“那你捆着我做甚?”
“你私闯凡界,还将天机泄与唐韵礼,犯了天条。”
“我犯没犯天条,应由我姐姐来判,她现在不在,这职位暂时还空缺着,就该由上一任的司礼上神清律做主。若我真是触了天条,自有天兵天将捉拿我,与你又有何相干?”
颍寒霜顿了顿:“与我有何相干……你不知道?你真不知道?”
梦漪默认了她的问题。
“呵……你们姐弟还真是一模一样。”颍寒霜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把别人伤的这么深,自己却还一点都不知道……”她语气忽然减弱了,似乎并没有要嘲讽的意思,却是显得十分无力。
“我一直倾慕玄晔,两百五十多年了,也从未变过。他是忉利天上唯一的战神,理应有侍从照顾,可他防心又重,不愿身边跟着外人——呵……于是他写字作画,是我在一旁代他研墨;他率兵征战,是我特意赶到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饮食;他负了伤,也是我喂他喝药替他换药……他高兴,我便陪着他笑;他心有郁结,我也提不起精神……可是他心里终究只有梦涟……无论我如何努力,他都不会多看我哪怕一眼。”
颍寒霜的语气淡淡的,神情也淡淡的,真像是再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可梦涟呢,她明明已经心有所属,她明明已经得到了幸福……她明明,她明明丝毫不把玄晔的在乎放在心上的……可她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情?她那晚……为什么偏偏去了玄晔屋中?”颍寒霜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微微俯下身,右手按在心口上,攥紧了衣襟,“她怎能这样?一边拥有着爱人的温柔,一边霸占着玄晔的心……”
梦漪有些动容了,开始心疼起眼前这个他曾以为冷若冰霜的女子,纵是对她尚有质问欲提,却再也问不出口,只能暗自咬着下唇,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