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山顶的黑幕降下来的时候,一切显得神秘诡异。
苏佩儿没有想到自己在如此熟悉的地方,心情却万分的不同,她骑在马上站在离都城不远的骊山山顶上,默默的望着静谧在夜里的都城。
以前她曾经不止一次的站在这里,高大的城墙围护着再熟悉不过的亭台楼阁。街道市集在傍晚时分等着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的炊烟,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现。往常在这时她又期待着,由于湿潮那沙般的薄雾挡在穹顶上空与墨色天幕之间,薄雾有时像游缀的蛇,有时像小溪中的纱。
但是今天,她感觉到有一双狞笑的手在撕扯着她的心肺,难以言语的扭痛向四肢冲去,源源不断。
对于十四岁的少女,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仿佛在虚幻与现实之间,不可思议的发生着什么!苏佩尔的伤痛忽又转化为一种无根的恐惧,一种恐慌又从心中蔓延开来。
突然几步远的草沙沙的抖动了几下,远远的见了几个火把,像是守城巡夜的来搜寻着什么。骑在马上的苏佩尔吓得哆嗦了一下,她的马感觉到了她的不安紧着往后退了两步,她不敢多停急忙往西边跑去,她攥着缰绳的手紧张而颤抖。
苏佩尔在心中多么希望自己是个一两岁毫不记事的孩童,但是许多痛苦的回忆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的涌现出来,继而变成了一种恨,恨也是一种力量,她恨她没有家了,父亲的被害是痛,是无垠的悲伤,是无靠的惧怕,而更多的是像缠在身体里藤萝蔓样的恨,撕扯不下来,缠的她喘不过气。
她一路想着那一幕幕鲜活的过往,中秋佳节一场热闹的家宴过后,她和她的贴身丫鬟换了男装,偷偷溜出家去街上瞧热闹,到处都喜气洋洋。
虽然大汉边关总有胡人的骚扰,但是都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逸,繁华富足。
苏佩尔的父亲是当朝的左丞相,又是两朝元老,在国中举足轻重,那是她的骄傲。她的母亲是前朝重臣的遗孤,父亲曾经在幼年时得到过母亲一家的资助,虽然母亲一家后来败落了。父亲由于祖父的帮助下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平步青云,曾经的许诺,娶了母亲,成就了一段佳话。
祖父去世后,父亲得到了重用,先帝在世时还曾经多次赞扬父亲。父亲的忠实厚道一度成为美谈,但就是这种高尚的品格使父亲丢了性命,这是佩尔许多年后才领悟到的。
母亲只陪了她三年就因病去世了,苏佩尔只记得父亲趴在母亲的棺材上痛哭。因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幼小的苏佩尔吓坏了。父亲一向高大,精神饱满,满脸的慈爱,总是宠溺把她全全的抱在怀中开心的笑着,眼里闪烁着爱意地光芒,在苏佩尔的记忆中这光芒从未消失过。
父亲边看着她边叫着说道:“我的佩儿,我的小佩尔,我最漂亮的小姑娘,爹爹的心头小肉肉!”然后用一双大手抱起她拿满是胡子茬的脸去蹭她的脸,换取佩尔咯咯咯金豆子般的笑声,佩尔喜欢爹爹的大手,那双手像稳稳的船,像温暖的棉被包裹着她。
可在那些天里苏樱依稀记得父亲的衣服明显宽大了许多,是新衣吗!不像!衣襟下还有她吃红果不小心碰上的红印,她没敢告诉他好几天了,父亲的脸色好难看啊,什麽时候变老了呢!搞不懂?是从母亲总是躺着的时候吗,是自己惹父亲生气了吗,佩尔更纳闷了,她变得小心翼翼了。
但当她看到扶着棺木的父亲颤动的双肩,从温柔抚摩到一只捏紧的拳头不停捶打着棺木发出咚咚咚的闷响,从压抑吃吃的磋泣声发展成出自肺腑的号啕大哭。小佩尔吓的抱住父亲的腿惊慌地左右看着,她不知所措的大哭,两个圆圆的粉团一样的小脸上挂上了闪着光的泪珠。
不知过了多久,等佩尔醒来得时候在床上,父亲正一脸憔悴双眼红肿的握着她的小手,这个男人好可怜啊!她心里发出了一声悄悄地感叹。
这是苏佩尔对母亲仅有的记忆了,父亲从此再未娶过妻。年长些后佩尔问过,父亲说不介意娶不娶妻,父亲说先要给佩尔找个好夫婿他才能放心。佩尔明白父亲对母亲的情谊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她总是看见在书房之中,母亲的小像前,父亲手捏着一块小小的蓝色汪汪的丝质汗巾,汗巾上有两只围着花朵姗姗飞舞的欢快的彩蝶,父亲有时会把它放在鼻翼前,脸上温柔细腻的表情,她知道父亲在缅怀自己的母亲,这时候她总是悄悄的退出房门。
出事的那一天刚好是八月十五!
十五的灯会接近高潮,人们都在大街上挤来挤去嘻嘻哈哈的瞧热闹。
舞狮,杂耍,烟花,舞刀卖艺的都使出吃奶的劲可劲卖弄。最活跃的是红扑着脸扎着鬏的小儿,身着红绿衫子手持五彩灯笼在大人的腿隙之间穿梭,追逐嬉笑打闹。酒肆饭馆正是趁此节日大捞一笔,店小儿们也都来点绝的,把钱放在罐子里端的咣咣咣熌响。有的干脆将灶台搬到了大街上,爆炒烹炸,清蒸慢炖,肉香,鱼香,酒香,茶香挑战大家的味蕾,让人垂涎。各种味道在小巷里乱窜,和焰火的烟气混合在一起活成了节日里独有的气味。
这让人们心里畅快!此时已到当夜的最高点。
苏佩儿像都城大多的公子哥儿一样,将头发束在头顶,戴着嵌玉镶金的紫荆冠,一袭天际蓝的长袍,腰系刺绣描金的腰封,外罩一件茄色的狐皮小袄,领口下摆露出一圈绛紫色的狐皮毛边,脚踏青缎鹿皮小靴。今天这身装扮越发衬出她如玉的脸庞,葡萄般黑亮的眼眸。
她一副洋洋得意优雅自如的神态,她还特意反背双手显得休闲自在。小巧水嫩的鼻翼,淡淡的剑眉自自然然,也只有这眉峰透出些男子的英气,身旁的小翠也是一身青衣皮袄,虽是少了气定神闲之态,但脸上满是容光透了些机灵。
主仆二人观看完了大戏向城东南瞻月台走去。
小翠像是想起什么道:“小姐若要穿上戎装,骑上咱的马儿,那定是威风得很!”
她也不管她未成年的小姐骑在那高头大马上会显得太过滑稽,只是满脸兴奋红着脸侧目看向她的小姐,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戏台上的打斗中回转过神儿来,戏台上皆是穿了戎装使枪弄棒的女子,花哨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