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走着。林子里弥漫着陌生,亲切而又熟悉的泥土松子味儿。脚下渐苏的草柔软可适。他扎着皮带,背着猎枪。满头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鸟儿。他望望它们,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和惆怅涌上来,眼窝里湿润润的。
也许是那个春天,他才领悟爱上这片林区,决定子承父业--护林。父亲退休前,他很野。冬天狩猎,夏天放山,秋天寻林,春天网鸟儿。他渐渐长得结实,浑身洋溢着青春期的活力与冲劲儿。他在春天,他遇见了她。她从城里来,写生。最初给他最强烈的印象是,她穿件月白色的斜襟小褂儿,又白又细的纤指衔着一支涂满彩料的画笔;高高的个子,婷婷的,像林中的小白杨树。他似乎不懂害羞和怯性,看着青绿淡抹的水彩画,羡慕赞叹得要死。他孩子般的问题使她很高兴地喜欢上了他。正是早春嫩寒之际,林子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凉凉的小溪墨青墨青的,是透骨的寒意。他陪她走着、介绍着,俨然他是这座山林的主人。她的脸颊真白,他这样想。他发觉她天性中有着天使般的善良。她说话声音又细又柔,跟你说话像对着大自然的神冥絮语。她胆很小,草丛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昆虫就让她娇然称嗔。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好像很高大,一会儿摘朵花儿献给她,一会儿捉个小活物吓她,她像孩子一样生气呢。春阳多么迷人,清纯透明的春风鼓动她的小白衫。他背着猎枪,穿着高筒皮靴,俨然骑士般。鸟儿叽叽喳喳,兴奋之至,举起枪,“啪”--,应声坠下一只鸟儿。再回头看,她的秀目大睁,又白又细的手捂着嘴。他不明白。她一步一步,像寻亲的病人,走向草丛。他不介然地一把拾起中弹受伤的鸟,笑着放到她手上。她捧着,像承托着什么庄严。她头低低的。这又让他觉得她的颈子又白又颀。那鸟儿的眼睛由圆圆儿渐渐萎缩成缝儿。胸脯缀满了腥红的小血珠儿,一粒是一粒的。她眼里满是泪。它不行了。在生命结束前,它又拼却全身之力振作了下翅膀,然后就永远不动了。平平静静地躺在她细白的手上。她那月白色的小褂儿被它生命最后振作而溅上一粒小血珠儿,红红的,像宝石。
她走了,没有头绪的风扯动着她的小白褂。她的身子远远的,俏瘦又柔弱,又怜又心痛,一股异样的情愫冲激他的咽喉,他想喊什么但没喊出来,望着她那月白色的小褂淹没于林处的尽头……他一个人留了下来。林子里是那么丰富,那么深情。他觉得这座林子是一座神秘的宝殿,有许多许多的东西要他去体悟。每至春天,他总是要踏进林子,去寻觅他失去的春天,去祭奠那逝去的梦幻般的怀念……你递来洁白的茉莉,用明媚的春天叩开我紧闭的心门。我的眼睛滚落两串珍珠,滴湿了你的心瓣,却润绿了共属于我们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