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感到一阵冰冷,身体似被一只隐形的手大力拖拽般,直直下沉,辽河水特有的浑浊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恍惚间,雨晴似看到了另一个急速下坠的身影,她下意识的想去拉拽,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雨晴一阵心急,胸口越来越闷,一股污浊的力量在其体内迅速膨胀,随时就要破胸而出……
一幕幕过往在雨晴脑中急速掠过,虽是一闪之间却无比清晰,雨晴的意识越发模糊,冥冥之中她又置身于长山子的匪窝之中,被“双盛”如狼般的扑倒、欺辱;转眼间在新市街上,明洋与石三魁斗智斗勇的一幕又浮现出来……
倏地,一道刺眼的白光将其拉回现实,雨晴只觉此刻似梦似幻,心脏如脱兔般狂跳不止,全身血液如沸腾般喷之欲出。“呜哇”,几口冰冷的液体从她的胃里喷出,雨晴瞬间觉得轻松不少,模模糊糊间,她知道了此刻自己在筱娴的怀里,身后,一片嘈杂……
……
“醒啦!我姑姑醒了!”
雨晴似做了一段沉梦,浑浑噩噩的睁开灌了铅般的双眼,她只听见了侄女筱娴兴奋的叫嚷,恍惚间却意识一片空白,雨晴又闭上了眼睛,开始慢慢平复回忆,温润清冽的檀香一如既往,雨晴知道了自己身在家中。
“四儿,来,张嘴……”
这是大嫂雨荷慈爱的声音,雨晴勉励将眼睁开,只见雨荷一脸关切神情,双手捧着一碗汤汁,嗅其味道该是生姜汤。雨晴听话的微启双唇,一口辛辣苦涩的温热液体被瞬间注入,登时呛得其一阵咳喘。
“大嫂,先不要喂了。筱娴,去给你姑姑准备洗澡水。”
雨晴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她听得出这是二哥雨城的声音,雨晴觉得身体僵硬不已,奋力的扭动了几下脖子,“咔蹬、咔蹬”,关节间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倒让雨晴轻松了不少。雨晴眨了眨眼,忽然心里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抓住江雨城的手,却用力过猛半个身子差点栽下床去。
“哎呀!”
雨荷着实被雨晴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赶忙扶起雨晴让其半躺在自己怀里,后者依旧紧拽着二哥的衣袖不放。
“四儿,你别激动,和二哥说你怎么了?”
雨晴如烂泥般伏在雨荷怀中,竭尽全力的捕捉着思维残片,忽然眼光一闪,怏怏问江雨城道:
“二哥,曹……曹家人如何了……”
江雨城闻言微微一皱眉,和大嫂雨荷对视一眼后,说道:
“四儿,曹家人没事,只是曹大少爷……”
未等二哥说完,雨晴便激动得想要从大嫂怀中挣脱,眼角竟泛起丝丝晶莹,急迫的问道:
“明洋怎么了?二哥,快告诉我明洋怎么了……”
江雨城被妹妹这一反常举动弄得有些懵,倒是其江雨荷心思透亮,品出了其中端倪:
“四儿你别激动,听大嫂说,曹大少爷没什么事,这会儿就在咱家后堂,你三哥亲自在为其诊治,想必也快醒过来了……”
“……大嫂,扶我起来,我要沐浴……”
……
江家医馆后堂内,明洋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之上,面白如纸,只有胸前缓慢的起起伏伏,昭示着其依旧存活。江明灭神色专注的用三指搭着明洋的手腕,时而伸手探摸其额头,时而抽出手来执笔记下几行便笺,寸步不离。
曹四爷一脸尘汗的坐在茶椅上,单手握拳于茶几,面色极为阴沉的看着江明灭手上的动作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到底何时方能醒过来!”
明灭并未答话,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动作。一旁主事的成泯见曹四爷火急,虽心里嫌厌,却也开口安慰道:
“曹四爷莫要心急,我家三弟自会有办法的。明少爷只是溺水过度,眼下腹内污水已尽数排空,苏醒过来只是早晚的事。”
曹四爷闻言,稍微安定了一些,却仍旧板着脸,忿忿说道:
“哼!我曹家到底欠了你们江家多少?先前我就不说了,如今又因你江家人,竟拖累我儿至这般情形!你们给我听好!若我儿日后留下一丝遗症,曹某定当新帐旧账一起算!”
曹四爷此言一出,在场的江家人心里皆十分不快,成泯深吸了口气,对曹四爷说道:
“曹四爷,话也不能说得这般决绝吧?若非当时我家三弟不放心舍妹随令公子同车,而和老乌暗中跟随的话,此刻明少爷早就生死难料了!”
“哼!若不是你们江家姑侄二人执意搭车,而使车辙难以负荷,凭我曹家店的车马失足落水?”
“此事前因后果皆为巧合,曹四爷此刻与我争执这些,有何意义!”
曹四爷和成泯争执不休,言辞愈发激烈,堂内众人皆不敢插言。正当此时,为明洋把脉的明灭终于开口说道:
“全给我住嘴!吵闹于医堂,成何体统!”
曹四爷猛的被喝止,刚要反唇相讥于明灭,却被成泯一把止住道:
“曹四爷,我家三弟说的有理,你我且不要再做这无谓之争了。眼下病榻之上躺着的是您家公子,若你我非要争个嘴上输赢,而耽误了我三弟诊病,于你我两家皆是得不偿失了!”
曹四爷呼呼喘着粗气,冷哼一声,端起茶碗烦躁的一饮而尽。
……
明洋不知疲倦的奔走着,心中只是一片浑浑噩噩,丝毫记不起了过往之事,只是下意识的向前疾行,毫无疲倦。明洋眼前一片昏暗,两侧亦是阴雾缭绕看不清一丝情景,脚下只是向前五步之内清晰看见,而刚迈出一步,回头间便已看不清后路。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昏暗才逐渐散去,明洋侧眼一看,路的两侧不知何时已开满了细蕊团簇的花朵,定睛一看,明洋竟发现此花有叶的无花,有花的却无叶。明洋心中登时一惊,莫非这便是世人传说的“彼岸之花”?那自己此刻……
眼前出现了一座黑色的,简陋的石桥,更加印证了明洋的猜想,这桥,十有八九便是奈何桥了。明洋心中一阵悲鸣,过往之事在这一瞬全部忆起,他想起了自己因何乘车、因何落水,也想起了最后一刻怀抱的是何人。只见奈何桥下流淌的,是如同水银般耀眼精光的忘川河水,传言若鬼魂不慎掉下去,便永世不得超生。
明洋叹了口气,心中无比清透,暗想原来世人传言的黄泉之路、奈何之桥,竟确实存在,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多想无益,既然自己已身至于此便是天数,岂还有回头之路?眼下只是自己孤身一人而来,想必雨晴和安平几人定是平安的,如此一想,明洋心中便也无牵无挂了。
正当明洋抬起脚刚要上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叫:
“明少爷,且留步!”
明洋心中一惊,暗想莫非在这阴曹地府,也能碰见熟人?转头间,只见一混沌的身影由远及近,貌似由一里之外几步就到了自己跟前,明洋定睛一看,竟是老万!还未开口,只听老万道:
“明少爷,赶快回去!此地岂是你能来的?此桥又岂是你能过的?”
老万身形有几分飘忽,声音也自带着几分空冥。明洋的意识再一次有些迷失,刚要与老万交流几句,只见从桥的另一侧,突然涌过来数团黑烟。
未等明洋思考,只觉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与此同时,只听老万大吼一声:
“只管往回跑,莫要回头!”
霎时间,明洋只觉得被向后推出十几步远,听了老万的一声大吼,便下意识的狂奔起来。
明洋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有双腿机械似的抡圆着向前,耳畔阴风阵阵,身后一片无以言状的恐怖嚎叫,如人嚎啕、如犬狂吠、如马惊嘶、如千象奔鸣。明洋来不及倾听分辨,来时心中那股莫名的义无反顾已消散一空,此刻只剩下了一个信念:不能被身后的东西追上!
前方的路越来越狭窄,明洋已无法甩开脚步肆意狂奔,脚步刚一放缓,身边两侧已弥漫起了阵阵黑烟。瞬间,绝望、难舍、不甘,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明洋心头,此刻他仿佛冥冥时空中的一点尘埃,任命运无情的摆布而再无力抗争……
忽然,一道明丽的白光直刺进明洋双眼,明洋只觉周遭黑烟尽散,眼前忽的竖立出一根如定海神针般的擎天大柱,银光闪闪寒光凄凄,同时头顶一阵钻心刺痛,耳畔响起一缕略带哭腔的清灵声音:
“曹明洋,速速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