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成泯便和明灭一起出发了,成泯怀揣银票去了商会,而明灭和老乌则一直把车往北赶到潢南城边上,转头向西上了柳河桥,径直往黑山县去了。大桥之下,滚滚柳河水疾速南流,叠叠黑浪被明丽的日光温柔轻拂,如点点碎金涌向更为壮阔的辽河。明灭倚着车窗,遥望滚滚逝水,只觉着今年的柳河散发着不同往年的腥臭,河水湍急且一片浑黑,一丝异样的感觉掠过明灭的心头随即消散,再想捕捉却只剩满心迷茫……
直到下午,成泯才先行回来了。医馆里依旧冷清,整天无人问诊,江老夫人、雨荷、雨晴三人一脸愁色围坐在大堂正中的诊桌旁,见成泯进门,皆眼前一亮赶忙让其坐下,端茶打扇一起发问。
成泯连饮两杯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打住三人问话,忿然说道:
“我看这商会是成心跟咱家过不去了!早上我到了那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着一个管事秘书,却只是敷衍于我,压根儿就没见着符六爷的面!那管事的见我不走,实在没法子了才透露了一句,原话我是气忘了,不过那意思就是:不给咱家批药条子的规矩正是符六爷定的!
江老夫人一脸愕然,赶忙接言道:
“那你可曾打点一番?”
“嗨!别提了!无论我到了哪个门口,人都躲着我走,想使银子都没地儿!”
成泯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忿忿的摔在桌上:
“真不知咱家是如何得罪符六爷了!”
江老夫人和雨荷互相猜测了一会,却丝毫理不出头绪,一直沉默不语的雨晴突然开口问道:
“大哥,你所说的符六爷,可是南窑的符家?”
成泯眉毛一挑,面色凝重的说:
“不错,就是南窑符家!”
雨晴听罢,心里便通透无比了,轻叹一声:
“唉!那便没错了。”
三人赶忙细问其中端倪。起初之时,雨晴听成泯所言也是满心迷雾,听着听着忽然忆起那日在后小庙子遭遇流氓的情形,听当时那石三魁的话,曹家店分明是与南窑符家有婚约的,如此便不难分析眼下江家之困了。
待雨晴说完,成泯狠狠的执拳捶了下桌子。江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雨晴道:
“闺女,你方才所说,那日是曹家人替你解的围?”
江老太太这么一说,成泯夫妇亦是有所反应,三人皆疑惑的看着雨晴。雨晴未作声,点了点头,紧咬着嘴唇,心中忽的腾起千波万澜。
既然早已知道他有婚约在身,自己何苦还一直对其念念不忘!自己每一次仿佛都要融化在他的目光中,他的深情告白到底是不是真心之言?如今曹符两家联手置自家于绝境,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与他心意相通,为何每次都说服不了自己的心?遇见他,莫非真是上天在惩罚自己恒久以来的骄傲?
“这就奇了怪了,曹家分明是要置我江家于死地,可那曹明洋为何还要出手救四儿?”
成泯当真是想不通了,说话间眼神游离于每个人身上。
“咱家四儿冰雪聪明人人见则爱之,那曹明洋竟能几次三番的舍命救她,莫非……”
雨荷比成泯更为迷茫,一时竟将心里所想顺嘴说了出来。
“你休得胡说!”
江老夫人一把拍在桌上,生气的看着雨荷单手指着窗外大声说道:
“莫说曹家与我江家水火不容,就算不然,我也不会把我闺女嫁给那样的糊涂人家!更别说个身负婚约的油头粉面!”
雨荷顿觉失语,见婆婆大动肝火赶忙赔罪,成泯狠狠剜了媳妇一眼,也赶忙劝着江老夫人:
“二娘,雨荷一时乱了心智,您千万别与她计较……”
雨晴看了一眼火冒三丈的江老夫人,和正在极力劝说的成泯,只觉心里一阵无以言状的委屈涌了上来,忽然起身不理众人快步回房去了。
江老夫人并未阻拦,只是一脸埋怨的看着平日里颇识大体的雨荷,后者双唇紧闭,一脸愧疚的叹了口气。
甘冽的沉香轻掠过每个人的心头,所有的心事都被这穿越千年的古香了然,袅袅飘散。
……
雨晴离开后,江老夫人说了一句身子乏了,便也回后院去了,临走之时仍看似余气未消。大堂里瞬时安静了许多,只剩成泯夫妇四目相对,暗自唏嘘。
“江大先生,我来抓药了!”
一道苍老虚弱的男音从门口传来,成泯忽然被打断繁杂的思绪,只见来者拄着根手杖,步履略显蹒跚。
“哎呦!陈老先生,您看我这记性,今儿个竟然忘了差人给您送药了!”
陈老先生是八里铺的私塾先生,年轻时颇具才华,奈何时运不济屡屡乡试落榜,终还是灰心丧气的做了个教书先生。
“不妨事,别看老朽这一身松散骨头,走他个三五里地还是可以的!”
其实,陈老先生也已听说江家遭了祸,二先生还在牢里囚着,此时家中正是多事之秋,今日未来按时送药,定是忙乱忘了。自己也只是有些小咳喘,便亲自来取了。家人邻里都劝其找个洋郎中看看,说洋药治病快服起来还不苦,可陈老先生打从心眼儿里信不过洋人,不顾旁人的劝说硬是每日吃江家的药。
成泯一面招呼雨荷给陈老先生沏茶,一面循着药方给其配着药。白芥子、细辛、白梅……一味一味的称好分装,待要取肉桂之时,却发现抽屉之内已经空空如也。成泯脑门上登时起了冷汗,暗忖着家中备药已如此捉襟见肘,偏又遭曹符两家的手段进货受阻,如此下去这医馆当真要关门大吉了!此刻只盼着三弟明灭那边能有好消息了。
陈老先生一盏茶喝完,见成泯仍未把药配好,心想这可不是江大先生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便挪身到了药柜旁刚要探头看去,却见成泯满头大汗的空着手从里面出来了。
“来来来,陈老先生您先请这边坐,容我先给您把上一脉!”
……
待陈老先生笑呵呵的离开,雨荷狐疑的看着正在擦汗的成泯,细声问道:
“夫君,你刚给陈老先生开了什么药?”
成泯把毛巾扔在桌上,咧嘴一乐,面色得意的说道:
“本来应是配‘镇咳散’,却发现肉桂已售罄,无奈之下我也是凭着经验另换了一方,想必陈老先生服完这三服药,也会好利索了,只是这药,实在是又苦涩又麻嘴呀!”
雨荷也捂嘴一笑,忽见成泯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她自然心知夫君为何惆怅,随即轻轻握住成泯的手,柔声说道:
“夫君,你且莫发愁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等三儿回来再说了!”
眼下雨城入监,成泯和明灭整日奔走,江家医馆已无人出诊,而医馆里三三两两的有来问诊的人,也是江老夫人和雨晴在照应着,如今又雪上加霜的被商会阻断了药材来源,江家的形势当真岌岌可危。
……
明灭自然不会想到,眼下他已经成了江家医馆维持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待到黄昏时分,当他和老乌一人背着两个硕大的包裹出现在医馆时,全家人竟异常欣喜,大嫂雨荷还欣喜的抹了一把眼泪。
晚饭时候,老乌被破例的请上了桌,成泯还起身敬了其一杯。江老夫人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对着明灭说道:
“三儿啊,幸亏今儿个你俩进回了药,不然的话,咱明天当真开不了张了!”
明灭被大家一言一语的夸得不好意思,目光游离间正落在一言不发的雨晴身上,随即揶揄道:
“呦!谁惹了咱家四儿了,瞧这小脸耷拉的,下巴都快沾地啦!”
谁知明灭一句无心的玩笑话,竟让雨荷走了心,她一脸歉意的注视了雨晴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道:
“那个……四儿啊,嫂子今儿白天说的是玩笑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看你这寡言少语的小样儿,嫂子看了既难受又心疼呀!”
雨晴摆了摆手,强挤出一抹浅笑,说道:
“大嫂说哪里话,我哪有那么不禁逗,我那阵只是突然想起二哥,才……”
这边雨晴刚刚解开了雨荷的心结,不想一提到雨城,身边的歆蓝神色黯淡了下来,只见其默默的放下碗筷,捂嘴啜泣了起来。
雨荷刚刚散去的愧疚情绪瞬间转移到了雨晴身上,她看着伤心落泪的二嫂,刚要开口安慰,谁知眼泪竟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都说女人的眼泪是会传染的,看到歆蓝和雨晴如此情形,雨荷和女儿筱娴竟也觉得鼻头酸楚,眼泪已在眼眶汪汪打转。
饭厅里刚刚愉快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明灭见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产生了连锁反应,引得女眷们争相落泪,正想着如何打破这尴尬时,上午在柳河桥上的那奇异感觉又一次陇上了心头。突然,明灭眼神一亮,语气略带兴奋的对江老夫人说道:
“二娘,明天我要启程去奉天,过几日回来!”
江老夫人闻言,有些惊愕的看着明灭,雨晴和歆蓝也稍微止住了哭泣,缓缓抬起头来。成泯疑惑的先行问道:
“三儿,你去奉天干嘛?”
明灭见众人皆目光困惑的盯着自己,略微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的对江老夫人说道:
“二娘,明儿个从账上给我多取些银两,我要去采买穿心莲和大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