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人类却不是。
相反的，对于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他们往往会在脑海里烙印下一个轮廓。一但有某种契机再次触动，铭刻下的记忆便会在瞬间浮上心头。
比如说……恐惧。
所以，当苏轩在冥冥中感觉到，下巴上再次传来那种冰凉诡异的触感时，他一下子便从黑暗中惊醒过来。
“滚开!”
他怒吼一声，随即死死抓住触碰自己下巴的阴凉物什，但紧接着便是面色古怪。
“是你……”
在苏轩面前的，恰好是在开学典礼那天，曾经深深调戏过他的保健室老师。
冥粟柳眉深皱，嗔骂道:“松手!你弄疼我了!”
“呃……”
苏轩摸摸鼻子，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一直被他紧紧抓住的柔软玉臂。
“魔女……老师，这里是澄空学园?”
冥粟没好气的看着他:“不然你以为呢?掌握混沌之力的暗之圣龙骑士……大人?”
苏轩险些背过气去，想到当时自己在对方的捉弄下觉醒中二之魂的丑事，一时间窘迫的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魔……老师。”他声音有些惴惴的小声嘀咕着。
“冥粟。”
“冥粟……老师，我怎么会在这里啊?”他记得眼前这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应该是学院里的医护人员吧。
冥粟眉毛一掀:“你不记得了?”
“我……”
苏轩忽然有些痛苦的捂着额头，脑子里开始纷乱的涌现出种种光怪陆离的画面。
破碎的安界碑，漫山遍野的向阳花，以及花丛中的那个——无面少女!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面一层细密的牙印顿时让他回想起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可怕经历。
“呕!”
苏轩面色一青，随即侧身低头干呕起来。
冥粟目光一凝，看着涕泗横流的少年，意味深长道:“看来，你果然是遇见了它……”
“叶……叶天呢?”
即便如此，苏轩还是没有忘了关心同伴的安危。
“那个跟你一起的同学吗?”冥粟很是体贴的递给他一包纸巾，“他被军部接管了，而你则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收留，不得已才被送到我这个保健室来的。”
苏轩神色一松，并没有在意对方言语里的揶揄，心想叶天是有着少尉军衔的军部中人，虽然不受待见，但至少可以确保生命的安全了。
“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仿佛是松了口气的少年，冥粟不禁有些感慨: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的安危，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仍然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中吗?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的骑士大人!”
“哈?”苏轩有些中二的蜷起手臂，秀了秀可怜的肱二头肌，“我很好，没有什么毛病啊。对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紧回家，不能让妹妹在担心了，还说好要给她带零食回去的呢。”
苏轩掀开被子，正准备礼貌的请冥粟回避，好让他换下这一身宽松的病号服，却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哭泣声，而且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他这才发现，在自己的病床旁边，隔着一道帘子，里面隐约有一个纤细的人影。
苏轩不由尴尬万分，想到刚才自己与冥粟两人互称魔女骑士什么的，此刻更是无脸见人。
他伸手指了指那个绰约的人影，嘴里无声的念叨着些什么，那羞赧的神色肯定是在向冥粟抱怨为什么不提醒他还有外人在这里。
冥粟有些玩味的笑着，看着脸蛋微红的少年，顿时更觉得很有意思了。
“这里面，可是有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说着，也不等苏轩阻止，秀手一伸，猛的拉开阻隔着两个病床之间维系的帘子。
“凝殇?!”
苏轩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边坐在病床上的少女，难怪听声音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雨凝殇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肩膀抖动着，一个劲的哭。
苏轩当然是急的六神无主，连忙跳下病床，只不过刚刚双脚落地却是脑袋一晕，双眼发黑的险些晕了过去。
“哥哥!”
雨凝殇立即娇喊一声，扶着他的胳膊，转过脸急切的问道:“他怎么了?”
冥粟耸耸肩，帮着少女将苏轩重新放在病床上，这才解释道:“长时间卧床，血液循环不充分，正常现象。”
雨凝殇看着深深皱眉的少年，顿时自责道:“都怪我。”
苏轩的耳朵还是嗡嗡一片，根本听不到她们两个在说些什么，但是看见雨凝殇那满是自责的黯淡神情，便下意识的紧紧握住她的柔夷。
“怎么……哭了?”
苏轩呲牙笑着，努力的想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但疲软的声音却将他的虚弱暴露无遗。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雨凝殇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当她看到苏轩遍体鳞伤的躺在病床上时，那一刻只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崩塌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竟然会被逼迫离开安界碑保护的AD区去往危险的荒野对抗那么可怕的怪物。
但是，尽管如此，他的内心竟然还是念念不忘自己那个无礼而又任性的要求!
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不是去关注身体的糟糕状况，反而是要赶快回家，就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还有那些可笑的零食?
雨凝殇心里很难过，因为相比较起来，她自己这个妹妹的角色，在对方温暖光辉的形象下，扮演的是有多么的伪劣!
“傻丫头。”
看着口型，苏轩也猜到了少女所想表达的意思。他捏着雨凝殇的小手，温言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哥哥对妹妹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啧啧，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
冥粟饶有兴致的看着彼此温情凝视的少男少女，关系如此特殊的兄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病人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我需要给他做一个检查。小妹妹，你就先出去待一会吧?”
“凭什么，我在这里又不会妨碍到你的工作。”
雨凝殇争辩着，她现在可是连一分钟都不愿离开自己哥哥的身畔。
“哼哼!”冥粟斜眼撇着她，不怀好意的笑道，“你确定?这个检查可是需要病人脱掉衣服，浑身一丝不挂的哦!”
“那又怎样!我早就……”
雨凝殇昂着头，刚想说自己早就见过某人光屁股的样子，却发现苏轩正瞪大眼睛，一脸诧异的瞅着自己。不甘心的跺了跺脚，随即羞红着脸快速逃了出去。只是末了，还不忘气吼吼的丢下一句威胁的话。
“哥哥要是再出现什么状况，你就等着瞧吧!”
“啧啧啧……”
冥粟看着她不情不愿离开的背影，摇头哂道:“现在的小女生可真不得了咯……”
苏轩有些歉然的说道:“对不起啊，我妹妹年纪小还不懂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冥粟撇撇嘴:“用不着了，谁叫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健室老师，而她则是备受院长宠爱的掌上明珠呢!”
“院长?”
苏轩不禁满是疑惑的看着她，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又和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了?
“你不知道?”
苏轩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前些时候，凝殇她闹脾气，一个星期没有跟我说话，所以……”
“既然如此，那这个惊喜还是留着等她亲自告诉你吧。”
冥粟打开窗帘，这两天以来一直阴沉下雨的天空终于重新绽放温暖的阳光，亦如某人一扫阴霾的心情。想到这里，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笑笑。
“省的她到时候又要埋怨我多管闲事了。”
“……”
苏轩有些木讷的摸着鼻子，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冥粟转身望着他，一双美眸紧紧的盯在他下巴上的那道细密伤口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苏轩顿时低头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声音才有些沙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见面时不就已经说过了吗，我可是珈蓝神社的巫女，掌握着不可测的神秘力量。”
冥粟并不想让这个刚刚从噩梦中逃离出来的少年再度陷入恐慌，轻佻的想要活跃一下凝重的气氛，但下一刻却是双耳微微一动。
稍稍掀开窗帘的一角，果然看见楼下挺拔的走来两道笔直的身影，她的眉头不禁深深皱起，低声咒骂道:“真是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苏轩同学，你听好了。”
冥粟难得有些严肃的说道:“如果待会有人向你质询我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你最好选择隐藏这个秘密。”
“为什么?”苏轩很是不解。
“为了你好，毕竟……”
冥粟欲言又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当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呃……”
摸不清头脑的苏轩还想询问清楚，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笃笃笃!”
冥粟朝着愣愣发呆的苏轩做了个毫无形象的鬼脸，随后迅速整理仪容，声音清冷的开口说道:“请进。”
“嗒嗒嗒……”
还未见到来人的身形，率先听到的便是这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推门而入的是两位身着墨绿色军装的士官。
苏轩看着这两个突兀而来的军官，同时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两人肩膀上的袖章。
一杠一星。
少尉军衔吗?
这一男一女竟然和叶天那个家伙是同一级别的军官。
男性少尉身姿挺拔，朝着他不苟言笑的敬了一礼，随即说道:“团结!”
苏轩稍稍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回敬一礼，但随即想起自己的身份，伸到半空中的手掌顿时尴尬的停顿下来。
“啧啧啧，看不出来，我们的苏轩同学还是一个虔诚的少先队员呢?”
冥粟看到他伸在额前的僵硬动作，顿时毫不留情的嘲讽起来。
苏轩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却也顺势摸了摸鼻子，化解了方才的出糗行为。
男性少尉似乎对这一切都漠然置之，只是提醒身旁的助手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然后一板一眼的说道:“我是张文，特事部干事。首先恭喜你，鉴于你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军部特别下达命令，将你的级别从下士提升为中士。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要辜负军部对你所做的栽培，苏轩……中士!”
苏轩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中士?
自己这是升官了吗?
仅仅只是参加了一场战斗而已吧，而且似乎也没有做出什么突出的贡献啊?
“白痴。”
看到他恍恍惚惚的神情，一旁的冥粟不禁开口解释道:“军部早就有所规定，凡是能够在紫月劫存活下来的作战士兵，在战后通通会将自己的军衔提升一个级别。所以你也别太自作多情了，军部那些不近人情的家伙才不会特别注意你这个大头兵呢!”
言语中，竟然尽是对于军部，这个屹立于华盟中的庞然大物的讽刺。
女性少尉脸色一沉，立即怒气冲冲的狠狠盯着她，但却被一旁的张文及时拉住。
他望向满脸无所谓神情的冥粟，声音低沉道:“冥粟阁下，这里至少还是隶属于华盟的领土范围，还请您自重。”
听到他的话语，冥粟颇有些诧异的反问道:“你认识我?”
张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当然，我所工作的特事部常年都与军情部有着深入而广泛的配合。您的名字，可是被他们归于前列，所要一直重点观察的位置。”
“啧啧，那可真是不胜荣幸。”
冥粟皮笑肉不笑的说着，然后不耐烦的催促道:“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这个小鬼现在可是我的病人!”
“放心，不会耽误他很长时间。”
张文深吸口气，随即面向苏轩沉声说道:“苏轩中士，首先感谢你为保卫AD区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但是，接下来有一些疑问，我将要代表特事部向你质询，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苏轩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另一侧的冥粟，然后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句:“嗯。”
“很好。”
张文对于他的态度比较满意，随即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一挥，只见一段清晰的影像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画面里，竟然是苏轩和叶天两人刚刚走出安界碑，远离大部队时的景象。
张文语气冷冽的质问道:“你和叶天少尉为什么会远离大部队，选择走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难道是抱着怯懦的心思，想要当逃兵避战吗?”
苏轩抬头望了他一眼，想起叶天在荒野上语气可悲的向自己诉说过，存在于军部中的黑暗和倾轧，在联系到眼前这个少尉冰冷的态度，心里顿时有了几分明了。
他眯着双眼，面无表情的木讷道:“不知道。”
“不知道?”
张文顿时冷哼一声:“苏轩中士，你的一言一行全都会被我身旁的这位记事官记录下来。所以我希望你能端正自己的态度，好好回答问题。”
苏轩扯扯嘴角。
他是中士，对方是少尉。
但他清楚，自己的这个中士军职也不过只是个挂名而已，和张文这种正儿八经的军官根本不在一个系统当中。更何况，他现在还是澄空学园的一名学生，军部的权势虽重，但在这里也不敢过于肆无忌惮。所以，他心里对于对方的警告并没有显得有多少提心吊胆。
苏轩昂着头，倔强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和我的态度怎样没有什么关系。从家里被莫名其妙的强制送上前线，对于战场上的一切我根本一无所知。幸好有叶天少尉的照顾，所以他带领我往哪走我自然要跟着他往哪走。”
“叶天……”
张文嘴角露出一个意义难明的笑容，他说道:“对于叶天少尉的询问，等他清醒过来，我们也会一一核实。”
随着他手指的拨动，立体的画面开始迅速的快进。
看到画面里自己脸上那茫然中夹杂着些许惧怕的神情，苏轩越看却越觉得心寒。
“这就是叶天口中所说的天网监视系统吗，除了没有声音之外，其余的一切简直和时光重塑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这种全方位的监视之下，战场上每一个士兵的一举一动都会清晰无比的呈现在这些坐于屏幕后面的人面前。
尽管知道天网系统的初衷是好的，但苏轩还是不免的感到一阵难受。
随着画面的进行，苏轩和叶天两人很快的便遭遇到了最初的那两只暗影鼠。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自己当时如同疯魔一般，从恐惧逃跑，到面无表情的开枪崩杀怪物，他的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这个……真的是我吗?”
画面里的自己，当暗影鼠的腥臭鲜血溅到嘴角时，非但没有感到任何恶心，反而变态般的伸出舌头将那一缕血珠舔进嘴里……
看到这个喋血冷酷的人影，苏轩真的怀疑他究竟和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同一个人。
冥粟的眉头也是一挑，显然也是被影像中那个嗜血的少年震惊了一把，这可是和她所认识的那个平日里显得文静腼腆的男孩相去甚远。
接下来，便是紫月显现，灾难降临的画面了。
看到苏轩在面对暗影鼠群的追击下，一瘸一拐的搀扶着叶天奔逃的场景，即便是对他态度不是甚好的张文也是下意识的点点头表示赞赏。
作为一名军人，谁不希望在战场上可以遇见一个值得自己生死相托的好战友呢?
而冥粟则是提心吊胆的看着这则真实无比的纪录片，虽然已经知晓这两个小伙子最终都会有惊无险的幸存下来，但是暗影鼠群的每一次靠近也不由让她的心潮随之起伏。
噬魂赤鸢降临，叶天扛起重狙不自量力的朝天攻击。紧接着两人便在怪物的威压之下，吐血倒地。直到满天星光坠落，手持星辰之剑的契约者从AD区内飞出，与噬魂赤鸢焦灼对战，整个画面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是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干扰，屏幕上只有一片雪白，再也看不清这两人的丝毫身影。
张文收起平板电脑，沉声说道:“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在这段时间内，你们俩所在的区域传回不了任何的信号?”
“……”
苏轩低头不语，但还没等他回答，一旁的冥粟则是抢先说道:“说不定是因为那里的能量太过庞杂，所以影响到了信号的传递?契约者，噬魂赤鸢?天哪……”
她捂着嘴巴，略显浮夸的诧异着:“这两个小鬼没有被他们的战斗给波及到，实在是太幸运了!”
张文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军部对于天网系统充满信心，区区弦月级别的紫月劫以及统领怪物根本不会影响到它的正常运作。更何况，在战场上同一时间的不同区域，所传递回来的信号也没有任何异常。”
他目光灼灼的直视着苏轩的双眼:“苏轩中士，能告诉我原因吗?”
苏轩抿抿嘴，藏在被子下的双手却是紧紧捏住，他轻声简简单单的回答道:“不知道，军部的特殊机构部门都搞不清楚的问题，我一个小小的士兵又怎么会知道答案。”
“很好。”
张文似乎是被他明显敷衍的态度所激怒，双眼一挑，冷冽说道:“那在画面消失的这一段时间内，你们两个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情况?”
苏轩依旧是摇着头:“还是不知道，我在那段时间应该一直昏迷着吧，直到刚刚才清醒过来。”
“你的所有言行都将会被我们呈报于军情部，你确定没有什么突然回想起来的记忆?”
“确定。”
“呼……”
张文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深沉的盯着他看了许久:“那问询便到此结束，祝愿你早日康复，苏轩中士!”
“团结。”
他敬了一礼，带着身边的女性军官，随即离开了病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