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英美救了高桥一命
回到餐厅，孙颖还没有回来。
凌厉心神不定，坐上琴凳，打开钢琴盖，手指试过一串滑音，弹奏起肖邦的钢琴曲《离别》，搅人心扉的旋律让凌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停止弹琴，从衬衣胸袋拿出一张照片，是一张全家福：父母亲坐着，母亲膝盖上坐着阿宽，他和姐姐、姐夫站在父亲身后，笑的十分开心。这是他去上海前的一张照片。父亲去世后一直带在身上。照片上的阿宽还小，傻傻地看着镜头。
吧台伺应生过来说：“老板，你姐姐电话。”
“啊”？凌厉从照片上回过神，冲向柜台拿起电话。
电话里传出凌琪平静的声音：“今天是父亲去世两个月的忌日。我想父亲了，你陪我去上柱香。”
“好好，你等在家，我马上到，马上到”，凌厉连连回应。
凌厉放下电话向柜台后面伺应生交待一声：“我陪我姐给父亲上坟”，就朝门口快步走去。
欧息凡司机阿九开车把凌琪、凌厉送到圣弥额尔墓地，等在墓园外。凌琪、凌厉走进去。
父亲坟头用石头砌成一个大圆包，很有气势。坟四周已经长出长长的青草。凌琪把带来的祭品放在白色大理石墓碑前的平台上，点燃三炷香插上，招呼凌厉一起跪倒在墓碑前。
凌琪双手合十，垂头闭眼，眼角渐渐有泪珠渗出，半晌，站起来。
凌厉想跟着站起来被凌琪叫住：“你跪着”！声音不大但很严厉。凌厉只好接着跪。
凌琪指着墓碑对凌厉说：“你在父亲坟前发誓：决不再和那个疯女人来往”！
“姐……”，凌厉想解释，但凌琪不由分说：“发誓，要不以后你就没我这个姐”！
“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凌厉坚持说：“孙颖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她人挺好的，就是年龄小有些任性，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
“我知道，艾达年龄比你大，你看不上，你俩就随缘去吧，但是无论和谁好，都不能跟你说的那个孙颖。听清没有”？
“姐，这里有好多事，你不懂，我也不方便说。”
“什么叫我不懂”！凌琪毫不妥协：“看惯了紫荆花，腻了，碰上一朵野玫瑰，新鲜，刺激。姐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懂”！
“姐，和你说的这些无关，你真不懂。事情很复杂”，凌厉拼命解释：“你就相信弟弟一次行不，求你了”！
“好你一个凌厉！跟我走，有话给你说”！一个女子风火火冲过来一把拽起凌厉。
凌琪一看又是孙颖，真急了：“你这个疯子，你，你想干什么，我们在给父亲上坟……”
凌厉一看孙颖闯来，知道事不好，顾不上别的，马上问：“没拿到”？
孙颖摇摇头。
“是没找到人，还是……”
“他们不给，说是没这回事”！
凌厉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英国人答应后又反悔，说明他们又怀疑情报的真实性。他们以及美国人如果不做战争准备，怎么能让苏联相信这份情报是真的。还有，如果他提供的南进情报不能被证实，又回到问题的开始：辛华究竟是不是真叛变？自己和辛华是不是已经同流合污？
凌厉对凌琪说：“姐，对不起了，以后在给你解释”，没等凌琪回答，拉起孙颖就朝外跑。
“凌厉，凌厉！你给我站住，站住”！凌琪在身后叫着，但几声之后已经看不见他俩身影。
圣弥额尔墓园距离跑马场还有一段距离，外面杂草丛生。刚出墓园凌厉就被孙颖用枪顶住。
凌厉回头惊问：“你干什么”？
阿九站在车外等候，看见只有凌厉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的孙颖在一起，大声喊：“凌公子，你姐呢？你用不用车”？
孙颖用枪使劲顶了一下凌厉。凌厉说：“奥，不用不用，你送我姐就行。”
“这荒郊野地你怎么回去”？阿九不放心。
“我们走几步，到跑马场坐电车。”
十九世纪初，香港的有轨电车就通到了跑马场。
走到没人的荒地，孙颖用枪明指着凌厉严厉说：“凌厉，你这个大骗子。我彻底明白你的计俩了。找你出来说明白，要不你也死得稀里糊涂。”
“我什么计俩你说！你能不能先把枪保险关上，别走了火”。凌厉看到孙颖认真的样子不敢开玩笑。
“做梦吧你”！孙颖义正词严：“路上我分析过了。从一开始你就编造谎言。开始你说，有份南进情报，说得有鼻子有眼。辛华死了，死无对证；接着为证明你的情报是真的，提出交给英国人让他们备战，引出英国人和日本特工枪战，说日本特工是冲你的情报来的，怎么能证实？没有吧，也许日本人一直在监视白楼；然后你就编出英国人要给我们武器的谎言，想证明英国人相信了你的情报。你要去被我拦住，我去了。结果呢，英军仓库给你说的德瑞克打电话，德瑞克回答是没这回事。这些你怎么解释”！
“我为什么编造这些谎言？图个什么”？凌厉问。
孙颖已经看见凌厉衣领上的口红印，用枪口指点着：“看看你，衣领上口红印，不会是你姐的吧！你编造谎言只有一个目的：争取活着的时间，变卖逸景属于你的股权，和艾达躲去国外。别不承认！姑奶奶不傻。你可真能抓紧时间，我出去屁大点功夫，你又溜出去幽会。”
凌厉哭笑不得：“你这是哪儿跟哪儿。艾达要走，走前想和我告别……”
“我说对了吧？”孙颖愤愤说：“不是她想走，是你们商量一起走。别再演戏了”！
凌厉无法解释这一切，只好说：“你没权力处置我，我要见于部长”！
“你没这个机会了”！孙颖吼叫着：“胡特派员给了我生杀大权。这里就是你的墓地，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
“阿九，快过来”！凌厉突然朝孙颖身后招手。
孙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凌厉一脚踢飞手枪。孙颖连忙拉开对打的架势，但已经来不及。凌厉又一个旋风脚踢翻孙颖。孙颖挣扎一下，没爬起来，只能瞪着视死如归的眼神。
凌厉捡起手枪，退出里面子弹装进口袋，把空枪丢在孙颖身旁，说：“我没有撒一句谎。说得都是真的，不可能卖掉逸景股权，也不能离开香港。我们可以走着瞧。但请你回去告诉于部长。能证实日军准备进攻香港的最有力证据，就是日军调动。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凌厉说完转身快速离开。
“凌厉，你等着，我死也放不过你”。孙颖声嘶力竭在凌厉身后大叫。
高桥回到广州被软禁在办公室。四名佩戴白色臂章的日本宪兵日夜轮流值班守在那里，笔挺站着目视正前方，目中无人。办公桌上横放一把出鞘的日本军刀，刀锋闪着寒光。
吃喝到时间有人送进来。本来放了一张行军床让他晚上睡觉，但他坚持坐着，面无表情，几天下来已经脸色苍白，很虚弱。
他和日军司令部都在等待一封电报。
这时候是美国华盛顿的黄昏。吃过晚饭的美国民众三三两两走上街头，正在举行举行反战示威。他们手里举着各种各样的反战标语，上面用英文字写着“不要战争”，“和平美国”，“不管英国佬的事”。
华裔美国人、葡萄酒经销商余贤君走出人群，走到一家咖啡馆旁的电话亭，拿起电话拨通，对电话说(英语)：“上校先生，明天就是周末了，我请你和你的家人来酒庄作客。我有一瓶收藏30年的红酒想与你一起分享。……请你的同事一起来……好！好！我等着你们”。
高桥办公室房门被猛地推开，横木拿着一封电报冲进来，难掩激动表情。这表情让高桥事后想起也十分感动。
横木没有顾及日军严格军纪，快步走到高桥办公桌前把电报直接交给高桥，几乎是喊着说出来（日语）：“没有！没有”！
高桥抓过电报迅速扫了一眼，立刻来了精神，站起身扣好风纪扣，拿起电话拨了号。
高桥（日语）：“将军，接到美国密电：美国国防部没有异常，周末照常放假。这和我们在香港搜集到的情报一致。南进计划没有泄露！我马上把电报送过去……是！……是”！把话筒递给为首的宪兵说:“将军要和你通话。”
已经做好剖腹自杀准备，来自美国的密电救了他一命。
宪兵接过话筒听了片刻，回答（日语）：“是”！放下话筒，对高桥敬了一个礼。
宪兵（日语）：“大佐，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间办公室了”，把桌上出鞘的军刀重新插回刀鞘，带其他三名宪兵开门离去。
横木看着高桥脸上忽然淌出两行眼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关心的招呼（日语）：“大佐……”
高桥对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他也出去。
横木出去带上门后，高桥走到墙边用毛巾蘸水捂住脸，半晌没有放开。
孙颖被凌厉的旋风腿踢到穴位，身子麻了半天才缓过来。她边骂边一瘸一拐回到鑫记杂货铺。
听完孙颖几乎带着哭腔的报告，胡鹏程拍案而起，指着于浩川呵斥：“老于，这就是你姑息养奸的后果”！
于浩川说：“凌厉没有把孙颖怎么地，说明他并不想把事情做绝……”
“你还想他怎么地！还想让他把我们这些人都抓走不成”！
“但也没有什么能证明他说的都是假的呀”，于浩川解释：“何况我们已经给中央发去电报，说明我们的意见了。”
“南纵并没有发现日军有异常调动。看来我们都上这个凌厉的当了”。胡鹏程开始推卸责任：“老于，我都是受了你的影响。你是干情报工作的老同志了，怎么还会这样轻信”！
“没问题，如果情报有假，我承担全部责任。向中央请求处分”！
“我也有责任”！孙颖说：“我轻信凌厉的谎言，让于部长做出错误判断……”
“跟你没关系，这是我们领导责任”。于浩川主动承担责任，让胡鹏程立刻轻松，他又摆出领导的口吻。
于浩川说：“现在还不能轻易下判断。已经发过一封日军南进的情报，现在又说是日军是准备攻打苏联。这会在中央会引起混乱。”
1941年11月7日苏联国庆日，斯大林站在红场检阅红军，表现出鱼死网破背水一战与首都共存亡的决心。受阅红军已经来不及休整，直接从红场开赴前线。莫斯科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首都沦陷将动摇全国军民抵抗决心，所有战线在德军强大攻势下可能瞬间崩溃。斯大林清楚知道这一点，莫斯科保卫战刚开始就下达死守决不放弃的命令。距离11月7日又过了十多天，压力一天比一天大。
胡鹏程想到这些开始沉默。
于浩川接着说：“你也看到中央秘密通报：斯大林已经从西伯利亚秘密抽调与日军对峙的25个步兵师和9个装甲旅，总兵力达60余万人。苏联北方防线基本空了，这时候如果日军从东北发起进攻，你想想后果。”
“斯大林也不仅仅是从我们党中央这里获取情报”，胡鹏程辩解：“他还有别的渠道。”
“我们是不是也要承担责任”？于浩川质问。
如果日军火上浇油从中国东北发起进攻，可能成为压死苏联这头巨大红色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联一旦灭亡，中国共产党作为共产国际一个支部，将不能不承担违抗命令的历史责任。胡鹏程心里很清楚这些。他是专为此派来的特派员，无论谁的责任自己都难脱巨大干系。
胡鹏程问于浩川：“你说怎么办”？
“再等几天。让南纵多派侦查人员密切注意日军调动情况。日军真要进攻香港，没有一定数量的部队做不到。日军一旦进攻香港，就能证明我们给中央的情报是真实的。我党也不用对历史负责”！
胡鹏程缓和一下口气说：“只能这样了。”
孙颖问：“凌厉怎么办”？她的问题非常不合时宜。
于浩川没好气说：“你说怎么办！情报没最后核实能拿他怎么办”！
“三天”！胡鹏程口气又硬起来：“就三天时间，如果还不能证实他提供情报的真实性，马上处理掉”！
翌日，经过梳洗和补充营养，焕然一新的高桥被带进广州日本华南派遣军司令部作战室，里面已经聚集了一群日军军官，围着一个庞大的地形沙盘。
高桥进去向司令官立正敬礼。司令官看着沙盘头也没抬说（日语）：“高桥君，美国人帮你捡回一条命，你应该感激他们才是。”
高桥大声报告(日语)：“也许美国人是想利用这个机会。”
全体看向高桥。司令官也从沙盘抬起头。
高桥(日语)：“美国政府一直想参与战争，但国内民众反战呼声很高。如果我们发动针对他们的战争，情况可能就变了。”
司令官(日语)：“只要没准备就好。英美离得那么远，等我们实现预期目标，他们已经来不及了。马上向前线部署部队”！
“司令官阁下，早就该向前线调派部队，让我们有充足的准备时间”。（日语）一个佩戴中将军衔的人立正报告。他是23军军长，进攻香港的最高指挥官。
司令官回答（日语）：“你们准备充足，敌人也会准备充足。就难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战役效果。”
藤原回答（日语）：“明白了，司令官阁下”！
司令官说（日语）：“为保此战必胜，我们动员的进攻兵力包括23军下辖的38师团全部，51师团一个联队和第一炮兵部队，担任空中和海上支援的是第1飞行团和第2遣华舰队。”
他用木杆指着沙盘发布命令（日语）：“228联队经林村上铅凹进入香港。”
“是”！
“229联队经沙螺洞、赤泥坪过马鞍山出水牛山。”
“是”！
“230联队先去锦田、元朗及青山湾，沿青山公路出荃湾。”
“是”！
“藤原将军指挥部设在舰队的轻型巡洋舰上。”
“是”！藤原立正回答。
“所有部队立刻向前线秘密开拔，一旦就位准备就绪，立刻发布战争信号”！
全体军官：“是”！
司令官看着高桥（日语）：“高桥大佐全权负责香港情报工作，你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两年。把帝国谍报精英交给你，说明天皇陛下对香港的高度重视。香港是太平洋战场和东印度群岛战场两个战场战略中枢。一旦占领，要马上恢复社会秩序，把香港建成大东亚共荣圈模范城市，当然这只是表面文章，重点是秘密扩建启德机场，扩大湾仔深水码头，支援两个战场。只有香港稳定，才能保证它的战略地位。”
“是”！
“说说你的想法”？（日语）
高桥立正报告（日语）：“司令官阁下，请尊重情报工作的特殊性”！
“唔，我明白了”！司令官点头首肯（日语）：“会后我和藤原将军一起听取你的单独报告。”
“是”！高桥回答（日语）：“谢谢司令官阁下”！
司令部一声令下，原驻扎韶关和广州附近向内地防御的日军部队秘密向宝安开拔。一辆辆载着重炮的卡车跟进。按照当时道路条件和隐蔽需要，到达宝安进入阵地至少需要两天。
香港启德机场大厅，艾达坐在椅子上等着。当时飞机少，不像现在要经过安检从外厅进入内厅，而是像现在火车站，检票后直接登机。
艾达来早了，她眼睛怅惘地望着窗外。在这个城市有过事业有过奋斗，留下了太多的苦辣酸甜。离开时，才感到难以割舍。
终于，机场广播开始播叫：“去往缅甸的旅客请注意，去往缅甸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机开始检票了……”
艾达似乎被惊醒，拿着箱子站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