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与天星分别,图兰就变得沉默了许多。
面前的血肉熔炉之上,黑火熊熊燃烧,痛苦的波动时时传来,但图兰能够感觉到它的生命力依然顽强。
不愧是生命力旺盛的虚空巨兽,这些天图兰想尽办法,依然没有杀死它。血肉熔炉没有死。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不知要引得多少人大惊失色。
一道阴影把图兰遮蔽起来,蛮牛无声的站在少女身后,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有心事?”眼神偷偷向下瞥,伪装的手段显然不怎么高明。
图兰抬头与乌拉对视,悲戚的笑了,面色惨白,如一朵凋零的花儿。
“知道吗,蛮牛。在你还是一只小崽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成为我最忠心的侍卫。因为,你的身上有命运的味道……
图兰小脸一整,慢慢绽开一个淡淡的笑,说:“你的味道让我很喜欢,所以我相信你。”
蛮牛叹道:“这一次,连无尘之视都无法给与您更多的指示了吗?“
图兰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言谈之中,没有理会蛮牛的问题:“命运在一切力量之上,无法逆转。如果一定要给它下个定义,那么,命运是真神们协商的结果,是一切秩序的终极。无尘,所谓无尘,不过是窥探了神的一角……它往往带给我更多的疑惑。”
乌拉心中震惊无比,无尘之视竟然是直接作用于命运本身的天赋能力,他之前一直以为是推演的结果,此时不禁感叹:“真是得天独厚。”
图兰不禁想起了与天星初识的往事。自己在无尘之视的指引下与他在神殿相遇,还狠狠地捉弄他呢!之后,自己与他完成了古老的仪式,正式成为师徒。自己对他的感觉,他却好像全然不知,只是固执的宣称要守护自己。
真是个小傻瓜啊!图兰不禁笑了,这个笑容,如晓月下的竹影,淡雅清新,不知不觉就点亮了世界。
天星现在正在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自己却只能守在这里,寸步不离,帮不上什么忙,这种感觉很不好。图兰皱眉思索着,然后用力摇了摇头,仿佛想要把烦恼甩到了时间的尽头去。
“知道吗,小牛,他的味道特别好闻。只有他的味道让我迷醉……那种命运交错的美感,那种不屈……”接下来,少女开始讲述与天星在一起发生的点点小事。她讲了很久,蛮牛站在他身后无声的倾听。和天星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短暂。但是,这短暂的时光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牛,我有种预感。很快,我们就要遇到某个我们难以应对的巨大的危机……“
”我主,请千万不要担心。在您的指引下,我族已经有数位强者超越了宗师,而且,我们还可以借助先灵的力量……“
图兰脸上浮现了无奈的微笑,说:“能考虑到的一切力量,我都算在内了。危机的主体模糊不清,但强大无比。对于它,我们全无办法。”图兰若有所悟,看了看垂死的血肉熔炉。
两个人都沉默了,黑色火焰依然熊熊燃烧,劈啪作响。
”待到决战之时,我必亲临战场。虽然拥有千军万马,也难免孤军奋战。“
”愿以我等之血,铺就我主的征程。“
燃着黑火的肉山突然颤动起来,黑火化为火舌被肉山吸入,血肉熔炉的气息竟然开始缓步回升!
少女轻抚着手中的巨剑,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太过震惊。
图兰慢慢站了起来,皱眉无可奈何的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有神眷者的血才能彻底压制它。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小牛。昔日,伟大的猩红女神秘传我一套秘法,今日果然用到了。“
蛮牛显得异常紧张,说:“你是说,灵魂干涉?不,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能试的方法都已经试过了。“也许是下定了决心,图兰此时显得无比镇定庄严,与过去那个爱开玩笑的可爱少女判若两人。
”但是,这个方法也不是绝对的保险啊。而且,我主,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乌拉双眼竟然有泪光闪现。他对于图兰的感觉,混合了依赖,信任甚至亲情,此时得知有可能失去她,兽王不禁惊惶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图兰起身,把巨剑插在地上,径直向前走去。冒着黑烟的肉山竟然慢慢长出了纤细的触手,触手挥舞之间,显现出诡异与凶残,此时的血肉熔炉,已然在苏醒的边缘。
蛮牛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问:“你要干什么?!”不知怎么的,乌拉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始终不肯松开紧握的手。
图兰以巨力挣脱,微笑着看着蛮牛,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阻止自己。
突然很怀念某个味道好闻的家伙。轻叹一口气,说道:“天星,再见。”
说完,转身面向背后的恐怖巨兽。闭上双眼闻了闻,图兰喃喃道:“这是,融合的味道……让我们接受彼此,交错的命运。”睁开了眼睛,深红的眼睛里仿佛有岩浆涌动,深邃的双眸中似乎包藏着命运的终极。
带着一份无反顾的决意,图兰高高跃起,跳上血肉熔炉,接连几个弹跳,登上了血肉熔炉的顶端,盘腿坐在那里,如同高山一般巍然不动。在此刻,她的身上仿佛带着一种无声的韵律,挥舞的触手被挡在外面,连图兰的一根汗毛都无法接触到。兽族祖灵千百年来传承的英勇气势,渐渐凝聚成人形的实体,在四处飞舞。
图兰开始了漫长的吟唱,这吟唱竟然像歌声一般悠扬。重复和缓,在辽阔的平原之上回荡。让人想到了星空浩瀚,大地苍凉。乌拉忍不住生出了膜拜的冲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臂前伸,头角顶地。
吟唱声并不悦耳,反而带着一种难言的怪异,音调重复。却自然淳朴,不加藻饰,这是对英勇无畏的赞美,是献身的前奏。
兽族从不畏惧牺牲,对他们而言,死亡意味着轮回的开始,意味着新生。只有勇敢的兽族战士,在轮回之后才能与族人团聚。这在兽族是三岁的娃娃都知道的。
近来与虚空的战争愈来愈惨烈,也让不少兽人的信心动摇。看起来,古老的单兵作战传统有必要改一改了!
夜色之下,静谧美好。渺远的天外,晨曦乍现。与他在一起,岁月静好。
她的歌声穿透夜空的屏障,也穿透了重空间的封锁,在整个圣地雪山响起,这悠扬的歌声意味着一个古老的传统——献祭将再次开启。被选中的人身上红光缠绕,有年老者也少风华正茂的少年,他们毫无惧色,谈笑风生的接受了图兰的指引,迎着清凉的夜风来到平原之上。平静的端坐,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命运。这一次进行的,是最高等级的献祭,血脉献祭。
在圣地雪山辽阔纯净的夜幕下,宗师以上的强者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倾听着这歌声。
站在母巢头顶的图兰,气势慢慢攀升,最后竟丝毫不比血肉熔炉差。
献祭者脸色都有些苍白,血肉熔炉还拥有如此强烈的生机,简直是个灾难。
蛮牛看了看图兰,想最后一次制止,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献祭者们仰望图兰的身影。
她慢慢站起,带着迷人的微笑,手臂张开,好像要拥抱什么。一众献祭者知道时候到了,以刀割开手腕,将炽热的鲜血洒在大地上,围绕着巨兽,奔走在大地上绘制巨大的图案。
天色微明,这个罕见的法阵终于完成,盈盈的红光流转,献祭者们流尽了鲜血,躺在阵法各处,最后化成一道道精纯的能量,汇入阵眼之中。
蛮牛将自己紫色的力量灌注其中,一声轰鸣,这个巨型法阵终于慢慢开始运转。阵眼处,正是血肉熔炉与站在上面的图兰。
巨大的符阵缓缓旋转,就像是命运的齿轮,不可撼动,无法逆转。
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宿命之悲。
蛮牛突然理解了图兰的决意,她不只是为了永远解决血肉熔炉的大患,更是在尝试对既定命运的突破。
这是一次尝试,虽然这尝试,需要她以自己的生命献祭。
她,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