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痴又重新端坐在洞前,闭上双眼。
三招击退大妖而不落下风,梅、赵二人心中钦佩不已,虽有百般疑问,便不敢打搅剑痴疗伤。
或许这位剑痴正在感悟方才一战之所得。
见天色早已大亮,二人寻思着受罚时间应该已经结束了,料想此番遇此兽潮入侵,门中不免大乱,袁克爽和他的属下们恐怕早就忘了这里。
二人磨蹭了一会儿,一合计,决定离开此处。
攀上飞来石,然后沿着山路拾阶而下,待转回到弘法堂前,只见广场上放着近百简易担架,上面躺着哀号的伤员,而有的人看上去恐怕已经重伤不治,各色服饰的弟子往来奔走,面有戚哀悲愤之色。
至于兽潮过去留下的妖兽尸体,更是随处可见。换句话说,妖兽攻到了弘法堂前,可见这次兽潮凶猛。
赵挺顺手拦住一位熟识的青衣弟子,询问得知这次兽潮来得极其突然,也是凌云门承平太久疏于防范,又是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防守懈怠,所以门中死伤甚重,青衣弟子直接战死者逾百,就连筑基境的弟子也死了十七名,伤者更众。
此番兽潮来袭,不仅有大妖凤九,还有数名声名不亚于凤九的大妖,驱使着凶兽乃至妖兽来袭,不要说掌门沈动山,就连圣人沧浪先生都惊动了。
大妖和妖兽吸引了凌云门上下包括沧浪先生的全部注意力,这也是凤九能够只身一人跑到恩贤崖的原因,看来也是凤九算计好的。
赵挺一向急公好义,也从不怕事,他觉得自己因受罚躲在思贤崖,没能参加击退兽潮的战斗,很是懊恼。
另一边,梅林已经迅速参与到了救治伤患的行动之中去了,他身为百药谷药仆,对救治伤员自是比寻常人更有手段,很短的时间内,他竟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人。
“只是被咬了一口,快用‘凝血丹’稍用水化成粥状,涂抹便可,用纱布包好,三日一换,不可污了伤口。”
“观其伤口发黑,脸色发青,身体抽搐,这是中毒症状。不要紧还有救,封住伤口附近经脉,阻止毒素蔓延,立刻给他服下‘祛毒丹’,再刮去伤口烂肉放出黑血,直到见红为止!”
“节哀吧,这位大哥已经没有气息了,吾等尽力了!”
凌云掌门沈动山,带着人巡视过来,他手中擎着宝剑,剑上血迹斑驳,脸色铁青。
掌门心情很坏,但不妨碍有人故意大声为死去的人哀嚎,也有人突然大声疾呼扬言要深入凌云山脉身处捕杀妖兽,为死难师兄弟报仇,梅林甚至亲眼看到一些弟子将别人身上的血往自己身上抹。
此时此景,沈动山愤怒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些。
身为上位者,即使知道自己有时会被下情所蒙蔽,沈动山此时唯一应该做的,那便是安慰自己的门人弟子,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得到慰藉。
经此大乱,凌云门固然受到不小的损失,但还谈不上伤筋动骨,如果能让门人警醒,反而是件好事。
他已经知道此番大乱,乃是大妖凤九所为。凶兽数万,另外有妖兽数千,万幸的是,没有那些堪比人类修士炼神境的高级妖兽出现,否则损失将会更大。
堂堂凌云门,也会遭受兽潮袭击,联系到近年来兽潮频发,看来妖族的力量经过多年的修养生息,已经壮大到了人类不得不反击的地步。
而遥远北方的魔族力量,安静地令人恐惧。
如果妖族与魔族双方合流,后果不堪设想。
身为一位大派掌门,掌管着人类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沈动山和人类其他有识之士一样,察觉到了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或许十年,或许三五年不到就会发生。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报!”有执事匆匆而来。
“何事?”沈动山问道。
“凌云太守皇子五殿下偕神殿圣女,亲临我门,已抵达山门外。”执事禀道。
“五殿下和圣女皆是贵客,吩咐下去,立刻大开山门,我下山亲迎。”沈动山当即命道。
山门外,大秦皇朝五殿下薛可让与神殿圣女尚秀儿各自的车辇刚刚抵达。值此非常时期,双方随行之人中不乏高手,泾渭分明,相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薛可让年方二十,生的天庭阔满,眉挑眼明,神貌疏朗,风度翩翩。
传说,太祖薛通立国登基那一年,曾在宫内亲自种下一株仙罗树,这种树原本应该是三十年开一次花并结果一次,结果这株仙罗树,虽然活到现在,五百多年始终没有开过花结过果。
直到薛可让出生的那一天,这株仙罗树居然开花了,世人以其为异,进而又因为薛可让在官府和世俗中皆有好名声,所以有人说薛可让应当被立为太子。
当今皇帝陛下薛问天,曾有子五人,女一人。皇子依年纪按温、良、谦、恭、让的次序起名,然而活下来的皇子却只有嫡长子薛可温和庶幼子薛可让。
陛下之女乃是怀玉公主,名薛可卿,与薛可让为同母所生。
山门外,兽潮留下的兽尸还没来得及清理,散发着阵阵腥臭味。
但这并没有在薛可让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即便以皇子之尊,他也很有耐心地等在山门外。
他对面的车辇里,圣女尚秀儿坐在车内,虽然方才相互礼貌地问侯过,但都没有攀谈的兴致。
天下修行宗门,十万八千,或许有小门派会巴结皇族,但对神殿这样的修行大势力来说,皇族会受到他们尊敬,但绝对不会让他们仰视。
人人都知道,自太祖薛通继承了白衣公子的世俗遗产,皇族一脉仍然念念不忘想一统修行界,所以那些修行大势力始终对此保持警惕。
所以,薛可让和尚秀儿有些尴尬,幸好这尴尬没有维持多久。
沈动山亲自出迎。
眼瞅着沈动山的身影出现在山门前,薛可让快步迎了上去。
“见过沈掌门!”薛可让行以晚辈之礼,放低了姿态。这让沈动山紧锁的眉头为之一舒,连忙道:
“殿下客气了!”
另一边,尚秀儿下了车辇,亦以晚辈之礼参拜。
尚秀儿年前抵达凌云城,不知何故一直滞留不归,出于礼貌,不久前她来过一次。距离上次会面,她的实力境界似乎又进了一步,这让沈动山感到惊讶。
“殿下与圣女连袂而来,我凌云门蓬荜生辉,此地非待客之地,请随沈某登山。”沈动山道。
薛可让与尚秀儿二人对视了一眼,跟在沈动山后面上山,见沿途不少受伤的凌云弟子相互搀扶着行走,即便受损不小,凌云门上下仍然看不出一点气馁。
薛可让在身后道:
“此番我与圣女一同登门,只因听闻兽潮侵袭贵门,遂相约而来。我二人来的匆忙,一时之间,只筹了一些丹药,希望沈掌门笑纳。”
沈动山闻言颇感惊讶:“多谢殿下与圣女好意。沈某听殿下言下之义,兽潮竟没有袭击凌云城?”
又觉此话有歧义,沈动山连忙又道:“请殿下不要误会。”
“掌门严重了。”薛可让道,“正是因为兽潮没有侵袭我凌云城,我才感到十分奇怪。”
尚秀儿也说道:“我听说此次兽潮,乃是大妖凤九所驱使。凌云城虽城高池深,内有守军精锐五万,不说城内户口,光城外附郭也不下五万户,人口逾二百万,这五万户百姓可以说是赤手空拳毫无防范,但兽潮却只侵袭贵门,其中太过蹊跷。”
“圣女所言极是。”薛可让附和道,“天下承平太久,自十年前兽潮初现,近几年可以说是愈演愈烈,而今年自正月以来,加上今天发生在凌云门的,已经是第五起了。又有传言说,妖族就要选一位妖王。”
人族当然也有王者,称为人皇。这可不是大秦皇帝陛下薛问天的位子,尽管这位薛问天陛下也是位圣人,人们也都知道他想做人皇。自五百年前白衣公子神秘离开,再也没有人类大能敢公开宣称自己是人皇。
魔族有魔君,为万魔之主,传言当代魔君实力深不可测,有人认为他的实力要比所有人类圣人要强的多。不过,当代魔君年纪太大,恐怕没有多少时日。
至于妖族,他们的领袖被称为妖王。妖族自五百年前被白衣公子击败后,一盘散沙,屡有内讧,相互残杀,实力最差。如果妖族真要选出一位妖王,这对人类来与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妖族结束了五百年分裂的局面。
“不知陛下可有旨义?”沈动山问道。
“旨义倒是没有,不过我父皇认为应早作防范。我料想此番凌云门受袭,父皇得知后,恐怕不会观望。”薛可让道。
对皇族来说,天下异动,或许也是一个机会,毕竟皇族拥有号令天下宗门的名义在。
“神殿呢?”沈动山又问尚秀儿。
“不瞒沈掌门,殿主她老人家几年前就有判断,认为乱世要来了,只是我神殿不过栖身大雪山一隅,她老人家不愿此论一出,弄得天下纷纷。而今回过头来,只怕殿主她料中了。”尚秀儿道。
“申前辈果然是圣人,大雪山与北方魔域相邻,难道是魔族近来也有异动?”沈动山微微点头。
“异动倒是没有,只是……”尚秀儿眉头轻锁,别有风情,煞是好看,“只是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不安。”
沈动山不由得也是眉头紧锁,魔族虽然蛰伏多年,五百年来大的战事没有,但是小的侵袭仍然是常态。
三人拾阶而上,这时已经来到了弘法堂前。
凌云门所有受伤的弟子,都被集中在此处。
梅林忙的满头大汗,但丝毫不影响他救死扶伤技能的发挥,一大帮青衣或白衣弟子们对他的话视若圭臬,梅林如何吩咐,他们便如何做,完全没有往日那种身份贵贱之别。
薛可让觉得很有趣,道:
“这个小家伙倒是有几分本事。”
沈动山很少去百药谷,虽然梅林在他面前出现过几次,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见梅林人虽年少,但医术看起来相当不错,遂将梅林叫到身前:
“瞧你服饰,在哪位执事属下当差?”
梅林飞快地打量了沈动山身边的人,见薛可让与尚秀儿面生得很,气度风仪极佳,料想一定是贵客,又听到旁人小声地议论来人身份。
恭敬地行了一礼,梅林答道:
“回掌门,小的是在百药谷徐长老座下当差。”
“哦?”沈动山倒是略有吃惊,但也仅此而已,“原来是在七师叔座下,你很不错,回头领一份赏银三十两。”
有银子拿,梅林当仁不让:“多谢掌门。”
“小家伙,你的医术不错嘛,跟谁学的?”薛可让问道,他虽然也刚满二十岁,但这话倒有一些卖老。
“回殿下,是跟徐长老学的。”梅林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医术方面虽然徐不二算得上是启蒙老师,但主要还是自学。
“咦,你不过十来岁,医术倒还不错。我听说徐长老是丹药大家,却从未听说他擅长医术。即便是徐长老肯倾囊相授,一般而言以你这个年纪怕也学不了皮毛。”尚秀儿好奇地问道。
“是啊,这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孺子可教!”薛可让也笑道。
“是吗?二位贵客就这么看待老夫?”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正是徐不二,他的身后跟着老驼,二人身上俱是血迹斑斑,看上去自己并没有受伤。
尚秀儿与薛可让二人吃了一惊,满脸尴尬,方才二人议论并无轻视之意,徐不二虽然名声不彰,但好歹也是沈掌门的师叔辈人物。
又见沈动山并无任何不愠之色,只是很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七师叔,兽潮也袭击了百药谷了吗?”
“妖兽倒是没有入谷,但有不少阻在谷口,待我二人杀了过来,又就近救了一些本门受伤弟子,兽潮就已经散了。”徐不二道。
沈动山脸色好看些:“有劳师叔了。”
但徐不二接下来的话,立刻让沈动山的脸色变得像黑锅一样:
“兽潮的发生虽然突然,但能让兽潮轻易地杀到了弘法堂前,我看你这个掌门当的不怎么样啊。”
薛可让和尚秀儿二人面面相觑,却囿于各自身份,不好随便插话。
梅林对徐不二的脾气一清二楚,因为徐不二经常在背地里骂沈动山道貌岸然,当然沈动山也瞧不起徐不二,梅林怀疑这二人之间以前是否有什么过节。
徐不二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数落沈动山,当然有些过分,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
沈动山被人奚落,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尤其此时此地当着外人面,是回骂过去,还是将徐不二捉住脱了裤子痛打一顿?
这都不妥,那都太丢人。
他的亲传弟子徐鸣立刻出言讽道:
“徐长老此言怕是有些过分了?事发突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那大妖凤九声东击西,用高阶妖兽吸引了我恩师的注意,就连我太师父都出手了,可见妖族早就谋划好了。有些人平日里呆在山谷里养老就好,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徐鸣暗讽徐不二倚老卖老,又抬出他的太师父,也就是前代掌门沧浪先生出来。
徐不二在凌云门里辈份足够高,平日里躲在百药谷种药炼丹,也不过问门中事务,与世无争,人畜无害,别人也因此给他足够的尊重。这徐鸣一番话,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徐不二面色涨红,显然气得不行。
“长老,消消气。”梅林见情况不妙,连忙上前挽着徐不二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狗对着你狂吠,难道你也要反叫过去。”
“哈哈,还是你小子懂我。”徐不二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梅林虽然刻意低声说话,但在场的人修为最低的比如徐鸣都是筑基境三重天的水准,个个耳聪目明,哪里听不到梅林的话。
徐鸣当场大怒,他不敢对徐不二怎么样,可一个小小的杂役安敢如此?
凌空一掌向梅林劈去,这一掌不过是凌云掌中的一招,可是他身负筑基三重天的实力,这一招使出非同小可,又是极其突然。
徐不二暗道不好,正要护住梅林,梅林却是早有准备,身影一闪,轻松地避开这一击。
对付一个小小的杂役,必中的一击竟然扑了空,徐鸣恼羞成怒。梅林却一溜烟躲在了薛可让的身后。
一个追,一个躲,五殿下薛可让成了大树桩,两个人围着他转圈。
徐鸣虽然怒极,却也知道投鼠忌器,不敢将薛可让这个大树桩移走,空有一身实力,竟一时奈何不了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