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漫漫心远兮，其心直兮……
吾求道兮，何所依兮……
龙大先生潇洒地走了。雪仍在洋洋洒洒地下着。
他修的是所谓“堂皇之道”，讲究的是堂堂正正，他不会也不屑使用诡道，快义恩仇，直来直去是也。
他对龙鼎不感兴趣，但他对太古门和铁拳门两家的灭门惨案却不能无动于衷，说好听是为了伸张正义，说不好听的话，那就是多管闲事。
这也是龙大先生朋友遍天下的原因。
所以发现了龙鼎的线索，龙大先生便找上门来，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凌云门。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只不过线索又中断而已。
即便凌云门内高手如云，不要说隐居在后山苦修的老怪物们，就是这眼前的沈动山全力出手，也不会让他能如此轻松地全身而退。
但龙大先生不怕。
心中有了公理，便无所畏惧。这是他的道心。
这是许多人喜欢他尊敬他，同时也有许多人恨他的原因。
身为一门掌门，尤其是凌云门这样的一流大派的掌门，沈动山以前当然很尊敬龙大先生，但现在被人无视且被削了面子，沈动山面色很不好。
所以，他对徐不二有些恼火：
“七师叔，你且好好养伤，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便扬长而去。
“哼，你放心，我死不了！”徐不二却很不给面子，强提一口气，便往内院踉跄走去。
梅林连忙走上前来，和老驼二人一左一右，将徐不二搀扶进卧室。
刚进卧室，徐不二“噗”地吐了口血，躺在床上，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这姓龙的，真是厉害，我这条老命差点就交待了！”
“伯父，全是小侄的错！”老驼扑通跪倒在地。
“起来吧，这事暂且到此，这样也好，有姓龙的背书，你以后也不必隐姓埋名。我早说过，那破鼎不祥！”徐不二说完，不再理会老驼，转头冲着梅林道：
“小林子，将我床头柜打开，将我珍藏的那颗‘补气丹’取来，我得好好补补。”
徐不二有许多宝贝，大多是各种高等级的丹药，价值不菲，另外还有一些不常见也没有多大用处的古怪丹药——这就属于个人特别的嗜好了。
梅林飞快地打开床头柜，那柜子型制颇大，最上等檀香木打制而成，木料本身就极名贵，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其中也夹杂着其他的一些气味。
好闻的不一定是良药，难闻的却可能是救命的。梅林早有这样的认知。
打开柜面，里面却分成一个个小格子状的抽屉，分名别类的放置着各种丹药，各有名签，一如城里的丹药店。
或许是在这百药谷里做药仆的习惯使然，或许是徐不二平时有些苛刻要求，梅林很本能很自然地用鼻子猛吸了一口，暗自分辨着丹药的成份。
他的目光在某个抽屉上停留了片刻，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他很快找到了补气丹。
徐不二就着茶水服下，很快便沉沉睡去，气色看上去倒好了些。
安顿好徐不二，梅林走出屋子。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千山万壑全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被。梅林脑子里还在盘旋着不久前龙、徐二人对阵的情景。
这应该算是高手相斗了吧，老毒物全力施展的乌云剑法所带来的无上气势，却难奈龙大先生几何，那龙大先生举手投足之间是何等的潇洒和挥洒自如。
梅林今天是大开了眼界，原来修士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
就是不知我何时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梅林心中想到。
毕竟伤了根基，老毒物徐不二虚弱不堪，时睡时醒，还不时呕血。
梅林在旁精心服侍，衣不解带。
这样养了足足养了大半个月，徐不二才勉强可以在床榻上坐起。
他一身的修为下降到了炼神二重天的水准，足足下降了两个等级。梅林仔细观察，面上也看不出徐不二对此有任何自怨自艾的神情。
换了旁人，恐怕不会这样洒脱了，要知道有人数十年苦修，也不过能晋级一重天而已，甚至有人穷毕生之力，也只能停留某一阶段而不得寸进。
人生多变，修士的一生漫长而又短暂。
修士们为了实力提高哪怕那么一层，有人拼命硬干，有人穷首皓经，也有人会自暴自弃，甚至有人铤而走险。
真正能放得下的人，实在是太少。
距离梅要上次服食尸虫丹，早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他屁事没有，身体反而健健康康的，饮食的充足，相对安逸的生活让他个头增加了不少。
梅林没有提这事，因为那天徐不二挑战龙大先生受伤后，他奉命从徐不二的床头柜中取补气丹时，闻到了尸虫丹的气味。
而那装着尸虫丹的抽屉外贴着的标签，却明白无误地写着“好颜丹”。顾名思义，这种丹药是用来滋养容颜所用，只有那些爱臭美的人才会服用。这属于徐不二各种古怪收藏中的一种。
梅林对自己鼻子的嗅觉很自信。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伤势初愈，徐不二精神恢复了不少，这才想起来，他忘了给梅林所谓的尸虫丹，不过为时晚矣。
他似乎觉得自己当时为了留住梅林使用的小手段有些上不了台面，遂在某日找了个由头：
“小林子啊，这样吧，我正式收你为徒吧？”
“你想教我炼丹吗？我又练不出气来，学也学不太高深啊。”梅林没有答应。
给你脸还还上脸了，徐不二气结：
“练不出气也打紧，要知道我们凌云祖师年轻时也练不出气来，可他还不是开创了偌大的基业？这样吧，我这里有乌云剑法的招式，你拿去琢磨吧？嗯，总共有六招剑招，至于这第七招，我从来没见过，我师父也没见过，师父的师父也没见过，或许压根就没有什么第七剑吧？”
徐不二眼也不眨地，就大大方方地将一本珍贵的剑谱赠给梅林。
一部乌云剑法，可不是寻常的武技，更不是大路货，在凌云内只有核心弟子才可以有机会学到。
梅林知道，徐不二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真的很感谢自己这些日子的悉心照顾。
“你小子聪明绝顶，又足够勤奋，怎么就练不出气来？难道你也如祖师爷那样，大器晚成，由武入道？”
徐不二主动送上来的厚赠，梅林真的很是喜欢，他当然会不客气地接受，尽管他还在为无法凝气而烦恼。
“这本剑谱，虽不是我凌云门最高阶的武技，也并不完整，但也算得上天级下品的武技吧，距离顶级的武技法门亦不远矣。在这百药谷里，你随便折腾，但不可泄露出去，更万万不可带出谷去，让歹人得了。”徐不二严肃地告诫道。
“请长老放心，我只要三天就可将这剑谱背熟了，到时再将剑谱还你，这样行了吧？”梅林道。
梅林的过目不忘的本事和聪慧的脑袋瓜子，徐不二早已清楚：
“你只要三天就能背熟它？这我相信。可是你千万不可小看了它，任何一门武技，不同的人观之，会有不同的领悟，不同的人使用它，又有另一番光景，它的威力自然会不同，甚至会截然不同。”
“一招鲜，吃遍天。又有俗语云，贪多嚼不烂。如果你真正领悟了这乌云剑法，即便对上了强大如龙大先生这样的高手，恐怕不会如我这样惨败！”
“你以为我学会了乌云剑法？不，我还差得太远，我有感觉，纵使我从像你这般年纪时起，将全部心思花在这套剑法上，恐怕也不会比如今修为高强太多，在龙大先生面前，仍然不够看。他的剑法，真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言语间，徐不二似乎有些遗憾。
看着情绪忽然低落下来的徐不二，梅林若有所悟：
“徐长老，返璞归真难道是剑法的最高境界？”
“嗯，最高境界？我不知道剑法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就如同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难道不是飞升成仙？”梅林讶然。
徐不二没有直接回答，又道：
“对于资质普通的人来说，剑法或者说剑招是有所谓高下的，普通人在修行的道路上，总是追求最高强的功法，最厉害的武技，以为拥有了这些，便可以傲视群雄了。所以你看，一旦有传闻某某先贤的坟墓被发现了，立刻就有无数修士蜂拥而至，美其名曰，瞻仰先贤遗迹。”
梅林哑然：“这不成了盗墓贼了吗？”
“事实如此！如果真的这样，一本秘籍在手便得道升天，那么天下这么多门派，许多都有悠久的历史，各有独家传承，哪家不是拥有一些高阶功法和武技，但为何能出人头地的，总是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成名的，又往往是一些小门派，别的不说，就是龙大先生，出身并非名门，他的授业恩师至死甚至不过是个炼神期境界的修士。”
梅林肃然起敬：
“看来个人的努力是第一位的。那么这剑技到底有无高下之分？”
徐不二斜靠在床上，瞥了梅林一眼：
“‘剑技’这个词本身就谈不上高强，那不过是像我这样的修士能够贴上的标签。如果能做到所谓心剑合一，返璞归真，就是所谓‘剑意’了。如果真要计较的话，龙大先生也只是刚刚领悟剑意或者说剑意小成罢了。”
“难道还有更高境界的？”梅林惊呼，他怀疑徐不二对惨败于龙大先生剑下仍然不服。
那天的比试，给梅林留下深刻的印象，所谓高人也只有龙大先生这样的人配得上。
“不要说剑技，任何一门绝学，练到极处都是摘花飞叶皆可惊天动地，那便是‘道’了。剑技高强，如我这般，算得上入门，好听点便是登堂入室。如龙大先生之般领悟了剑意的，便是了不起的高手，至于剑道，那是……”
“那便是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独一无二的路吧？”梅林接口道。
徐不二眼前大亮，良久才对着眼前那张明净的脸，叹道：
“你若修行不成，那真太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