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任建满脸真诚地承认了昨晚见利忘义的错误,复而欢喜地说大人大量的亚姐已经原谅他的年少无知。我自然是抓住机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他一番,然后一同去崇州。
任建的四伯说有案子要找他。
当天下午,我在长运宾馆小睡,其间被任建电话吵醒,他语气颇有些激动,甚至哽咽,说道:“案子,我接了一个…….大案子。回来细说!”
我有些纳闷看着电话,心想这到底是多大的案子,以至于让贱人那张油嘴都变得如此不利索?
截止今年今日,截止此时此刻,我和任建接过最大的案子就是很久以前王晴那个六千元的房产纠纷,结果还退了费。
时至今日,我都渐渐忘记大案子究竟长什么样。
现在经任建这么一闹腾,我那死水不澜的心思又开始泛起涟漪,纠结着我即将面临的到底会是多大的一个案子。既然六千元的大案曾经来过,那么从理论上讲,这个案子应该更大一些。
难道这次是八千元?
我先是一阵激动,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心中却又隐隐充满期待。
任建不多会便风风火火地赶回来,进门就吼道:“案子!大案子!”
我冲上去问道:“多大的案子?多少钱?说啊!”
任建手伸进包里,又抬头对我裂嘴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话音刚落,他手便向上一扬,我眼前顿时出现一片缤纷的世界。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世界。
如梦,如幻。
多彩,多色。
无数的百元大钞纷纷扬扬从上而下,婉转飘扬。
像是一场雪,却比雪花更具灵动更有生气;像是一阵花雨,却不会让人双眼迷离,反而刺激得炯炯有神;像是一片飞沙,却比沙粒多出无数倍的高贵矜持。
我喃喃道:“这他妈到底是多少啊?”随即和任建一样张开双臂一动不动,任由这些花花绿绿的雪儿、花儿、沙儿飘落床上、地上、桌上、身上……
钞票落定,任建故作潇洒地走到桌边鼓着腮帮子一吹,便有三四张百元大钞飘然落地。他双手一摊,皱眉道:“钱就是纸嘛,要这么多干嘛?真真愁煞人也么哥。”
重重地往床上一躺,我身下便发出吱吱纸响,煞是悦耳。
我摇头道:“这么多钱怎么花啊,真真愁煞人也么哥。”
话毕,我和任建无语对视,过得四五秒后又突然大笑起来。
如此,半个多小时的光阴一瞬便逝。但是,如果半个小时便能换一万元律师费,我愿意立刻拿出二十年来换。
任建递给我一张纸,说道:“案子,你看看这欠条。”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今欠到张福全在水一方水电工程退伙款15万元,方勇义,2004年12月22日。”
我瞪大眼睛说道:“标的金额十五万,你律师费就收了一万?啧啧,真黑啊。”
任建嘿嘿笑道:“这不是重点。你没发现这欠条有什么问题?”
我反复地看了几遍,疑惑道:“难道签名是假的?”
任建答非所问,说道:“你看的是15万元?我怎么觉得是153元?”
这欠条上面写的“15”是小写数字,而后面那个“万”字写得比较潦草,经任建这么一说,我越来越觉得那个万字还真像个“3”。
我嘶着气说道:“不可能吧,一百多块钱哪用得着写欠条?不符合常理嘛。”
任建说道:“这就是纠纷。前几年我四伯和方勇义合伙,在崇州在水一方楼盘一号楼包了个水电工程项目。四伯陆陆续续投了二十多万,但后来由于方勇义一手遮天,帐目不清,四伯就想退伙。两人经过核算,由方勇义打下了这张欠条。前几天我四伯资金周转不便,就找方勇义要这钱,结果方勇义说帐已算清,只差四伯一百多块,要的话随时去拿。差点把我四伯气晕过去。”
我倒吸一口气,说道:“这简直是奇葩啊。如果情况如实,那说明这个方勇义当初在打欠条的时候就留了这个心思,这心思黑得让人肃然起敬啊。”
任建点头道:“幸好此人没做律师。”他微微感叹两声,又说道:“这案子你怎么看?”
我想了想,说道:“第一,从日常行为习惯上讲,一百五十三块钱是不需要专门打欠条的;第二,欠条上注明了是退伙款,同样按日常生活经验来判断,作为工程合伙款,十五万元才是符合情理的;第三……还有其他证据没有?比如投入资金的证据?”
任建说道:“有协议,写明了四伯总共应该投资三十万元。另外还有四伯买材料的票据,票面金额有十七万多。”
我点头说道:“那很清楚了嘛,各类证据结合起来已经达到高度盖然性的证明标准,足以证明所欠是十五万,而非一百五十三元。这案子稳赢。”
任建嘿嘿一笑,说道:“我也觉得。案子,这一万块钱到底咋用?”
我想也未想,说道:“当然是读驾校。”
除了已经不可能实现的进入仁至义这个梦想外,我和任建最渴望的便是拥有一辆车。我们毫无争议地认为,如果一个律师没有车,那便不是成功律师。现在车是买不起,但驾校一千六百元的学费咱不是有了吗?
至少离梦想近了一步。
其实我这么毫不犹豫地决定读驾校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昨晚听我是二姐说她正在读驾校的时候,便想着如果我也在读驾校,那下周六见面后也能多个话题。
只是,这个心思可真的不好意思给任建讲。
任建非常认同我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务实观点,然后弯下腰去捡那散落各处的百元大钞。
这贱人一边捡一边摇着头叹道:“这有律本就是不一样,有再多的钱都不会给别人分一半。我妈妈再也不会担心我不开心了。”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对了案子,秦明那事必须得接着干啊,我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几个月前我和任建为了接近秦明,故意到他茶楼去喝茶摆谱,但由于种种因素而事与愿违的没有成功。重要的是每次去茶楼的车费和茶钱加起来差不多要一百元,对我们来说压力实在太大,也就没坚持下去。
但是,现在咱手里有着此多闲钱,而且我又知道他老秦家与老神棍有着莫大的渊源,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我点头道:“既然要去,那就宜早不宜迟。明天是周末,周末见到人的可能性比较大些。哼哼,只需要见他一面我就能把所有后手埋得妥妥当当,以后再要约他的话,我就有千万个理由直接给他打电话,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成本。”
任建嘿嘿笑着点头,又把刚捡起来的百元大钞撒向天花板。
…………
上午,我先陪任建去他四伯家收集了一些票据等证据材料,然后便赶车去了簇桥。
大富豪茶楼生意很好,几乎人满为患。服务员看似很抱歉地安排我和任建在门口惟一一张空桌就座
任建照例拿出那本已经泛黄的《黄帝内经》。
这贱人好像还真把这书给看了进去,经常给我冒出一些比较专业的养生治病的术语。用他的话说,以他现在的医学造诣,和老板们摆摆龙门阵什么的已经是绰绰有余。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周易》,想再看看有没有关于风水、面相的内容。
自从确定老神棍不是一般的客观存在以后,我去街子的次数就明显增多。期间遇着几次二师父,他老人家也问我学习易经的情况,我自然很尴尬地搪塞一番。
不知何故,二师父竟然说如果我对风水、面相感兴趣,他便可以教教我。当时,我首先想到搞建筑的老板应该对风水比较相信,所以学点风水应该会有用武之地;至于面相,就当作是学一送一的馈赠吧,便喜滋滋地向二师父请教。
二师父深入浅出地给我讲解几次,最后又说世间术数皆源于易,还是让我多看看易经。
事后,我便将《周易》放在包里,有事没事地翻一下,但一直没有看到任何与风水、面相有关的内容。如果不是二师父那慈眉善目的模样足以保证他的人品,我几乎会认为他与老神棍一样,都以忽悠我为乐事。
无论是《内经》还是《易经》,在大富豪这样的茶楼里绝对都是超凡脱俗的存在。是以,我们想以此吸引眼球的目的应该不难达到。
但是,率先被吸引的却是我的眼球。
因为我们距离门口很近,所以进出大门之人的身影便总会挤进我眼角余光范围内。此时,我眼角余光又扫到几个人影,便随意瞟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我呆住。
截止今日,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当中唯一能让我感受到怦然心动的人,便是那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但却从来没有看清楚面目的蓝裙女子。
但此时,我竟然再次怦然心动。只是,此时让我心动的不再是梦中那蓝裙女子,而是一个极像《武林外传》里面那个小青的女孩。
要命的是,这小青就在离我三米左右的地方。
小青左右肩头各倚着一个女孩,三人凑着头看着小青手中的手机,有说有笑地正往门外走。
忽然,似乎是左边那女孩伸手去抢手机,而小青便把手机高高举起。在三人轻推乱笑中,小青手中的手机离开了她的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并不优美的弧线,径直朝地下落去。
手机在距离地面不超过五厘米的地方停住,被稳稳握在我的手里。
刚刚那一眨眼的功夫,甚至我都没有动心思,身体便本能一般一窜而出,然后将手机从空中截了下来。
小青三人愣愣地盯着我。
我迅速收拢双腿站定,然后很绅士地把手机递出。
小青反应过来,嫣然一笑,接过手机又说了声谢谢。
一时间,我竟如临梦幻、心跳不止,目送着小青三人慢慢出门;直到看不到她们的背影后,我才一小步一小步地退回座位,再谨慎地坐下。
任建眯着眼看着我,显得痛心疾首,叹道:“案子,虽然我们相当鄙视用风流替代下流的愚蠢做法,但咱也不能做色中饿鬼啊。你看看你都成啥样了?见了美女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啧啧,连转身都舍不得。太过了,太明显了。”
我稳稳心神,然后凑近这贱人,低声说道:“过个屁,刚才把我裤裆拉豁了。”
荷花池的裤子确实便宜,可质量实在不怎么样。刚刚跨步一大,我分明听到裆下发出轻微的布裂声。凭直觉我认为那声音造成的后果是条不低于十厘米的口子。
但是面对小青,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出糗。是以,我先前才万般无奈地显出那种满身风度的失魂落魄。
任建微愣,随即哈哈大笑,声贯整个大厅。
我强压心中怒火,低声问道:“怎么办?”
任建又笑一阵,半晌,揉着肚子说道:“对了,前几天我看到百货大楼在搞活动,买一送一。案子,咱们要不买套好点的西服吧,这时间段便宜,到冬天再买可就太不划算。”
我和任建都只有一套西服,好像都是大四的时候花一百二十元买的。现在西服领口早已经凸起不少气泡,虽然自己不低头就看不到,但却不可避免地总能看到对方,而且都觉得对方实在过于寒酸。
再说,做为律师穿西服是常事,确实有必要买套好一点的。
我白了任建一眼,问道:“问题是现在怎么办?我怎么出门?”
任建收起笑容想了想,说道:“好办。”
于是,任建走在前面,两手空空故作洒脱;我则身背两个挎包,一前一后挡在相关部位,然后直奔益州百货大楼而去。
真是造化弄人,秦明这事只好再次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