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认为左力宏和周敏一样白白有个供职政法圈的老子,自己却不懂公安系统内部的任何手腕;看到他准备收拾米小西时,我不得不暗暗感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俗语实在精准得让人无话可说。
左力宏或许是受到他那公安局长老子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许是遗传他老子基因而天生便俱有反侦察能力;自己早早在头上戴着丝袜,下车也没忘记给米小西罩上一双。
不仅如此,他变魔术般再摸出一双白手套戴上,最后竟然又给自己笼上一双深色的鞋套。
我看得目瞪口呆,感觉这阵式不是仅仅是想收拾米小西一顿那么简单,而是准备给人家开刀动场大手术。
我瞪大眼睛看着左力宏;他到底没有再掏出一把手术刀来,而是一言不发地左一拳右一脚轮番向米小西身上送,像是干着闷声发大财勾当的强盗,又像是为了挣几块生活费而不遗余力的挖煤工人。
米小西没有放开嗓子干嚎或者呼救,只是一边配合左力宏出拳出脚而发出一声又一声表明左力宏拳脚确实落在他身上的闷吭,一边苦苦哀求大哥放他一条生路,并且逐渐将放生的报酬涨到了八位数。
我艰难咽下口水,感觉画面很像是古惑仔的电影,在南三环外某栋烂尾楼盘内免费上映。
十来分钟后,领衔主演左力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喉间不时发出一阵拉风箱般的嘶声,说不清楚是拍戏实在太累还是丝袜太厚而导致呼吸困难。
正值此,米小西身上响起一阵电话铃声;我是不在意,左力宏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没反应过来,米小西竟摸索着接通电话大呼救命。
左力宏愣了半晌,一把抢过米小西的电话扔出老远,然后跑到我跟前低声说道:“哥,咱们走吧?”
我虚眼道:“气出完没有?”
左力宏撩起丝袜,露出一脸笑容和汗水,点头道:“比咱们上次打架还过瘾!赶紧走吧,哥,我看见来电显示是军少,突然感觉有些不踏实。”
道识从米小西身上扫过,确定他只是受到不轻的皮外伤后,我慢吞吞地驾着海妃回城。
左力宏一路上眉飞色舞地讲解和询问刚才哪些动作比较让他或我满意,但驶进二环路后我便不再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瞎扯,而是暗暗加快了车速。
左力宏下车时坚持要请我喝夜啤酒,并说将其他几个君子死活都要约出来。我扭头看了看既没月亮也不知道有没有星辰的夜空,然后将一脸懵相的左力宏丢在路边,迅速驾车向北。
红星路、府青路,我径直开向成绵高速。
走这条与黄忠小区越来越远的路线并不是我有何种不方便说与左力宏知道的目的,也不是我突发一腔出城去赏夜景的雅兴,而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先前回到城区,准确地说是海妃刚穿过二环,我便感觉到身后的夜空里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像是一片沼泽,又像是一自泥潭。
待左力宏在美领馆路下车时,那片泥潭旁边竟然多出一座山峰,无石无树、满是草甸的山峰。
泥潭和山峰同时散发着一片让我背心流汗的力量,像是无数把枪同时对着了我的背心。无论海妃是往东还是往西,那片枪都会离我更近,似乎随时会射出无数颗能够穿透我身体的子弹。
我只能向北。
海妃驶进成绵高速,在夜色里狂奔;身后夜空里的泥潭和山峰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我急着给老神棍和叶荣打去电话,结果全都不在服务区;这让我不仅无语,更是暗生一丝惧意。
我细汗密出。
从南充回来便没加油的海妃挣扎着驶过绵阳,终于抗议一般无声无息地停在应急道上。我没有丝毫停顿,闪身高速路外。
西川属盆地,过得绵阳便出了益州平原而逐渐进入盆地边缘的山区。高速外面属于山地与平原的交接处,多是丘陵。
我在丘陵上飞掠。
夜空里的泥潭和山峰突然压逼而至,一片磅礴惊悚的力量极快地向我背心射来。我心念陡起,世象穿行而前。与此同时,我穿行前所处的位置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千斤之鼎从高空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声音距离我约有五、六十米远,但我还没来得及惊喜自己世象穿行居然突然增加到如此距离,那片泥潭和山峰又像轰炸机一般向我俯冲而来。
没有任何犹豫,我心念再起。
竭尽全力地世象穿行竟然一次比一次远,最后稳定在每次百米左右;身后的泥潭和山峰却似没感觉到我穿行距离的增长,仍然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但绝对让我清楚感觉到危险的距离。
金子山属剑门七十二剑峰之列,山势雄伟,怪石林立;高速公路两侧的山峰更是异峰突起,层峦叠障。
数分钟后,我已穿行近五十公里路程,来到金子山顶。但此时我体内道气若竭,甚至不能提气飞奔。
我喘着粗气扭头回看,眼前空气突发扑破之声,然后出现两位老者。
老黄和蒋老头!
破罐子破摔也好,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也罢,既然已没余力再逃,我干脆一屁股坐下,喘道:“两位都是老前辈,何苦为要这样逼迫一个后辈晚生?话说,我又没得罪你们,或者你们说说我哪里得罪了你们?说歹也让我死个明白。”
蒋老头缓缓说道:“前两天已给你说明原由,何需赘述。呵呵,年轻人,我活了多大岁数,能看不透你的心思?你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不过,你能缓得谁来援你?”
我猛喘几口气,指着老黄说道:“黄前辈,你那天是看清楚了啊,汤墨书是我兄弟,你们总得给你们宗主留一个面子吧?”
老黄笑道:“那天我就给他留了面子,前两天蒋师叔也给他留了面子,你想要多少面子?年轻人要敢作敢当才好,你断了小东右臂我不追究,但做了让我履行诺言的事情,我却不能不过问。”
我瞪眼道:“我做了什么?你的承诺关我什么事?”
老黄笑笑,说道:“刚刚不久才做的事你就忘得掉?”说罢侧首看向蒋老头,笑道:“这娃娃狡诈,直接收拾罢?”
蒋老头微微点头。
老黄身形微动,一股无形但格外粘稠的力量带着淡淡的热气扑面而来。我不假思索,迎面放出池塘。
池水、荷叶和荷花都若隐若现,不再像是一幅生动的水彩画,倒像是一张淡淡的素描;迎面而来的无形的力量却变成清晰可见的一片浅蓝,像是泼洒在素描上的一滩浅蓝色油漆。
荡出的池水像是碰到池塘边上坚硬的岩石,微微停顿便又卷着细微的浪花倒退回来。
我跌倒在地。
看着老黄踏步前来,我赶紧伸手示意道:“等一下!老黄,我打不过你我认,我不怪你,只怪我是乾元宗弟子。但你可不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黄抱着双臂,笑道:“你和欧阳小姐也有交情,我就再给她一个面子,回答你一个问题。”
我坐起身来,说道:“如果你是为了解决乾元宗和六虚门的恩怨,我认!如果你是想给房小东报仇,我也认!但米小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对我痛下杀手?再说,我揍他一顿也罪不至死吧?”
老黄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谁是米小西,我只是收到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便是要你死。”
我一愣,问道:“谁给你的消息?”
老黄笑道:“这是第二个问题。”
我再愣,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啊?”
老黄点头道:“道理我自然明白,不过若是那人死掉,哪里还有再见的机会?”
我张口无语。
老黄笑道:“也罢!我给你一个机会,若你接得住我这记‘周流六虚’,我便放你离去。”说罢竟不再言语,右手平平一拳向我打来。
和益州浑浊到看不到星辰的夜空不同,金子山上的夜空深邃无尽,稀疏的几颗星辰像镶嵌在夜空里的几颗璀璨的珍珠,晶莹灿烂。
这本是一道让人愉悦的风景,但我一丝愉悦的感觉都生不出来,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生出这种感觉。
老黄平平一拳打出,竟发出鹤唳般的声响,一道长长的灰白色气体凭空出现;腾凫如龙,在星光下隐隐发光。
我没有任何能力和时间抵抗,身体已被气浪冲起;像是被惊涛骇浪卷袭的一截枯干树枝,在空中倒向疾飞。
胸口的剧痛让我瞬间无力而平静;我无力而平静地看着山顶距我越来越远;危高惊悚的金子山像是活过来一般疾速变高,如雨后春笋蹭蹭上长,直插夜空。
我坠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