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沉。
李文军放下茶杯,貌似有些不悦,说道:“少给我说这些!这件事出在你手上,有什么为难的?小何不是外人!你给我办了,我记你一个情。”
阳光指着李文军,摇头笑道:“你又给我耍赖皮,我不吃这一套!你知道这个案子是你们市检指派给我们的,没有祺检点头,我不敢答应你。”
李文军皱眉不语。
我心下急燥,最终一咬牙,包间内立现一朵艳红的荷花,向阳光头顶飘去…...未至便又消失不见。
因为李文军突然哈哈大笑。
半晌,李文军指着阳光笑道:“你娃一辈子就是这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你放心,祺检那里我去说,你只要不给我找事就好。”
阳光点头笑道:“行,只要祺检点了头,我二话不说就签字!”
李文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我现在就去找祺检!”说罢竟真的起身离去。
阳光冲我笑笑,摇头道:“文军就这性子,毛毛燥燥的。不过话说回来,小何,你是律师,凡事要有分寸和底线呐,你可不能像文军那样意气用事。好了,你继续喝茶,我有事就先走一步。”
见阳光起身去拿沙发上的米色风衣,我几乎想都没有想就漫出一片池水……
阳光穿好风衣整理一番,双手插进衣兜后顿了两秒。稍倾,他面色无异地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信封,随手丢在沙发上,倒拿起桌上的一包软中华,笑道:“这个我拿着。”说罢便径直出门去。
呆了半晌方觉得脸上有些火辣,我示意旗袍小妹出去,然后重重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被阳光像拿走那包软中华一样尽数拿空。
良久,我决定给廖小北打电话。
按理说廖小北将李文军介绍给我后,他便不方便也不应该继续参与此事,这是我见识中的官场忌讳。但阳光的反应实在让我不知所措,只得不再忌讳这种并不一定准确的忌讳。
廖小北听我说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阳光这个人我了解,他是省检放下来挂职的;他平时没多少应酬,每天下班就出去健身。小何,我觉得你可以趁下班的时候去他家见见他,他要回家换衣服嘛。至于……呵呵,礼轻情义重只是一句话,你是读书人,不用我多说。”
廖小北的话让我感觉醍醐灌顶,甚至灌得很通透,于是笑道:“北哥,这次您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不过北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等这几天忙完,咱们好好聚一聚。”
廖小北哈哈大笑,说道:“你想多了!不说别的,只要是周敏托我的事,我就一定会尽力。如果你有这个心,那等我回益州以后就把周敏叫上,咱们一块聚聚吧。”
我判断不出廖小北话真话假,只好唯唯诺诺应下,想着回益州后再找周敏商议。
再思索半晌,我又给李立军打去电话,笑道:“李哥,现在说话方便吗?”
李立军嗯了一声,说道:“阳光的话你左边耳朵听右边耳朵出就行,别放在心上。我这头去给祺检说,由不得他阳光不同意。”
听着李文军似乎对阳光真有些怀气,我没有愧疚但略觉感激;微微思量,我说道:“谢谢李哥!李哥,你看你找祺检办事也不容易,总有开销什么的,不过你是我哥老倌,我也不给你客气,你这边的话我就不说,但祺检那边我觉得还是应该准备点什么才好。”
李立军哈哈一笑,说道:“小何,你这话我爱听!都是自家兄弟,搞那么客套干什么?就是祺检那边也不要太麻烦,首先钱就不用考虑,少了你不好意思给,多了自己又吃亏。这样吧,你把那烟和酒再搞点,我给他抱过去。”
我心下大定,再次或明或暗地向李文军表示他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仗义、最豪爽、最值得追随的哥老倌,然后喜滋滋地挂了电话。
…………
烟酒行老板一边叫着老买主,一边满脸堆笑地给我端上茶。听我说完拟采购的战略物资数量后,他显得激动而为难,说是店上没有这么多存货,最快也得明天才行。
我自然也没指望当下便采购齐全,与老板说定明天必须见货后,购得一条软中华便离去。
按廖小北提供的地址,我将海妃开至景江别苑门口;将软中华细细打开一头,把烟悉数取出,然后齐齐塞进四叠百元大钞。想想廖小北说的礼轻情义重,我狠心再塞进一叠,然后将开口贴紧封好。
景江别苑门卫是个缺颗门牙的老头,起初死活不让我进小区,尤其是听说我找阳局长后,他直截了当地让我死了这份心,说是找阳局长家眷在省城,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指不定什么时间才回家甚至完全有可能不回家。
我顺手塞给老头一包被百元大钞顶替位置的软中华,老头犹豫片刻让我进门卫室坐会。听我讲完几个维护老年人合法权益的案例,老头狠狠骂了几声他的几个孽种,然后细细地给我说了阳光的具体楼层房号,并叮嘱我最好提前在六点十分就在他家楼下候着,以免错过。
………….
六点二十八分。
正要进楼梯间的阳光听见我的声音后略略停步,面色如常地微微点头,说了句上来说吧。
我咯吱窝夹着用报纸包裹的软中华随阳光进到他位于二楼的房间。
阳光不冷不热地招呼我坐下,自己则去了卧室;我将软中华放在餐桌上较为显眼的一个地方,呆呆等候。
数分钟后,阳光换着一身运动服来到客厅,又走到门口换动运鞋。我瞟着他似乎没有谈话的意思,便悻悻起身,笑道:“阳局,您要出门啊?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吧。”
阳光扭头看了一眼餐桌。
我赶紧笑道:“就一条烟,您留着抽。阳局,那我走了啊。”说罢也顾不得留意阳光的反应,便小跑着下楼。
窝在海妃内十来分钟,见阳光精神抖擞、一身正气地跑出大门,我心下有些疑惑,更有些纠结。
我纠结要不要发条消息再暗示阳光一下那条软中华烟丝纯正、口味独特,防止他转手送了人,又或随手一丢而永远忘记。
正是愁肠百转时,柳静宜打来电话,声音弱得像只猫咪,说道:“安安,今天见着我爸了吧?他怎么样啊?”
我打起精神,笑道:“见着了,柳叔挺好的,你放心吧。”
柳静宜停顿了半晌,轻声道:“嗯,见着了就好。”
我打着哈哈笑道:“静宜,别这么垂头丧气啊,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好。你给阿姨说一下,柳叔的事我已经了解清楚,其实他并没有收别人钱,现在只是暂时配合调查,等调查清楚就能出来。”
柳静宜并未马上发出我预想的惊喜之声,而是低沉道:“安安,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事挺难,你肯定也受了不少委屈,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我喉间有些发痒,勉强笑道:“我不是安慰你,柳叔这事真的不是那么回事,今天他亲口给我说的,当初他以为人家送的是茶叶,不知道那是钱。这从主观上讲他没有收受贿赂的故意,所以很可能不构成犯罪。”
柳静宜嗯了一声,却忽然抽泣起来,嘤嗯道:“你有没有说假话我还听不出来啊?安安,你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撑着,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说出来总会好受一些。你越是这样子,我越难受。”
我喉间有些发哽,强笑道:“好吧,我不骗你。但这事真的出奇得顺利,今天我已经把市检和区检两层关系作通,他们都愿意帮这个忙,所以柳叔最后肯定会没事的。还有,今晚我就不到你家了,你给阿姨说一声,让她放心。”
柳静宜嗯嗯应着不再说什么,只是反复叮嘱我照顾好自己。
我放下电话顿觉浑身乏力,瘫软在海妃上一动不动。
我不确定阳光到底知不知道软中华的深刻内涵,更不知道他会给我如何一个回应;我不确定李文军会不会真的去给祺检说,更不确定祺检最终会不会真的点头。
但是,对柳静宜的怜楚我没有分毫抵抗力,我已经向似乎越看我越觉得不顺眼的准岳母云想容放出了马到功成甚至信手拈来的狠话。
如此,我本就不足的信心仿佛被塞进阳光餐桌上那条软中华,充满着不知道有没有重见天日机会的忐忑和尴尬。
同样,我塞给柳静宜和云想容的信心也不过是沙漠海市蜃楼,随时面临着被风沙吹散而永不再现的无奈和危险。
在街边胡乱吃了一碗米粉,我将海妃开到西充河边,静静地吹着河风。
夜幕降临,河畔萧索。
西充河晦暗深沉,远处几点灯火倒映在河面的微波里,像是几条迷途的小金鱼在挣扎徘徊,不知前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