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山峦中,有一古旧小镇,坐落于层层叠叠延绵不绝的青山环绕间,环抱在九曲蜿蜒的滔滔青河中,故而此镇名为叠翠。
小镇十里外青河畔,琉璃瓦檐残破的候望亭里人影绰绰,数名或衣衫褴褛或粗麻布衣的孩童围在一名年龄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身旁。
被众人包围的少年身穿老旧褪色的青衫,脚下穿着一双缝补过的黑布鞋,虽然也是朴实无华到了极致,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他是那么的干净清新。
“天佑哥,你真的要走吗?我们可舍不得你呀?”一名衣衫上补满不下十块补丁的干瘦的少年狭长晶亮的小眼此刻通红,走上前来,一脸不舍的道。
复天佑微微一笑,弧起的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得意道,“耗子,平日里偷鸡摸狗出了事,就数你最没义气,溜得最快,没想今日哥要走了,你倒是洒了几滴友谊的马尿,不错,够兄弟!”说着他伸手狠狠的揉了揉干瘦少年枯黄的头发。
奇浩然被说的脸色一糗,残存的一丝不舍之情荡然无存,扒拉下揉他脑袋的手掌,抹了抹眼睛,脸色一整没好气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可是你教的呀,这时候倒嘲笑起我来了……”
然而没等奇浩然嘀咕完,小脑袋瓜子便挨了一扇,复天佑笑骂道,“我平时还说了,出来混是要讲义气的,这点你怎么就记不住?”
“可你还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哎呀,我错了我错了,天佑哥,别打。”复天佑作势欲扇,见奇浩然活像一只老鼠一般,吱溜一下窜走了,他笑了笑,不再理会这家伙。
被这么一打闹,亭里那一丝压抑与不舍的伤感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嘻嘻哈哈的嘲笑着奇浩然。
复天佑四下一扫,发现少了一道身影,他那清澈明亮的眼眸兀然暗淡了几份。见他神情,从小的玩伴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思,张成虎无奈道,“听说你真的要走,小草昨夜大哭了一晚上,直哭到凌晨才停歇,今早我到她家院里喊她来送你,却被她赶了出来,看来是生你的气了。”
“哼,小草生气,大宝还生气呢!一晚上都哭个没完,隔着一个院子都还能听见,吵的我一夜没睡好,我早饭都还没吃,你们一大早又把我拉出来,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要吃饭!”傻乎乎的方大宝嘟囔着嘴巴,生气的直叫唤着。
复天佑心中略感怅然,随即释然,不来也好,既然不是永别,又何必经历那离别时的伤感?等待下一次重逢时的喜悦不是更美好吗?
沉默稍许,从行囊里掏出一张大饼,递给方大宝,怄着气的方大宝见吃的便立马欣喜,看了复天佑一眼,满心欢喜的抓起大饼就往嘴里塞。
“放下!”“不准吃!你个呆子!”众人各呼出声,张成虎眼疾手快,一把抓向方大宝准备往嘴里塞的大饼。然而他依然低估了吃货的力量,只抓回了半张,还有半张被方大宝死死塞满了嘴里。
“你个呆子,笨蛋,这是天佑哥路上的粮食,你吃了天佑哥路上怎么办?昆仑山那么远,你是想饿死天佑哥吗?”张成虎恶狠狠的骂着被夺走食物而哭闹的方大宝。
复天佑无奈的接过张成虎递回来的半张大饼,心中感动,他们这些人要么家中贫瘠要么便是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孩子,吃饱穿暖便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追求,为了助他完成心愿,大伙或是省吃俭用或是偷鸡摸狗的为他攒了不少干粮。
看着伙伴们为了那半张大饼而愤慨的神情,看着那委屈着却不停咀嚼吞咽的方大宝,看着他们对生存的渴望,这让复天佑对于上昆仑求仙问道之心更加坚定。
复天佑将方大宝扶了起来,不顾大家劝阻,将半张大饼给了方大宝,方大宝满眼委屈泪水,看着复天佑,然后目光又落向那半张大饼,一把抢过来便往嘴里塞,忽然嘿嘿傻笑,含糊不清的道,“天肉,铝对大宝真好吼。”
看着泪中带笑,憨傻可喜的方大宝,复天佑微笑道,“大宝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大宝笑呵呵的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小伙伴们不善的眼神,随即又摇摇头。
见他龟缩着脑袋傻乎乎的样子复天佑嘎嘎的笑着,然后回头故作恶相的开口道,“小虎,耗子,王林、小四、我离开了以后,大宝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可不许在欺负他,否则等我修道回来,第一个就先修理你们。”
见大伙流露不情愿的神情哀嚎着,复天佑一皱眉,沉声道,“我可没跟你们开玩笑,我说过,出来混是要讲义气的,大宝也是我们的兄弟,谁也不许抛下他,我回来若发现你们欺负大宝,或者让他被别人欺负了,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见复天佑神情严肃,众人不敢再有半点怨言。为了生存,从小在市井里厮混,鸡鸣狗盗的坏事没少干,若不是复天佑出谋划策,总是想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子,光凭他们这些十岁八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好好的活到现在,复天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就如同是这个队伍里的大家长,所以他的话,无人敢反驳。
见众人静若寒蝉,大宝大喜过望,哈哈傻笑的拍着手掌,“好,好,你们都不许欺负我,不然天佑做了仙人回来,就打你们屁股!哈哈,打你们屁股!”
众人看着大宝只得无奈的点点头,奇浩然这时候忽然又窜了出来,拍着排骨般的胸脯保证道,“天佑哥,安心的去吧,这叠翠小镇只要有我们在,就没人敢欺负大宝。”
“去你个头,不会说话别说话,天佑哥是当仙人去了,不是见阎王去了,真是耗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滚蛋!”这帮孩童中除了复天佑,就数这粗麻布衣的王林看起来最整洁干净,他是众人中家境最好的,老爹是镇上客栈里的小二,老娘的女红不错,靠着这份工,这门手艺活,一家三餐温饱不成问题,偶尔能够从家中顺点东西出来给兄弟们填肚子,所以他的话,对于耗子来说也是有着十足的威慑力。
“你个死耗子,我今天非撕烂你的臭嘴。”与奇浩然同为小乞丐的赵四奋勇而上,王林平日里最照顾他,此刻自然而然的响应了王林号召,扑上去追打平日里总是笑话自己手苯偷不到东西的奇浩然。
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见其余的几名小乞丐也应声而上,追着耗子便要打,看来这家伙平日里的行为实在是让众兄弟看不下去了。
耗子见寡不敌众,脑子里立马想起了复天佑常常教导他的那些至理名言,“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一脸赔笑,嚷着知错,很没骨气的又吱溜的窜走了,生怕挨揍,对于这帮手脚不干净的兄弟们,他很了解,大伙为了生存,从小养成了手脚都很黑的习惯,无论是揍敌还是打友,下手都很毒,不是插眼睛,就是爪裆,要么就是窝心拳,朝天蹬,撩阴腿。
众人打闹半天,方大宝也跟着瞎起哄哇哇乱叫,人群中体格最大的张成虎不耐烦的大吼一声,挤进人堆里左手一抓一扔,右手一抓一仍,三下五除二就把扭打一团的众人仍的个七荤八素,他从小随小镇上的猎户打猎,下地犁田,入乡挖井,靠着体力混饭吃,银两虽然没赚着,却是赚了一身蛮力。
“今天是让你们来打闹的吗?谁在胡闹,回头我打断谁的骨头。”这个小罪恶团伙里的打手发狠了,众人不敢造次,乖如鹌鹑的呆着。
复天佑看着众人,回想着当初自己绝望的出现在这个陌生的世上时,是这些朝不保夕,饥肠辘辘的小伙伴们从自己牙缝里扣出的食物救了他,是他们那哪怕面对死亡的绝境也绝不放弃生存的渴望重新点燃了他活下去的信心。
现在,该轮到他去拯救他们了。他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很大,而却有很多个世界,并且很精彩。他要带他们离开那污水横流的陋巷,他要带他们离开这个穷乡僻壤,他要带他们去更大的城市里生活,他要让他们吃上世界上最好的美食,穿上干净靓丽的衣服,他还要让他们去看看更宽广的世界。
而要做到这些,唯有修道,唯有成仙。
下凉亭,过河畔,扶杨柳,上河桥,身后一群小伙伴们沉默的跟随着,缀着十多米外却一直不愿离去。
一直没有回头的复天佑内心鄙视着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被一群小屁孩感动的要哭了,他站在桥上良久才回头,本想着骂跑这帮小屁孩,可看着桥下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伙伴们,他终于忍不住落泪。
是啊,这些年来,他就如同是他们的家长一般,看着他们,照顾他们,教导他们,他们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学生,是他们唯一的依靠,此刻要离开这些还未真正成长起来的孩子,可想他们内心里是多么的害怕与彷徨。
然而现世很残酷,老天也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昆仑派每三年开山收徒一次,修道年龄最高不可超于十二,他今年刚好十二岁,而就在昨日,他已经失去了昆仑派仙人入世收徒的机会,他唯有亲身踏昆仑,拜山门,才有可能求得仙,问得道。
“我知道你们很害怕,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怕我离开了小镇,进了这延绵十万大山之后迷了路我怕我会饿死在某片林里,或者死在哪只畜生嘴里,或是摔死在哪道悬崖下,哪怕出了山,我也怕找不到去昆仑山的路。可这些都不是我最害怕的,你们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吗?我更害怕的是,我会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小镇,出不了这片大山,困在这个山沟里,我要离开这,我想回家,我更想带着你们到我的家乡里去看看,那个世界是多么的美丽。”
他似哭又似在笑,“所以,现在我不得不和你们分开,因为我一定要修道,我一定要成仙,我要知道,这里是哪里?这样我才能带着你们一起回家……”
“你有梦想,但他却挂在天上。”见复天佑绝决的转身向着桥的另一面消失在众人眼中,张成虎张开了嗓子喃喃的唱着轻柔的歌曲。
“你想要摘下来,但是缺少翅膀…”众人顺着张成虎接了下一句。
“你想要翅膀,就注定了要飞翔,在成长的过程,历练了坚强……”唱到此处,奇浩然捏着哽咽的腔调唱着。
“呼吸着你爱的氧气,我感受到了它的清晰,你不断的慢慢的往上飞!”众人被奇浩然的哭腔感染,带着泪,大声唱着他教他们的这首曲子。
“多想一回头看到你,我要用我的翅膀带着你呵护你,我要用逐渐不断丰满过翅膀的,用来保护你,想谢你一直默默的鼓励,像一股清新氧气嵌入我的呼吸,可以让我在这里勇敢的活下去,勇敢的做自己!”
山环水绕的茂林修竹间,悠扬而激昂的歌吟顺着叮咚流水传来,仿佛是在呼应着同伴,清亮的歌声中隐隐有着一丝颤声,带着一丝丝不舍,一丝丝伤怀,以及无比的愉悦。
“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