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会谈(一)
3月31日星期日晚晴
“事情发生在两个月以前。春节刚过,纪委还没开始正式上班呢,前来打扫的人就发现了一封邮件,说有人张分鹏的女儿的名义开了一个账户,里面汇有大量的钱款,怀疑张分鹏收受贿赂。纪委一看,‘新年头一件儿啊’,也颇为重视,经侦部门迅速展开追查,结果发现……”汪戊顿了一下,拿起茶杯。
“发现什么?”我问道。
“还真有。”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是不是有人给的红包啊?”我开玩笑似的说。
“红包得给有大几十万啊。”他白了我一眼,喝了口茶“再说,他女儿还在上学呢。”
“你继续说。”我正了正神色,让自己严肃起来。
“况且那笔款子不是今年才有的,而是分好几个账户,几年打进来的。”
“哟,这么隐秘,举报人怎么知道的?”我挑了挑眉,“不会是陷阱来着吧?”
“我们当时也在想啊,于是就果断追查。”
“查出了什么?”
“举报人是张分鹏的一个对头。”他苦笑了一下,“讯问了一下得知他竟然是听别人说的,觉着十没有有八九也有六七就想着试一试,万一是真的呢。”
“他都听别人说了什么,就觉得这觉得那了?”我有些不可思议。
“说是张分鹏作为一个市公安局的局长,家里面本来没有那么富裕,就突然把女儿送到国外上学去了,不知道从哪里拐着弯儿听说他女儿在国外穿名牌,开豪车,日子过的豪得不能再豪,就动了心思。”他摇了摇头,“没想到啊,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让他给碰到了。”
“不会这么巧吧。”
“可不是嘛。时也、命也、运也,改就他倒霉。”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就是查不出到底是谁出了这么一大笔钱。”。
“可是话说他好歹也是个局长,虽然地儿是不大,可总他可以操作的余地还是蛮多的。”我想了想,说出了疑惑。
“嗯,我们也考虑过这个方面,可是没查出来什么他插手的。”他坐直了身子,“说起来也挺郁闷的,不是安排人进去,也不是放人出来,我们连是否他涉黑涉毒都查了,也没有结果。平时也挺正直的一人,怎么临老临老快退了,搞这么一出。”
“不过你想想,他撑死了都不说,说明背后肯定勾着大的呢。”我靠着沙发说道。
“乔总那儿还有详细资料,等他回来你去看看,看看对你有用不?”
“好。”我答应道,“等他回来去就去找他。”
“那行,你看着,我先回去。”汪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中午一起去吃饭不?”
“去。”我回答道,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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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午饭,我去找乔总借了资料,打算好好研究研究。
张分鹏,男,54岁;
XXXX年从警;
……
……
XXXX年因受贿罪被起诉。
我合上资料,不由感叹一句,这人也不容易。
家里条件不好,好不容易磕磕绊绊上完学就考了个警察,因为没钱没关系只能被分配在偏远的县基层派出所,很难晋升。过了两年,家里给介绍了一媳妇儿,为了安顿下来,跑了关系,调到了市里。那时候,治安条件远不如现在,张分鹏个人能力不错,人也努力,就慢慢从派出所升到了公安局,又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虽说只是个三四线地级市,也是不错了。
说实话,对于像他这种没有背景努力奋斗又取得成绩的人我是很佩服的,看了他的履历基本上可以做到有案必破的态度,即便是有些没用破的案子,在后续也颇为关注,像是五年前的强奸焚尸案,可能是因为受害的小姑娘和他女儿差不多大吧,他对此案尤其关注,我看他还时不时找出当时的资料查阅,看来是心里不好受,也想尽力破案,以告慰小姑娘的在天之灵。
他这样的人受贿,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基于此,打算和他先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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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
月色淡。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张分鹏坐在了我的小沙发上,而不是审讯室里。
我按照惯例,到了杯水递给他。
“我们上午见过。”我冲他笑笑,“还记得吗?”
“嗯,记得。”
“那现在我是来做一个回访,也就随便谈谈。”我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打算正式开始。
“你觉得我能测试出来你今天上午说的是否真实吗?”
“让我说吧……”他想了一下,“我觉得这个机器还是不太可靠。”
“哦,为什么?”我眼角稍抬。
“我以前也见过这个机器。”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感觉我没有生气,“总觉得不太可靠。”
“哦?你见过?”我表示好奇,“可以说来听听吗?”
“嗯,两年前,我去省厅培训,那里引进了一台美国‘测谎仪’。”他的眼睛向左上方转动,“当时我们也看了那台机器,反正不太准。”
看吧,这就是我说的,“测谎”。
“我那台机器可不是美国的。”我双手一握,“是国内自主研发的。”
他点了点头。
“你觉得我的这台能不能?”我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测试仪。
“国产的啊”他呻吟了一下,“说不定吧。”
他倒是给我留面子,心里应该想的是‘国产的,也一样’,可能也是‘还不如美国的吧,反正都是骗人的。’
我和他聊了会儿,觉得他是个挺健谈的人。聊着聊着,提到了他的家里。
“你女儿在国外上学,现在怎么样?”我顿了一下,“你担心她吗?”
“担心又能怎样,是我对不起她。”
张分鹏的女儿是他三十好几才有的,平时极尽娇宠,这笔钱看来是都准备花他女儿身上了,没想到也正是因此被查了出来,财产被冻结,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是我做错了事,犯了错误。”他突然开口,“我承认错误,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结果怎么样我都认了,其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钱款来源不明,是没有办法结案的。”
“……”他没有说话。
“咱们都是同行,我相信什么规程你都了解。”我真诚的看着他,“这么多钱,你也知道,以你们一家的收入是远远没有办法达到的。普普通通的‘小意思’也不会给你这么多。你说这要是来源分明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你看你这,也忒难查了。再看看你给的说法,不是明摆着糊弄人的嘛。”
“……”他的沉默明显表现出了阻抗的意味,这种沉默可能会导致一段谈话的结束,但是也通常是一种契机,处理得当往往会成为突破的开端。
我着手处理这个阻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