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田园买了一套商品房,地段在抚河边上,离抚州城有十几里,我们周围都是村庄,再远,就是下马山了。开发商把这儿叫着田园,我觉得是恰如其分的。
我搬来这年,是一个大旱之年,这年夏秋冬连旱,干的抚河里只有一条细细的水带。撂起裤子就可以淌过抚河。我经常看见附近一个村子的农民撂起裤子淌过河去。一天又看见一个人在沙滩上走着往河中间去,这是个女孩子,大概二十岁左右。我以为她也要淌水过河,但我想错了,到了水边,她并没有过去,而是坐在水边的沙滩上。我不知那女孩坐在那儿做什么,我观察了她好一会,想弄个明白。但我白费了心思,女孩子一直坐在那儿,让我失去了看她的耐心。
后来,我便经常看见这个女孩。我没看见她淌过水过河去,总见她坐在水边。一个女孩子总坐在水边,很容易让人想到她失恋什么的,也让人放心不下。有一天我往女孩那儿走去,近了,我真的觉得女孩让人放心不下。女孩一脸的忧伤,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呆呆地。
我问起女孩来,开口说:“你怎么总是坐在这儿呢?”
女孩没做声。
我又说:“你好像很忧伤?”
女孩还是不做声。
我以为女孩不想跟生人说话,便表白说:“我住在田园,挨着你们村,我们是邻居。”
女孩仍不做声。
我说:“你坐在这里,很让人担心,这是河里。”
女孩依然不做声。
我又说:“你不会想不开吧。”
女孩这回终于开口了,女孩说:“可惜水太浅了,不然,也许我会走下去。”
我说:“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失恋吗?”
女孩又不说话,任由我再问什么,她也一声不吭。
只好讪讪而去。
才从河边上来,我看见一个朋友了,这朋友就住在女孩村里。看见我从河里走上来,朋友问我说:“你这个记者也撂起裤子淌水过河?”
我摇摇头,指着女孩说:“我看到女孩坐那儿,便过去问她坐在那儿做什么?”
朋友说:“你真是个记者,什么事都想知道。”
随后,朋友把女孩的情况告诉了我,正如我想的那样,女孩失恋了。当然,也有我没想到的。女孩原本在华光超市做事,还担任了水果柜的班长。水果柜经常有一些烂了的水果要削价,比如15块钱一斤的美国苹果,如果烂了,只卖两块钱一斤。一天,一个女人拿了几个苹果去称,说是两块钱一斤的烂苹果。但过称时,营业员发现那不是烂苹果而是好苹果。问女人怎么回事,女人一口咬定苹果是烂水果柜台上拿的。最后,这事追查到班长,也就是那个女孩身上。超市认为女孩工作不负责,把好水果当坏水果买,超市甚至认为女孩和女人是串通的,结果是女孩被辞退了。
朋友最后告诉我,女孩为此很伤心,天天坐在河边上。
我很为这个天天坐在河边的女孩担心。
这个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入春后不久,连着落了好几场大雨。这几场雨,结束了旱情,也让一条抚河浩浩荡荡像条河了。
涨水了,我以为女孩不会再到河边来了。但错了,女孩还来了。现在,他不可能坐在沙滩上,她坐在堤边,但水已经涨到堤边了。她脚下,河水有些汹涌了。
我更为女孩担心了。
一天我又走近了女孩,我说:“现在涨水了,你坐在这里让人很担心。”
女孩这次开口了,女孩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干嘛要为我担心?”
我说:“人都有爱心,我真的很为你担心。”
女孩忽然笑了一声,苦苦地一笑,女孩说:“人有爱心吗,人有爱心,我怎么会被人抛弃呢?人有爱心,我怎么会被人家不问青红皂白辞退呢?”
女孩说着时,一片落叶在水里流着,女孩看着落叶说:“你知道吗,我看见落叶,就觉得自己是一片落叶。”接着,水里又流着一根枯枝。女孩又看着枯枝说:“看见枯枝,我又觉得自己是一根枯枝,反正,我是被人抛弃的东西。”
我说:“不是的,你还年轻,一切都会好起来。”
女孩身边有一朵细细的小花,黄色的,女孩这时把花掐在手里,看了许久,女孩说:“我就是这朵小花,默默无闻,毫不起眼,谁都可以掐掉它。”
女孩说着,流泪了。
看见女孩这样伤感,我竟不知道怎样安慰她。
几天后,我又看见了女孩,她还坐在堤边,她身边,堤上堤下,那种黄黄的小花无边无际地开着,到处一片金黄,煞是好看。
我走了过去。
女孩已经跟我有熟了,见我走来,跟我点了点头。我也点点头,然后指着堤上堤下黄灿灿的花说:“即使是最不起眼的小花,也有辉煌的时候,你看见么?”
女孩呆呆地看着。
这天,也就是我离开后不久,女孩在抚河里救起了一个孩子。是我们田园里住着的一个孩子,这孩子一个人到河边去玩,落水了,是那个女孩把她救了起来。孩子的父母我很熟,一起在田园住着,出出进进都见得到,他们见了我,总跟我说:“刘记者你去写写那个女孩吧,是她舍命把我儿子救了起来。”
我去了,但没见到女孩,人家告诉我,女孩去外面打工了。
我后来再没见到女孩,但站在堤边,我总觉得我看见了女孩。女孩也是一棵草,寒冬一过,便蓬蓬勃勃花开遍地了。现在,那些花儿依然在我眼里灿烂着,我觉得,那就是女孩美丽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