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钟张小黎出发去上班的时候，她的手机安静了一路。
其实是她自己关闭了网络，她告诉自己别再打开手机，她不想看到王洋滔滔不绝的文绉绉又煽情的问题。
一开始她是想干脆删掉他的，可是犹豫了一早上没有下去手，她告诉自己——勇敢的姑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只是为了找机会狠狠骂他一顿，只是这样，真的只是这样……
可是一进店门，早到的两位女同事就不约而同地嬉笑问到：“咦~张小黎，这是谁啊……”
那拖得长长的跟捉奸成功后十分自负的音调让张小黎异常羞愤，但是直至憋红了脸蛋她也没敢大声说出话来。
柜台前一黑色风衣的男生正背对着她坐在高脚转椅上，他身上仿佛是带着某种不容轻易谩骂的权利，控制了整个手机店，容不得她放肆。
张小黎把对俩戏精女同事到口的脏话化作一口紧张的唾沫吞了回去。
“谁啊？不认识……”
张小黎吱了声，目不抬睛地走进柜台里边，坐在办公椅上低头玩儿起了手机，一头散落的黑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旁边的两位同事推推搡搡，叽叽歪歪地坏笑着。
“你……嗯……这里还习惯吗？”
沉默了半晌，张小黎抬起头。甩了下前额披散下来的刘海。表情呛了火药一样：“嗯？你在和我说话？哦，非常好，特别好，很适合我这种坏女孩。”
“嗯……”男生应了声，便不再作声，表情略有些尴尬。
两位女同事看着张小黎和男生，眉来眼去地交流了一番，也不作声。手里却不住地抓着柜台上的一包零食往嘴里塞着，全然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
男生盯着张小黎，目不转睛，嘴唇微微动着，但是半天也没讲出什么话来。
“请问王洋先生您有什么业务需要咨询办理么？”
四个人都楞了一瞬——张小黎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了？
王洋怔了怔，随即咧嘴笑了起来：“有啊，我来找女朋友一起过情人节，不过好像晚来了一天，错过了，真可惜，而且她也有些不乐意。”
“你神经病吧！我招你惹你了？”张小黎咆哮了起来，通红脸蛋看起来异常愤怒，几乎是要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撕扯王洋清瘦的脸，“当初是我闲得慌，是我被纸糊了眼……我……”
然而由于始终被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的王洋盯着，张小黎话骂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张小黎抬手理顺甩乱的头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好吧，大家同学一场，晚上我下班了请你吃饭，吃完饭各回各家可以？”
“好……”王洋僵硬地点点头。
他一个人安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便无奈地对着依旧低头玩手机的小黎摊了摊手，“你好像……变了一点点，你好像学会凶人了……”
张小黎扬起脑袋，咬着嘴唇，以反问的眼神回应王洋。接着又将杀气腾腾目光转向两位同事，并直接夺走了零食丢还给王洋：“谁让你俩吃的！”
随后她干瞪着王洋：“同学……拜托你……我觉得，我们并不是很熟悉吧……”
“我……我喜欢你呀……”王洋怔怔地道，像是从张小黎口中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张小黎抿嘴强装冷漠一笑，避开了和王洋的对视：“我只是喜欢《梦里的蝴蝶蓝》，not，you！”
王洋缓缓直起身子，满眼难以置信。
整个下午，张小黎再没搭理王洋，只是好几次她忍不住好奇抬起头，都发现王洋也正在凝视她。
等到下班，张小黎头也不回地拎包离开，王洋磨磨蹭蹭的，还是跟了上去。
张小黎觉得自己和王洋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过去不管怎么样毕竟都已经过去，何况那时候她真的太年轻，虽然偶尔想起多少还有几分怀念气息，但独自漂泊的这一年里遇上的心酸快乐分离已经让她成长。
生活终究得让人继续。
北方的冬季太过寒冷，太阳还未落下地平线，街道上便已经充满了寒意。
王洋穿的有些单薄了，跟在张小黎后面不停打着颤。
张小黎回头瞥了眼身后脸色发青的王洋，很不情愿地选择走进街边一家小餐馆。
两个人扭扭捏捏找到空位坐下，张小黎说道：“呐，先说好，吃完饭我要回去休息，你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别再跟着我。”
“嗯……”
王洋应声，两个人随即静悄悄地吃起了晚饭。
饭局上张小黎喝了几瓶酒，并且是以一种粗鲁不雅的姿态直接给自己灌的，然后借着酒劲儿可劲骂王洋神经病。以为看到变坏的张小黎后，王洋就会改变对她热心的态度。
然而吃过饭，当张小黎动身准备结账离开时，王洋依旧窸窸窣窣地跟了过来。
“我第一次到这里，不熟悉……”他语气里有点使坏的意味，不等张小黎开口就抢着说话，仿佛很喜欢看到她手足无措却故作镇定的样子。
张小黎气鼓鼓地跺了下脚:“你故意为难我是吗？很好玩？”
王洋深深吸了口气，缓缓低下头，一点点靠近张小黎绯红的娇小的脸，直到她呼吸变得急促：“我想你了……特别特别，特别想的那种……”
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直接拥抱她。
“神经病……”张小黎察觉了王洋的心思，翻了个白眼，连忙躲开。
张小黎本来还打算趁王洋结账的时候一个人溜走的，可是转念却又想屁昨天情人节他都把巧克力给她寄上门的事……
躲不掉，只好继续让他跟着，而且讲真她也并不是生气或是怎样。仅仅是因为王洋出现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让她不知所措，乱了阵脚。
曾经，她臆想过无数个浪漫的邂逅，也有幻想过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某个安静的街角会遇见王洋，然后他会风度翩翩地附身对着娇小的她说——我也喜欢你呀！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这个充满污秽的城市，并且他要是能再主动吻一下她的额头那就更完美了！
可如今梦虽成真，却物是人非。
天色渐暗，张小黎坐在床边一筹莫展，头发也被自己挠得乱糟糟的。
王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皱着眉心，眼底满是忧郁。
张小黎用手托着脑袋，愁眉不展：“你到底想干嘛……”
“对不起……”王洋叹了口气，从风衣口袋里取出手机。
他点开相册，将手机递给了张小黎。
张小黎犹豫着，接过手机看了眼，结果顿时脑袋里一片嗡鸣。
相册里的照片都是在高中的时候拍的，每一张都是不同的风景，一张张的照片仿佛记录了校园的每个角落，每个季节，模糊的，清晰的。
但每张照片都有一点相同，里面都会有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扎着马尾，肌肤皙白的女同学，或远，或近，但都是照片里最清晰的聚焦点。
“托以前在学校摄影部的朋友帮忙拍的……”王洋喃喃解释道。
张小黎回忆起了一些事——的确有那么一段时间，有位男同学经常出没在她的周围，只是她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对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当时的她误以为那位同学是要追她，而她还觉得这是上天给她对王洋爱的考验……真傻……
张小黎将王洋的手机丢在床边，揉了揉脸：“好吧，是我的错，不过……那些情书就请你当做是寄错的信，看看笑话就忘了吧。”
“张小黎，你觉得你那么烂的文笔也能打动我？”王洋忽然苦笑了起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是我先喜欢你的。”
“怎么可能……”张小黎稀里糊涂地瞎问，“我自始至终根本就没和你正面接触过……”
“好啊，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告诉你，”王洋站起身，走向张小黎，“那年我们刚入学，我还没进入文学部的时候，曾写过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并不被几位部长看好，但编辑部社长为了给我这个新人机会，最后偷偷在校园报纸的右下角版印上了我的文章……”
“什么文章？”
“《蝴蝶兰》，”王洋坐在张小黎旁边，手撑着向后靠去，有些徜徉，“那是我为自己憧憬中的初恋写的第一篇文，也正因为是描写恋爱，所以文学部才不同意印在报纸上……”
“当时文章被印出来，停留在那块小角落，根本没多少人会注意到，何况平时在报刊亭看报纸的同学本来就少……”
说着，王洋忽然欣慰地笑了，“但是有位女同学却曾站在报刊亭下完完整整读完了我的文章——我都看在了眼里……她个子不高，模样也不是非常漂亮，马尾扎得也并不整齐……但是她却喜欢笑，她看起来永远那么乐观，运动会没女生愿意代表班级参加3000米长跑的时候，她站了出来，而且明明自己也不过跑在倒数第二的位置，却还烂好人似得鼓励着最后一名胖胖的女生加油……”
张小黎的瞳孔不禁缩小了，手也不自主地揪住了床单，她万万没想到，在她开始爱慕王洋之前，自己就已经先误闯进了他的视线，而他还关注起了她。那年她只是因为初来学校没什么朋友才去报刊亭读报纸的。
“后来我进入文学部，就决定为你重新写一片文章，写什么呢？当然是初恋……我将原先的《蝴蝶兰》重新修改，加入我印象里对你的感觉，然后给文章起了新题目《梦里的蝴蝶蓝》，并印在了报刊的头条上。”
“最后，我成功打动你了，张小黎，……可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笨，不仅做什么都慢，连脑子都不动，我本想在大学等你，可你却没能明白我的用意……等我反应过来，你居然已经辍学……”
“嘁……”张小黎挖苦道，“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场幸运的恋爱，原来都是你这家伙早有预谋……你有多爱我？嗯？王八蛋！你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混蛋！！”
张小黎忽然就暴吼了起来，将王洋的手机狠狠摔在了地板上，屏幕清脆地一声碎裂了——如果不是《梦里的蝴蝶蓝》，她就不会喜欢上那个忧郁的作者汪洋，更不会因为给那个酷酷的王洋写情书而被退学……可事到如今才知一切都是阴谋，已经晚了。
王洋蹲下去，捡起被摔坏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并且依旧显示着张小黎侧脸的照片。
王洋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破碎的照片，张小黎的脸颊，粉红的嘴唇，以及扎着马尾辫的带着蓝色蝴蝶兰花朵的发绳。
“爱吗？其实我也不知道爱不爱，只是觉得没了你干什么都不自在……所以我来找你。”
“你辍学了？！”张小黎吃惊地看着王洋的背影。
“有人劝我说，养好自己的花园，来年各种各样的蝴蝶都会来，可其实我只想在自己的花盆里养好那棵不是特别起眼，甚至特别冲动的蝴蝶兰，等待她花开的一年……”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