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夜。
许十三骑着自行车赶集弄了个烧鸡,外加一瓶蒙山老窖。我正在堂屋东间坐在小板凳上背着课文,许十三走进来把我语文课本拿起来随意找地方一塞。
“昌儿,有啥好背的,来陪干爹我喝俩!”许十三说着走到堂屋把酒往桌子上一放,又找个盘子把烧鸡放上面。把我从里屋拽出来,我无语的白了他一眼。拿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夹起来块鸡肉就开吃。
许十三悻悻一笑,出堂屋拿个小碗也不管我,自己倒了小半碗,一口喝净。“昌儿,待会儿去刨你干爷爷的坟,你去给我打个下手!”
“不去!”我抬头斜了许十三一眼,又低头吃肉。
“不去不成,我得教你点儿东西,我快死了!”许十三眼睛直直的看的我有些发毛,我抽动下身体看着他稳声道:“不去。”
“不去不行。”许十三把碗里的就喝光,一把拽住我胳膊就往外拖。
“刨祖宗坟,不怕天打雷劈,我可怕!”我甩开他胳膊,冷看着他。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走到屋门外,扛起一把铁锹往外走。走了三五步又转头冷冰冰的看着我道:“你真不去?”
我看着他有力的胳膊,肩上扛着的大铁锹,一秒内做出了选择。“去,去去去。你别瞪我!去是行,但别想着让我用木掀挖,我就看着啥也不干!”
许十三屏气皱眉眯眼看了我一会儿道:“快点。”说完扛着铁锹就出了院门。
“切!”我瞟了眼许十三远去的方向,摇了摇脖子,走到门口关上大门。晃悠悠的跟着许十三的脚步,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有些阴天的感觉,黑乎乎的挺吓人,许十三居然在这个点去刨祖坟。
许十三爹的墓在庄子东头小河上边高坝子上,从许十三家出来,风呼呼的吹着。
我刚才只是吃了个半饱,本身就有些发懒。晚上湿气一起,周围的东西都潮乎乎的不说,路边的杂草都上了一层寒气化的水珠。一趟过去,鞋带着裤脚都湿的厉害。小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声音;许十三在前头扛着铁锹一步一步的走着,也不说话。
到村东的地头,种着许多杨树。叶子左右摆动着,合啦啦的响着,我加快脚步到许十三身边。心底有些发虚道:“干爹,今个七月十五哎!”
许十三头也不回,往前走着话飘过来:“我知道今个十五,我爹都死这么些年了。还能变成厉鬼不成,就算成了,也是先找我,你个小王八蛋怕个球!”
“可你这是刨祖坟啊,干爹,不太好吧!”我随着许十三在一处坟头边停下,坟头有些低矮,上面还长着杂草,许十三定然没怎么打理过我干爷爷的坟。光秃秃的坟头,也没立个碑。
许十三把铁锹支在坟头边,双手扶着铁锹把,背对着我道:“看见没,昌儿,我爹这是葬的地方是孤坟。当然这是他自个选的,我亲手埋的。”
许十三的声音很缓慢,我听着有些莫名的阴森。眨巴几下眼睛道:“这座孤坟还有什么讲究吗?”
“讲究什么的不好说,但最起码有点儿其他的意思!”许十三转过头来,大咧咧的蹲在坟头,点着根烟抽了一口。黑暗的夜里,烟头的火显得极亮。随着许十三来回的抽吐,升起一小阵呛人的烟味。烟头火一晃一晃的,许十三的脸在我眼前一闪一闪,有些发红。
“有啥意思啊,你不是说过。我们叩棺忌叩孤坟,因为孤坟葬人,亡人容易不满从而起煞。”说到这儿我抬头看着许十三,不明白为啥干爷爷会葬到这儿。
“想不明白是吧,这地方确是不是个好地方。葬下的人对亲朋后代倒没啥太大的影响,主要是葬的人容易魂魄不安。”许十三把烟头丢地上抬脚前后缓慢的踞灭,然后对着地上吐了口痰道:“我现在怀疑,我爹根本没死!”
我被许十三惊了一跳,不由得退了一步。喃喃道:“干爹,您不是说咱们叩棺人这一脉有什么天谴来着。五十九岁一定会死吗?”
“是,咱们叩棺人向来没有人活过五十九以上的,不管身体好坏,有无灾病。到五十九岁那年就一定会死,怎么死的都有。有不小心掉水里淹死的,也有出门被车撞死的。地震砸房子底下的,还有在院子里晴空一道雷劈死的!”许十三说着叹了口气道,“这是宿命,无法更改的宿命!”
“可你说干爷爷可能没死!”我翻了个白眼,被许十三这么一搞,阴森恐怖的气氛变得有些搞笑起来。
“我没说他活着,起尸的人算活着还算死了。植物人算活着还算死了,这东西不好判断!”许十三转头砸砸嘴问道。
“当然是,嗯!”是死是活我也没办法判断,只好抬头再问道:“干爹,那你意思是,我干爷爷变成僵尸了。那你还刨坟,赶紧麻利的回去买点儿钱烧!”我说完迈步就要跑,僵尸,我是没见过。不过也看过电视,也听许十三说过,那东西厉害的很。
“我哪儿说我爹便成僵尸了,我怀疑他因为下了兰陵萧家的墓。受了天谴,恰好破了咱们叩棺人的天谴,欺天瞒地!”许十三眉头皱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座孤坟。
“我也是看到吴庄的小困龙局才想到的,这是座孤坟,最易起煞。我爹不会不懂,却一定要我葬他在这儿,往下就是看就是活水。水在坟下,地下河最容易侵染坟墓,湿气重进而尸气也会重。”许十三又掏出根烟来点燃,抽了一口又道:“可这种地方,我爹居然一点儿防范都没让我做。我当时还很奇怪,这种起尸地是万万不能埋人的。可我爹不近让我埋了,连停尸三天的规矩都没做。当晚就埋在这儿了,我怀疑我爹那时候根本就没死。不是单纯的让我叩棺下葬,而是让我活葬。”
许十三说道这儿眼神突然冷了起来,“哼,被自己亲儿子活葬,又是孤坟活水起尸地。我爹头七指定会起尸,偏偏没有,我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想我埋你一样,他让我把他埋了,也是一个道理!”许十三说完也不看我,挥起铁锹,一下一下撅着土。
我在他背后张了好几次嘴,都忍住没敢开口。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左右,坟头就被许十三挖平了。漏出有些腐朽的棺材板,许十三顿住手转头对着我道:“昌儿,摇你手上的铃铛,驱邪!”
我对上许十三的眼睛,不得已的摇动三下手里的铃铛。许十三腐朽的棺材板上的土全部敛净,双手握着铁锹柄灵活的把棺材的七根钉子一个一个的启下来。他眼睛冰冷的望着棺材板,接着铁锹头卡到腐朽的棺材盖子和棺身缝隙,猛的一使劲儿。棺材盖子被他一下掀开,一股恶臭传来,我感觉整个脑子都被灌上的铅。
臭味比我喝过的尸水还要浓重无数倍,我捂着胸口在许十三身后蹲下来呕吐。吐了好一会儿,抬头看见许十三从裤兜里拿出一把小刀把自己的手指割破。“干爹,你这是干啥?”
许十三冷冷道:“里面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我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爹!”我强撑着起身,见许十三鲜红的血滴到骷髅架子上,血在白色骷髅上停顿一会儿便渗进去。许十三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对我道:“确实是死了!”
我呆了呆道:“我听说,骨头溶血不一定是子女!”
“我当然知道,但是咱们叩棺人,骨血里都带着诅咒,我爹死了确定无疑。不过,还真让我猜对了,我爹确实有那个想法。不过天谴就是天谴,哼,那股子恶臭就是他喝的尸油,妄图欺天!”许十三说了这句话便闭口不言,一铁锹一铁锹的往上面撒土。
我盯着许十三的后背,不明白许十三刨我干爷爷的坟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