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雨下得仓促,停得也及时,它总是在黎明之前就离去,似乎它从未洒临这片幽深山林。但是,地面那些泥泞的水土,以及茂树上一片片湿润的绿叶,却在不断提醒着香儿,昨晚的暴风凄雨是真实的。
香儿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醒来之后突如其来的极度饥饿感告诉她,应该昏睡了很久。她彷徨四顾,却找不到叔叔,甚至连一只活物也看不到,只有空旷的蓝天和低垂的白云告诉她,四周荒无一人。
香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好不凄惨。长大到现在,她第一次见不到叔叔,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第一次感觉到无助。也许过一会,她还将意识到,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原来,同行友善的姐姐也会是阴沉算计的魔鬼,已成死尸的七杀居然会变成活人的七杀,一切不可能却成为了可能。
奇怪的是,深邃隐藏的记忆,也许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再也不会浮现。但是,它总能在泪水的挥洒下,再次走到主人的面前。香儿想起了五岁时的一天,叔叔突然抱紧了她,问如果叔叔不见了,香儿会怎么办?香儿被抱得痒痒难当,呵呵笑个不停,说如果叔叔不见了,香儿便躲起来,这样叔叔便会来找香儿了。这是香儿无数个平凡时刻的小插曲,她早已忘记了,却在此刻回忆得如眼前的一切一样清晰。
有那么一刹那,香儿想过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然后露出两只大眼睛观察着周围,也许那时,叔叔会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但是,现在不是往常,所以一切都不会像从前了。
“叔叔,你等着香儿,香儿这就去救你。”小姑娘擦干泪水,勇敢向前走去,向着她认为对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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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真不好走。香儿翻过数个山岭,深入几处密林,又越过两个大峡谷,实在累得筋疲力尽。两只小脚丫,拖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她竟是专挑危险的地方去。
她不是好勇斗狠的姑娘,但知道叔叔一定是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所以只要向着危险的地方前行,就一定能找到叔叔。她是这样以为的。危险的地方,往往是陌生的地方,因为不会有人去,去的人都回不来。她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了陌生的生物。陌生的生物,往往也是危险的生物。
每一次,小姑娘机敏选择了躲藏,在偏僻的小角落里警惕地注视着它们,她从它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暴戾和血腥。她隐隐记起,叔叔曾对她讲过猛物异兽也有觉醒元力之心的事情,于是求生的原始本能,让原本喧笑吵闹的她,在此刻变成了一个谨慎淡静的小女孩。无论是三头狼、独角虎、六臂猿,还是无头行走的断头人,都不是她可以轻松面对的。幸运的是,每一次她都躲过了,有惊无险。
这一日,暖阳柔风,青山葱翠,山林干燥静谧,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密林尽头渐闻水声潺潺。如果时间可以静止,那么此地便是人间仙境、万物乐园。如果此地有人间仙境、万物乐园,那么它只存在于此刻。但是,正因为只有一刹那,所以它会不断被寻找着,却永远都不会留恋着谁。
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间小河流,不知是来自哪里,也不知是要流向何处,总之它绵流不息,不舍昼夜。香儿数经犹豫,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来到了小河边,她有好几天没喝水了。她不得不小心,前面也经过一条小山泉,当时她已经口渴得要命了,但还是没过去取水。她不是不要命了,水也不是不能喝,但她这一个月以来,在潜伏谨行的阴暗角落里,见到过同样因为饥渴而到山泉、石河边饮水的野鹿、白兔、不知名的幼兽,甚至还有她不敢去招惹的三头狼、独角虎、六臂猿等猛物异兽,它们都被埋伏在附近的一个个断头人捕杀了。当然,不可能每一条山泉、石河都埋伏着断头人,这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也许,这里不会有断头人,而极度的饥渴感则强化了她对安全的信念,也弱化了她对危险的判断。
小姑娘贪婪得捧喝着甘甜的河水,一口又一口,这一次她决定要喝个够,她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舒服过。不一会儿,她便不再觉得渴,而是觉得饱了。她看着河水倒影中的自己,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忍不住笑了,那真叫一个邋遢肮脏。索性,她直接跳入浅河处,简单快速清洗了一遍。她以河水作镜,水面中又熟悉地浮现出了那个短发乌黑、眼眸动人的香儿。
但是,香儿不知道,在这深山密林里,最空旷的地方就是这里。换句话说,最适合埋藏狩猎的地方,也是这里。
她刚从河水中上岸,一道凶猛的黑影呼啸过来,竟是一只硕大的巨爪。她本能一闪,一身冷汗惊出,面前是一匹个高两丈、身长三丈的三头狼。三头狼的三个鼻孔都吐着浓烟,三双阴深的眼睛透露着饥渴与嗜血,它显然是守候了很久。一道猛烈的火焰从它的血口中喷出,直向香儿席卷而来。香儿知道,这是一只觉醒了元力之心的三头狼,口中的火焰是它的元力所化,但一定比火焰更加的灼热,更加的危险。所有生物在它的面前,便如寒冰遇上烈火,顷刻间化为一点一滴。
香儿施展出多重凝土术,阻挡了大部分火焰,却依然被逼得土焦土脸的,好不狼狈。三头狼“嗷呜”一声,胸腔山峰鼓起,一道更加猛烈的火焰从它的血口中再次袭向香儿。香儿再无可躲闪。
千钧一发之刻,一个巨影从天而降,伴着雷霆之势,瞬间将三头狼以及它吐出的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香儿惊魂稍定后,才发觉眼前是一只个头比三头狼大了三倍不止的独角虎,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香儿侥幸躲过了刚才三头狼的埋杀劫,却又陷入了现在独角虎的夺食劫。怎么办?
独角虎一步一步向香儿逼近,香儿则一步一步后退。刚才的劫难,转眼间是侥幸。侥幸后的现在,转眼间却是灾难。一先一后,一生一死,一乐一悲,命运真像极了算命先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独角虎猛扑向香儿之时,又是一道巨影,一道比闪电还迅疾的巨影,将独角虎硬生生撞出了十丈开外。独角虎悲鸣一声,竟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唯唯诺诺隐没进了阴暗的山林里。
出现在香儿面前的,是一只身形矮小的六臂猿。三头狼、独角虎就不必再提了,它甚至比香儿还矮小。但是,香儿却比谁都清楚,六臂猿的危险程度,哪怕是十头三头狼、十只独角虎都比不上的。半个月前,她曾经见到,一头矮小的六臂猿,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生吞了五头三头狼、六只独角虎。
“逃!”
这是香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字。
她的身手敏捷极了,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已在六臂猿的十丈开外。六臂猿暴怒,一只手臂见风就长,如一条连绵不绝的黑藤条,直卷香儿的脚踝。
香儿一声轻喝,勉强躲过了六臂猿的暴力一卷,待停落于临近的树枝时,冷不防又一只猿臂从另外一个方向席卷过来,左脚踝正好被卷了个结实。香儿大惊,急运元力,亡命挣脱,同时双手猛拍猿臂。六臂猿吃痛,将香儿猛甩出去。
香儿只觉得耳风呼啸,神识如游天际,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她一落千丈,却在崖底逆空飞起,如同低空盘旋的燕子,向着不知名处的远方。她随着汹涌澎湃的飓风,身不由己,随风逐流。
《七曜夜谈》记载:悬崖险壁,花开花谢,风起风落,一叶浮云,玄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