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几近全黑，路上人烟稀少，没有什么灯火。千佑走得累，步速渐渐慢下来。淮似乎也知道，故意放慢了步子等着她。
兔子本不是夜视性的动物，这会儿天黑，脚下的路是走得磕磕绊绊。想回到本体让淮抱着走，现在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身子还是很弱，淮说她上次失血过多还没缓过来……想想，竟记不起来那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推开后门闻见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的檀香味，然后眼前一片漆黑。再看见的光亮，就是绿莹莹犹如夏天抬头往上去的苍翠树荫。之后就是长长的一串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他身上，有着和树妖淮一样的味道。
“鱼。”淮反过手扣了扣腰间别着的陶罐子。
“什么事？”鱼的声音从罐子里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照一下明。”
然后这条鱼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回神，发现自己被提着尾巴倒挂在某人的手上，而自己正很不争气地散发着金色的光，刚好照亮脚下的路。
“你……”鱼咬牙切齿，死命挣扎。“啪嗒。”鱼掉在地上，摔得五脏六腑一个狠狠的震颤。
绝逼是故意的。
你丫绝逼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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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声令下，刚才两个童子迅速解开易长安的包袱，翻检起里面的东西来。“哗啦——”倒出来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反面打着转的面具和一封信。
“嗯？”女人冷哼了一声，瞟了地上的东西一眼。“你还真是没带一分钱就敢上缥缈轩呢。”
易长安多高个人，居然在她面前动都动不了——一条白白胖胖的白色“布条”把他捆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头。
“说吧，是通知你的人送钱来呢，还是在这儿打终生的工还债呢？”女人声音从头上劈下来，易长安艰难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信息复杂。
逃了九百多年的债，还真是第一次跑出去都被抓回来的。而且是半空中被抓回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哟。”女人看见易长安抬起了头，弯下腰凑上来抬起易长安的下巴，眼神聚焦在了他左脸眼角下的泪痣上面。“长得还不赖嘛。这样，再多给你两个选项——是把你卖进宫里当太监，还是卖给三等青楼当面首呢？”（面首：男宠的别称）
易长安嘴角小小抽搐了一下，“我说……你把我交给官府的人说不定还值些钱……”易长安想起之前付钱的官吏，觉得从他那里逃脱恐怕容易得多。
“唔，二百五十两银子，你觉得你在官府那里能值这个价？”女人在桌旁跪坐下来，浮莲带着另外两个童子走进来，童子们抬着一个木头箱子，什么金属器物在里面叮当作响。
易长安听见像是刀子的碰撞声，心一凉。
“婴，该梳妆了，前面潮沟就快到头了。”浮莲看着捆得死死的易长安，露出一抹笑。两个童子轻轻放下箱子，打开。一股粉黛香气扑面而来。
女人双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童子们抱过来一个首饰盒，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手镯戒指。易长安转转眼睛，觉得这是靠嘴吃饭的时候了。
“其实你不化妆还蛮好看的。”易长安一笑百媚生，乐呵呵看着挑着戒指和手镯的老板娘，其实宝宝心里都是苦。
“童儿，把嘴给他塞上。”婴摸出一枚戒指戴上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又摘了下来。旁边伺候着的童子应了一声，立马找来抹布。
“老板娘，你还差一样东……”易长安看见拿着抹布走过来的童子，立马闭紧嘴巴。
“让他把这句说完。”婴发话，一个童子拿出铜镜给婴照照。婴左右转转头，看见发髻后满意地点点头。
“你还差额上纹花。赤色衣衫赤色纹，既显得你皮肤白皙还可以……（以下省略一万字）”
“咚咚。”门口响起敲门声。
“婴，到地方了。马已经备好，要人陪吗？”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知道了。”婴拿起红纸，在唇上印了一口。玄色绣花褙子，内罩白色渐染灰色的深衣。穿得很平凡，但内外都有一股傲慢和威严，像个掌权天下的骄傲皇帝。易长安刚才都是胡口乱编的，说不定他说的那些根本就不适合眼前这个女子。
“再多备一匹马，把这小子带上。”婴站起来，“白布”随之松绑。易长安站起来，心里暗自欣喜。“你跟我走，办完事儿后带你去官府。嘴这么甜，勉强亏点儿卖给官府吧。”说完瞟易长安一眼，易长安赶紧收拾好地上散落的东西，跟上走出门的婴。浮莲让到一边，掩着嘴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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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卿是被人背回去的。
他躺在床上，蓬头垢发，神情呆滞。
“怎么还不去叫大夫？”一个接应的文员抱怨道，顺带指挥着仆人们进进出出端水净身。
“满城的大夫都被朱家请去了呀！现在哪儿还有大夫？只有宫里！”吏员坐在门口喘气，背着朔卿跑了那么远的路才回到这里，要累死的节奏。
“那咋整！”文员看着正在接受清洗的督查大人，觉得于心不忍。多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最近都这么惨。出去的时候像个二十岁的活人，回来像个埋了二十年的死人。
“要不咱们给丞相说说？”
“不就给几个船夫打了一顿吗，至于通报丞相吗？”
两人坐在门口，闻着端出来脏水飘来的味儿，捏紧了鼻子。
“你看那是啥……”文员无意间一瞥，看见天上一抹白色正慢悠慢悠地飘过去。
“鸟？”吏员眯起眼睛仔细看着，似乎看见上下翻飞的一双翅膀。
“喔！是不是隔壁丞相的白鹤呀？”文员恍然大悟似的推断道。“丞相经常用白鹤送信呢！”
“啊呀！”屋内传来一声儿怒嚎，“秃子！”朔卿猛然撑起身子，盖在他身上的被单滑落，露出被被船夫们打得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皮肤。两个人赶紧冲进去一前一后把朔卿摁在床上。
完了，看来是要疯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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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马放慢了速度，停在一个两边挤满了马车的门口。门上亮着两个灯笼，一边写着一个“朱”字。看门的下人看见一个素净的女子翻身下了马，赶忙朝门内招招手然后跑下台阶去牵马，紧接着另一个小子从门房跑出来牵易长安的马。
原本打算半路就跑掉的，但易长安转念想想，这女人估计惹不起也不能惹，最好还是等她去官府拿了赏金之后自己再从官府溜好了。官府的小官们蛮好糊弄的，但这女的总是杀气腾腾漏出帝王之气，算了，就当忍辱负重。
“不知……怎么称呼？”管家一直待在门口待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几个大夫。这会儿已经入夜，眼瞅着应该没人来了，却又忽然杀出来一个女人，管家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无名医者，还请见上老夫人一面以解病患之忧。”婴站在门口一揖，在管家开口之前迈进了门槛。易长安赶紧跟上。
管家打着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看身后的一男一女。男女长得都没得说，只是女的穿着打扮都像一个道士而非大夫，男的像富家公子而非随从。不知道什么来头，但总觉得这女的似乎很不好惹。
“夫人，又来了一位大夫。”管家站在门口，冲看门的丫鬟点点头，丫鬟很默契地推开雕花漆金木门，给婴和易长安让出一条道。进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满屋子里烟雾缭绕，各种难闻的中药味道充斥其间。一眼看去，清一色都是老得自己都要上西天的老家伙们在把脉商讨，愁眉苦脸。
这会儿门开了，进来两个年轻人，老家伙们大部分都扭过头来惊奇地看着他们。易长安在一群将死之人的注视下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还好，反正自己是已经被鬼盯习惯了的人，还没变成鬼的老家伙们又算什么。
“还请老先生们让让。”婴咳嗽了一声，易长安自觉地发声提醒，做出一个随从应该有的姿态来。
老家伙们急忙撤下，给两个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让开一条道。婴走过去，易长安跟在后面保持着一人远的距离，看着婴迈上床进，翻了翻床上这人眼皮，然后探了探鼻息，起身摇了摇头。
一旁的大丫鬟瞪着哭红的双眼，嘶哑地问：“大夫如何？”
“阳寿已尽，你们准备后事吧，”一句话就这么直接，吓得在场的好多老大夫不自觉的叹气——实在太没教养。
易长安凑过去，好奇地看看，发现确实是将亡之人，衰相已露。
“你看什么，你能救？”婴语中带着一丝嘲讽，绕过易长安走到屋中央，不耐烦地回头看。发现易长安还站在床前，若有所思。“走了，该送你去官府了。”
“能治。”易长安斩钉截铁，放下了肩上的包袱。一抖，里面的东西掉落出来，带着花纹的面具咕噜咕噜地掉下床滚到了婴脚边。
白底红纹，赤若流血。形似凤尾，轻笔三道。
“嗯？”婴弯腰捡起，看着手中的面具又看了看忙碌的易长安，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