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术看见十几个“魑魅魍魉”和一个抖抖索索的人影一同消失以后,后背不自觉升起了一层凉意。
正对面,下方的庭院里,只剩下一个人。黯淡的月色下,来者衣袂飘飘,神色自若。
“请问,顶上两位是地府的武司官么?”下面的人问道。“在下小仙执明有事向二位请教。”
“吾等夜游司武司官,不知阁下有何事。”两板斧冷冷看着下方的小仙,心里不爽得很。
“不知两位武司官大人看见小仙的神兽玄武没有?”执明甩甩拂尘,恭恭敬敬地揖道。俗话是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吧。
“未见汝之神兽玄武,吾等且食炖汤王八!”两板斧跳下房顶,杀气腾腾站在地面上盯着执明。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吕术站在房顶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默默看着下面二人肆意释放着杀气。说实在的,自家的王八跑出来捣乱,被吃了是天经地义,何必一惊一乍,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家教不严。
“意思是已经下肚了?”执明尽力压下去怒火,表现出自己和蔼的一面。
“阁下实乃聪慧。”两板斧从鼻里哼出一声冷笑,气势汹汹往前走两步,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执明身上。如果执明再这般废话下去,恐怕两板斧会立马拔出斧头劈了执明。
“哗!”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吕术站在屋顶耳听八方,立即转向西北方。可惜,再好的月光也不可能把所有景致都照得一清二楚,只能看见几个白色的小点一闪而逝,像是看花眼时的错觉。
吕术轻轻踮起脚准备跃起前去查看,忽然感到脚下一重被沉沉地拖在了原地。脚下似力有千钧,沉重得寸步难移。
“还请两位大人留步。小仙对手下的教导不严,才会打碎水缸惊扰了两位大人的好兴致。我们,继续吧。”执明笑笑,拂尘一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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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鬼!”易长安熟练地跑、跳、跨、翻……表示地界练了九百多年,早就轻车熟路了。
“千佑,哪里可以出去?”淮低头问怀里的千佑,一面不忘制造障碍留给后面跟来的白影。
千佑抬头望望周围飞速闪退的景致,“往东面走,那里有个后门。”
“姑奶奶,有没有近一点儿的!”以易长安九百多年的本事,甩掉这些白影算啥?把这些白影绕晕在这座寺庙里面都根本不是问题。只可惜,现在是“人”,跑一段儿,体力明显消耗不住。
淮超过了易长安,地上突然生出的树枝差点没把易长安绊一跤。
“回荷塘,那里有个洞可以钻出去。”千佑想了想,又给出一条明路。
“好吧,后门在哪儿……”易长安猛然扯起一根树枝,往地上一蹲。后面跑的最快的那个白影“啪”一下给绊倒在地上。易长安喘口气丢掉树枝爬起来赶紧继续跑。
天晓得这寺院究竟是有多大。易长安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速度越来越慢,眼看就要被后面的白影给撵上了。
据《易氏本经》载,这时候应该用“回马枪”。易长安往前大跨一步,以一个扫堂腿的姿势闪到一边,后面的白影没来得及刹车,“啪!”栽倒一个……易长安起身正准备跑,后面传来“嘶——”一声长响。但这时候谁还管这些。
远远地,终于看见一道连亘的黑影,似乎是墙。
“你先。”淮转身,把千佑往易长安怀里一塞,双手合十。
我勒个去有事没事干嘛把这家伙丢给我和你是有多大仇多大恨啊还有那手势啥玩意儿啊真是呆了和尚庙就是个和尚了嗯施个法术有必要对佛祖这么虔诚么……千佑有气无力看了易长安一眼,易长安顿时所有心理活动停止,识相地跑到淮背后去拔门闩。
白影的攻击并不只限于地面。他们的身体似乎很轻巧,可以一跃飞上树梢、房顶。这会儿十多个齐刷刷冲淮扑过来,最近的甚至可以看到里面似人非人惨白的死脸。
淮双手合十,闭上绿莹莹的双眼。
吸气。风声、树叶之间的摩擦声、木头干裂的呻吟、地上小虫小蚁爬动的声音……天地万物,声声入耳。
呼气。万物屏息,一霎心静;世间纷扰,皆为淡然。
“无相四谛。”
“噗!噗噗噗噗——”仿佛是积蓄了很久的火山在一瞬的爆发,这声音从白影的身体里传出来,不绝于耳。一根又一根的纤条,疯狂地汲取着白影的养分,变粗变长,生出片片绿叶。
几乎是同时,所有的白影只能在身体里长出的树上痉挛,扭动。十几个淡白色的“鬼魅”痛苦不堪地挣扎。伴随着淡淡的白光逐渐褪去,像一盏盏灯的熄灭。借着月光,勉强看出这些白影的长喙、长腿、羽毛、翅膀……白鹤。
“走。”淮看着十几只白鹤的绝对静止,转身跑向已经打开的大门。门口,易长安怀里抱着兔子,僵硬地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去哪儿?”千佑软绵绵问道。淮瞅瞅易长安,易长安东张西望看了看天上闪烁的繁星。
“这边。”易长安心虚地随便指了一个方向。一行“人”朝易长安指的方向快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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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是冬末春初,转眼,万里夏荷一眼望不到边。晴空朗朗,白鹤翩翩,暖风习习,流水溅溅。
“欢迎来小仙的玄境做客。”执明脚踩一朵莲花,距离两人不到一米的距离。悠然自得,全然不顾两位武司官已经怒火中烧。
“你在找死。”吕术松了松领口,语气冷得像把刀。
旁边的两板斧更为直接,从背后拔出两把斧子,哐哐在手中抡了两圈,起身就朝执明的头上劈去。一劈,面前的幻影瞬间消失。
“玄境一般有一个中心。劈掉中心,玄境就会土崩瓦解。”吕术对失去重心,差点一头栽在荷花丛里的两板斧说。然后从腰间取下来流星锤,转了个圈儿把周围看了个遍。“一般是如此,但其余的极少数,看来被我们遇上了。”吕术放眼望,除了荷花还是荷花。似乎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就再也没有活人。怎么看,都不是有玄境中心的样子。
“唔——”话音刚落,脚下的荷花剧烈地抖动起来,吕术和两板斧站立不稳,相互搀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唔——”什么庞然大物在不断逼近,声音越来越大,荷叶折断,荷花掉落。两人蹲下,警觉地在嘈杂的环境中寻找信息。
“唔!——”红光一现,一道黑影从天上盖下来。“嘭!”水花四溅,原本站立的地方被打得露出了水面,很快,又被周围完好的荷花荷叶遮盖住,完全看不见刚才砸出来的空隙。
“汝可有计谋?”两板斧站在一朵摇晃的巨莲上,斧头尖刺进莲心,以稳住自己的重心。
吕术躲开时,跳到了另一朵莲花之上。他摇摇头,仔细听着荷花下面的动静,不做声。
“可是要困死吾等!”两板斧沉不住气,拔出斧头又狠狠地插进莲心。
处在敌人的控制之下,又看不见敌人的踪影。兵家所谓的死局,不过就是这种情况。吊着人的精力,有意无意给出一击。等到人困了,倦了,一滴水都可以置之于死地。
一个战场的英雄,被几滴水淹死,可不可笑?这简直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
“兄弟,还不知你名字。我,吕术。”吕术在莲花上蹲下来,问另一朵巨莲上的两板斧。运气不好,还真的是得和这抡斧子的家伙死在一起。
“鄙人巨方。”巨方松开插在莲心上的两板斧,双手合揖。
“有何想法?”吕术问他,用手背刮了刮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拉碴。
“宁战死,勿饿死!”巨方一身浩气。
“哈哈哈哈!巨方,我们去找他出来!”说罢,吕术抬步往莲花外一跨,“噗通!”坠入荷花的深海,一片昏暗。
“噗通!”又一声。
荷花之上,再无两人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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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卿坐在真实的凌云涧里面,反而觉得不真实了。
左右打量一番,只见凌云涧正中央地上浮雕刻着一只王八……哦,不,应该说是神兽玄武,上方架着一顶炉子,看上去像是炼丹用的。浮雕四方摆设了四个小小的青铜香炉,此刻正寥寥生烟,香味扑鼻。左边的墙面是一排巨大的上好梨花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着竹简、帛书等等,而右边则摆放着是看上去十分贵重的木案台,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副苍劲有力的“道”字。
此刻朔卿就坐在凌云涧最里面,这里铺设地毯,架设茶桌。若说是议事厅,倒也不为过。抬头,墙上之画,万里荷花,晴空朗朗,远处小亭子若影若现……和白天自己所见别无二致。莫不是自己进入了画里?朔卿这么想着,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唔——”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厚重嘶哑的吼叫,朔卿只觉得好生熟悉。
画下人沉沉睡去,画中人静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