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只有一门课,高级管理学,传媒管理专业研究生的必修课之一,同时也是赵颖最不愿意修的一门课。
这门课的教授是个戴着一副蛤蟆镜的略带谢顶的中年男人。俗话说相由心生,第一眼看见这个教授,赵颖就从他的面相上察觉到了一副不通情理的古板。
事实也确实如此。
除了依靠和期末评级挂钩的点名强撑着的出勤率以及埋头照本宣科式的传教之外,这位教授在课堂上似乎便没有了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每每想到这里,赵颖总感叹她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读内地的大学罢了。
三个半小时没有休息时间的理论课蛮不讲理的霸占了整个上午,赵颖硬着头皮顶着教授催人昏昏欲睡的语调,艰难的记着笔记。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傻的,因为同宿舍同专业的台湾妹们仿佛早就看淡尘世一般让这门课随缘了。
虽然每次她们总会在课后嬉皮笑脸的用沾满花枝丸气味的手哄抢着赵颖的笔记本,然后三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补着笔记,但她们不止一次半开玩笑的嘲笑赵颖时说的那句“这就是大陆教育的悲哀,培养出来的学生从骨子里透着奴性,根本不知道自由为何物”,赵颖不得不从心底里表示认同。
赵颖自己也很奇怪,从前她是个不喜欢被各种规矩所拘束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怎么现在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纵使不喜欢却还在死皮赖脸硬撑着的模样。
也许这就叫长大了,她每次都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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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是赵颖这样的“坚定拥护者”也会有实在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刻。
每到这样的时刻,赵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总会违心的向上帝祷告:
“万能的主啊,如果你能听见,就快想个办法救救我吧。”
这些都只不过是让她良心得安的托词罢了。
在她想来,如果真的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半路翘课,责任也可以一股脑的推给那个想出办法解救了她的虚幻的上帝。
也正因此,她每次上课都会特意占住离后门最近的那几个位置。
就像当年小学时候少先队宣誓时候亲口说的:时刻准备着。
但可能上帝太忙而地球需要他的人太多,三个多月来每周四的上午,她只能一次次在失望中听完整堂课。
失望多了,也就慢慢变成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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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是圣诞节,这个在西方传说了数百年的上帝降生的日子,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极微,但赵颖还是希望上帝他老人家能够大发慈悲解救她一回。
这次,拯救她的不是上帝,而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说起过去一年赵颖的经历,简直都可以编成一部跌宕起伏狗血无比的烂尾剧:
去年年底,近在咫尺几乎尘埃落定的全系唯一的一个保研名额因为旁人更为庞大的关系网而旁落;于是今年年初,她不得已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匆匆准备考研,但天不遂人愿,正好遇上艺术类专业考研内容大改革,上了考场,她才发现自己面前的试卷简直就是一份天书,她准备的都没考到,考到的都是她没学过的;但更为悲催的事远远不止如此,赵颖原本以为父亲会就此让自己进入自家的广告公司工作,却无奈家里咬定让她必须念个研究生;没有雅思,没有托福,香港美国英国这些主流国家都去不了,她也不愿意为了研究生的名头再虚度一年光阴,于是便阴差阳错的来到了台北,而这一来就将是三年;而就在这半年的闹剧当中,她和相恋了两年多的男友似乎也逃不过毕业分手季的怪圈,劳燕各自飞。
情场职场双失意。
对于一个二十四岁的女生来说,人生至哀不过如此。
或许是性格里倔强的那个赵颖在作祟,这些人生最为坎坷的曲折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甚至连最亲近的闺蜜也没有,她不想让任何人看不起她,她不想让任何人可怜她。
于是,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那个永远带着笑意乐观过着每一天的赵颖,而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立刻变成了一个疑似晚期自闭患者,把自己的空间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毕业后两个月的某一天,没有亲朋的送行和祝福,她一个人登上了飞往了台北的客机,然后换了一个只有海峡那头的同学和老师知道的邮箱,换了一个只有自己家人知道的新号码,就此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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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了三个多月的赵颖第一次找到了逃出魔爪的绝佳时机,纵使是个陌生的大陆号码也管不了许多了,兀自站起来说道:“教授!”
“要接电话要上厕所的,自己从后门出去。”教授的眼睛没有从书本上离开一寸,只是阴阳怪气的吐出来这么一句。赵颖却似得了一道特赦天下的圣旨般,三步并作两步的一溜小跑奔出教室,径直跑到教学楼尽头的小阳台。
“喂,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您哪位?”
“小颖,是我,肖湘。”
“肖湘,怎么是你?”赵颖微微带喘的气息里夹杂着惊喜和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台湾的号码的?”
“自从你毕业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问那些我认识的你的朋友们甚至你的前男友,他们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打你电话也是停机,给你发E-mail也不回。我在家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了初中的同学录,找到你那时候留的家里的座机号码,打到你的家里才从你爸爸那里要到你现在的号码的。”这当中的曲折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是很难理解的,但电话那头的那个女声却似乎无比的平静,“小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至少还有我啊!”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赵颖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话语,这是她在人生最低谷都未曾从永远很忙的父亲和为了毕业疲于奔命的男友那里等到的关怀和宽慰。
她只感觉到心里最坚强也最脆弱的那道防线在一瞬间崩溃,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不争气的滴落。
电话那头的肖湘隐隐听到了啜泣声,忙不迭的安慰着,“小颖,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至少现在还是好好的不是么?”
“嗯,对,现在还是好好的,”赵颖迎着阳光把泪水从面颊上拭去,终于展露了久违的笑容,“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三个多月来,她从未感觉到台北的阳光如此的和煦温暖,这一次,她确确实实相信了上帝的存在,正是他,将这个叫做肖湘的姑娘赐给了她,从小到大十八年的悠悠岁月里,纯真的她就像一轮太阳一样,一直温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