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婆一听顿时慌了神,这一路行来小姐一直病恹恹地,精神不振,临别之时夫人曾谆谆嘱咐自己要好生照料,这里离会城还有很长的路,若是途中出了什么差错,她可怎生担当得起呢?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却哪里寻个郎中过来?”马婆婆甚是焦急,催促道,“林书生,快快快,你们二人要走最好,那就赶快走,我们小姐要下车进来歇息。”
林毓心想,这些官家女眷,平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舟车劳顿,又受风寒暑热,得病也很正常,医者父母心,自己虽然不是正式的郎中,但好歹也算懂点医术,既然遇上了,不好坐视不理。
林毓便好心问道:“现在正值长夏,天气又多变,你家小姐会不会是受了暑热或者风寒,体虚无力,才导致昏厥呢?”
这个书生算哪根葱啊,这也管得太多了吧,马婆婆很不耐烦,挥手道:“快走快走,素不相识,你又不是什么郎中,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朱骐骥心中却是一动,这个书生随身携带着羊皮药囊,听他的语气,说不定是个懂得医术的人?而且此人看上去虽然年少,但说话得体,焉知不是名医世家的子弟呢,反正问问也是无妨。
当下便制止马婆婆继续说下去,客气地答道:“有劳林公子问询,我家小姐昨日就身有不适,不欲饮食,今早出行,又受了些风,在车内一直也不曾说话……”
林毓点点头,心里有了点底,天气如此闷热,这官家小姐一直待在马车之内,岂能不得病?估计她是受了暑湿,乏力懒言,现在呢身体发热,都昏厥过去了——看来发热得不轻呐,断然不可再受风了。
林毓便道:“这样的天气,暑热挟湿,最容易侵袭人体,不管是风热上扰还是风寒袭表,病人都不能遽出车舆,否则再受外邪,病情一旦加重,那可就难办了……”
马婆婆在一旁嗤声道:“你这个书生,要走便走,莫在这里危言耸听……”
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凡妇不可以语道,林毓懒得理这个恶婆婆,只对朱骐骥道:“在下林毓,略通医术,曾师从金溪简斋先生学医,朱统领若是信得过在下——”
说到此处,林毓便停住不语,但话已经很明白了。
金溪龚去病,号简斋先生,屡举进士不第,于是绝意仕宦,由儒及医,遍览古今医书,融会贯通,学成之后,医大有名,朱骐骥虽是一名武将,却也听说过简斋先生的不少故事。
据说简斋先生在机缘巧合之下,曾经得到朱丹溪的再传弟子戴原礼的亲著医书,他将此书与《内经》、《伤寒杂病论》相互印证,去芜存精,日有所悟,于是医术大进,名动天下。
永乐年间,简斋先生应召执掌太医院,应对称旨,很得太宗皇帝的信任。坊间传闻,有一次太宗召见简斋先生,论及白沟河一战——话说此战是太宗平生最引以为傲的战役,彼时建文帝欲削藩,太宗当时还是燕王,以“清君侧”之名发动靖难之役,在白沟河以十万靖难之师,迎战建文帝的百万大军,以少胜多,一战而奠定不世之业。
此战可谓经典,太宗皇帝说及当年之事,更是意气风发,眉宇间顾盼自得,便问简斋先生对白沟河之战有何看法,满以为简斋先生会称颂不已,哪知他却应对说:“陛下当时之所以能够取胜,不过是上天眷顾罢了!”
太宗皇帝觉得失了面子,想找个台阶下,于是就起来赏雪,又命简斋先生以瑞雪为题作诗,意思是天降瑞雪,你总该有句好话吧,结果简斋先生就随口吟了一句:“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语气中并无丝毫恭维之意,旁边侍候的文臣内侍,暗中无不大惊失色,以为皇帝会龙颜震怒,结果太宗皇帝却只是嘿嘿一笑,也不以为忤,对他依旧是信任有加。
永乐二十二年,蒙古鞑靼部不断扰边,太宗是马上天子,曾四出漠北,肃清胡尘,闻报大怒,欲五征北元,简斋先生却向皇帝进言春秋已高,不宜再受军伍之累,太宗当然不听。简斋先生劝阻不成,便辞官归隐乡里,白日行医,夜间著书,广施妙手,活人无数,被誉为杏林仁医。
后来太宗果然在榆木川积劳成疾,龙宾上天。仁宣两朝,皇帝都曾召简斋先生回京重掌太医院,但他都坚辞不出,后来被逼得急了,干脆就云游四方去了,宣宗皇帝无奈,只好御笔亲题“回天国手”匾额相赠,以示恩宠,简斋先生这才回乡继续做他的乡下郎中。
……
朱骐骥心想这林毓既得过简斋先生的指点,医术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与他萍水相逢,若请他上车为小姐诊视,男女大防,要是传了出去,罪责可是不小,心中便有些踌躇。
马婆婆可不知道这简斋先生是何人,听这书生的口气,竟似要给自家小姐看病,急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你这个书生好大的口气,你说自己懂医,我们便要信你么?治病救人,那可不是什么儿戏?”
心中却想,这主仆二人衣衫朴素,也没什么行李,这一副穷酸样,怎么也不像是能给人瞧病的郎中,不会是想趁机讹点诊金吧?
巴童在旁边听了十分不爽,哼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家少爷是出于好心才肯施以援手,马婆婆莫要势利眼,你可知道我们少爷也是两——”
“巴童!”林毓轻喝了一声,巴童撇撇嘴不说了——少爷吩咐过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出门在外,低调第一啊。
……
“婆婆,你莫要多说了。”这时,一直停在寺外的那辆马车车帘掀开了,从车上跳下一名年方十五六岁的婢女,头上梳着双髻,上身穿长袖短衣,下身穿长裙,脚步轻盈地跑了过来。
那婢女过来先对马婆婆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对林毓施礼道:“这位公子,你既然懂医,就快请上车来瞧瞧,先让我家小姐醒来再说啊!”
这婢女是小姐的贴身丫环,马婆婆此刻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但她对这主仆二人可没什么好感,也不相信林毓能看病,她只想着让小姐歇息一会儿,到了府城再延请名医来瞧病。
林毓看了看朱骐骥,对方毕竟是女眷,男女有别,这事儿贴身丫鬟说了不算,人家管事儿的没开口,自己不好随便就上车去给人家闺阁少女瞧病。
事急从权,朱骐骥只好拱手作揖道:“那就有劳林公子了,绿裳,你快领林公子上车去看看小姐。”
林毓心想原来这丫环叫绿裳,长得娇俏可人,名字也取得不错,看她一身穿着打扮,就知道出自一户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不知道她口中的小姐,究竟长得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