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奔驰而过,应着“嗒嗒嗒”的马蹄声,沙土四溅。刀光血影,这片场上血流成河,嫣红的血在战士们身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血迹,也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是又一个同胞死去的悲痛,或是杀死一个敌人的喜悦。沙场上向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对于同胞的死,那些曾经喝酒吃肉放下豪言壮语的英雄们,逐渐在这杀人不眨眼的世界中逐渐死去。英雄,也只能学会对死亡麻木。也许心在麻木之后偶尔还会跳一下,提醒自己,若不继续,终将被这如同乱麻纠缠着的剑影一点一点地吞噬。这种杀人如麻的生活,总是强迫乱世中的所谓英雄接受这一切。
红马的鬃毛在尘土中飞扬着,那个纤弱的红衣女子衣襟飞扬着,乌黑发亮的发丝在空中凌乱地缠作一团,显得她的脸庞毫无血色,看上去与死人毫无大异,脆弱到不堪一击。
“吁——”马蹄腾空而起,那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对着敌人长啸一声,它那双眼睛里跳跃着夺目的绚烂火花,流光溢彩的眸子中还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物种的坚定不移,就像它背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一般。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马鞭,偶尔潇洒的挥舞几下,面纱在空中飘扬着,露出些许脸颊。她的五官本就生得极美,比城里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惊艳。这般女子,本该有着荣华富贵,却执意要在战场上杀敌,造了什么孽啊?无论她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至少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成天舞刀弄枪的生活,像个汉子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只是这战场上的滚滚风沙却似乎未曾在她身上烙下或浓或淡的印记,这几年来,她越来越瘦,脸色也愈加苍白,根本不像习武之人。
战场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殷红色的血如同雨水般打在战士们的脸上,为了家国,为了他们敬爱的皇上的江山,他们,死,也心甘情愿……
“嘿,慕容将军的女儿,咱们今天又赢了,过几天,就能回国了。”一个黑黝黝的壮汉嬉皮笑脸地把手搭在了红衣女子的肩上。那粗壮如牛的手臂更是显出了她身子的单薄,或许,再用点力,这具麻杆一般的身子就会折断吧。而她却面无表情:“叫我慕容华。”“切,没趣……”那壮汉小声嘟囔一句,见慕容华不说话,自讨没趣,转身离开了。
夜幕缓缓降临,山谷中唯有营盘中还闪着焰焰的灯光。慕容华出了帐,站在山尖上那棵缠绕着枯藤的老树旁鸟瞰着这个战场的一切。远处的人家的烟囱里飘散出缕缕青烟,一只昏鸦盘旋在营垒上空,偶尔发出几声哀号。她猛然意识到对方的营垒似乎少了几座,她的眼底有着笑意,但却嘴角平平。马上打赢了,马上就可以回城了,马上就见到妈了。爸在另一座城打仗,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而这两座城相隔甚远,她又怎能见到爹呢,她连爹的消息都不曾有过。
之前那个黑黝黝的壮汉的营垒里传来一阵幽怨的箫声。这箫声似乎在倾诉惆怅。她长叹一口气。她是知道这个战士并不快乐的。她知道他的妻子还在城里,他的妻子一个人靠着他那可怜的盘缠拉扯着他家里的五个孩子,他总是笑得像个孩子一般没心没肺,但她却仅仅认为这是一种伪装,无谓的伪装。记得苏轼在《江城子》中写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纵使相逢应不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对啊……她从树旁边走了开去。她又何尝不是活在自己的伪装当中呢,或许……这次回家,娘也不会认识我了罢……十年生死两茫茫,虽我们仅仅久别四年,但,我也变了许多吧。
她听到那凄楚的箫声,那空洞的箫声,在她看来本该是一文不值的。壮汉从小练武,吹箫毫无技巧,仅仅作为无聊解闷的工具罢了。而此时,一滴滚热的泪滴却瞬间落到了她的手心里,所有人都思念家人,她又何尝不是呢,她只是一个女子,却要离开亲人独自出征,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久经沙场,她若是仅仅在家舞文弄墨过完剩余的生活,却也是会崩溃的罢……她为何要出来呢……或许,她这般姿色,和她的将军之女身份定可以让她在京城里找一个官员嫁出去,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又或许她可以参加选秀,在宫里勾心斗角登上后位,却与众女共侍一夫,享尽荣华富贵。
她觉得现在这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却又一言不发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明白自己更不愿意随意嫁给一个官员相夫教子过完一辈子,也不想与众多妃子服侍皇上。或许,没有一种生活是她想要的。她总觉得自己是只燕子,被紧紧锁在笼子里的燕子。哪怕囚笼被挪移到了大漠沙场上也依旧是只燕儿,永远,永远……她不会成为大漠的大雕,随时展翅可以冲破束缚。
她被自己的骄傲慢慢腐蚀,她觉得自己是不平凡的。她立志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而她依旧是女人,要面对自己内心有时无法抑制的情感。或许女孩子家总是多愁善感,她经常在晚上想,会不会……哪一天,她完成了所有的战争,回到了家里,却已经年老珠黄。她没有了年轻时的美丽,会不会不再嫁的出去。就像今晚。
她想她马上就要被关在一个新的囚笼里,刚刚摆脱现在的束缚,却又一次被缚住,绳子还又愈加紧了起来。那时候,她还能干什么呢?她将要变得平凡了罢,就像那些世俗观念的好女人一样,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她将要黯淡了,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慢慢被夺走她在战场上的光芒,那时她还能做什么呢,就像普通女子一样结束一生吗?她不甘心!
我在想些什么?别去想了……别想了……她按着自己的头,就像按着那在黑暗之中疯狂地交缠,牵扯出恶心的丝的满是肥肉的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