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说一个人彪就相当于大西北说一个人是勺子,就是普通意义上的傻、白痴。但我个人认为彪是带有宠溺性质的,白痴是带有轻蔑性质的,而中间隔着的傻则是普遍意义的表象陈诉。那我到底是彪、是傻还是白痴?
那些年,耿赫、赵沐阳、周晓婷和我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而大我三岁的岑波已经是临城小有名气的混混。
那时的我长相不出众、学习不出众、性格胆怯也不讨喜,整个人看起来闷闷地、傻傻的。记得我从奶奶的房间出来,忘记门口有个垛,直接撞上了,额头瞬间起了个包,捂着头不吭声,奶奶就气的直戳拐棍:“你彪啊,看不见门啊。“当然我彪没什么,不讨喜也没什么,但托我妈的福,我竟然是吴惠珍的女儿,所以每到她有个风吹草动我就会被人指指点点,就会被同学嘀嘀咕咕。也有些淘气的小子追着耿赫问:“那岑静是你妹妹吧,你爸睡了她妈,你睡没睡她啊。”当然,耿赫会用拳头解决这些流言蜚语,时间久了更没人敢惹他,其实重点在于他是耿信阳的儿子,而我就没那么幸运。
偶尔文具盒里会出现一些小纸条,但无关早恋,都是一些污言秽语。偶尔我的座垫或者校服上会被人描花,但无关好恶,都是些闲来无事的恶作剧。放学路上会有小混混冲着我吹口哨,或者跟着我嬉笑一番,再过分一点也会拉拉扯扯。久而久之不反抗的我显得尤为好欺负,直到有一天耿赫和岑波分别爆发了。
耿赫抓了一个现行,我们班一个姑娘放学的时候把一张写着‘’不要脸‘’的字条贴在我后背,我还没反应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尖叫,回头一看耿赫抓着那姑娘的头发一顿狂扇耳光。我的确没有劝阻,因为我被吓傻了,我觉得那姑娘好可怜。最后,还是赵沐阳拉开了耿赫,送那个姑娘去了医务室,而耿赫则冲着我暴怒:“岑静,你******彪啊。“我是不是彪不知道,反正之后我成了孤家寡人。以前还有个把女生和我说说话,自从耿赫为了我大打出手以后,所有的姑娘们都与我形同陌路,稍有不慎的一瞥也是惊恐和鄙视。自此,我和耿赫的关系更加别扭。
这边,耿赫刚消停了,那边岑波也发了疯。
岑波是我哥,同父异母。我们俩看起来不那么亲近,每次走路我在前,他在后,总好像中间还隔了一个人,长相也没有一处是相似的。仔细想来,我们这对兄妹从没好好一起说过话,也没好好一起耍过,甚至没有一起开怀大笑过。我自己感觉岑波对我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坏,但是岑大胜对我妈拳脚相加的那些年,他是护着我的。
虽然我总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叫他一声‘哥’,他也总是爱搭不理,但并不妨碍我走路不小心撞到电线杠子的时候他瞪我,说:“你彪啊!”然后他看着我委屈的撇嘴,就一扬脖子闷声闷气地说“走了”,我便乖乖地坐在他自行车的后面。
岑波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随便在哪里打个零工。虽然我妈貌似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过几次关于前途的问题,显然结果并不好。我听过岑波对我妈冷冷地说:“我18了,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以为我妈肯定会伤心,但看起来却很平静。自此,岑波开始了自由生活。岑波不帅,但却很招女孩儿喜欢,因为有股子浪子的气息,而且他有一个让人意外的才艺——弹吉他。我第一次看他在乌烟瘴气的迪厅里弹吉他的时候,下巴都掉了,我实在想不出他的音乐细胞继承于谁。
那天放学,几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过来拉扯我,其实我觉得自己是能摆脱他们的,但岑波出现了。那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他和人打架,如果说之前我觉得耿赫打架很疯,那么岑波打架就只能用狠来形容,有那么一恍惚间我觉得岑波已经把人打死了,我受到了惊吓并发誓这辈子绝不惹岑波。
耿赫打架不过是被耿信阳踹了两脚,拉着他亲自到学校向被打的姑娘和家长道歉,而岑波打架直接进了派出所。我妈来接我们俩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俩会被训斥,但我妈只轻描淡写地对岑波说:“你打架可以,护着岑静也没错,但下手别那么狠,打死人是要偿命的。”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你彪啊,就看着他打架。”我低眉顺眼,很佩服我妈的淡定,但是我却再也不想看到这种暴力的场面。
在见识了一次又一次少年们的拳头之战后,我变得越加沉默寡言,犹如一只把头扎进沙土里自欺欺人的鸵鸟,虽然这只鸵鸟认为自己并不彪。被同学们欺负如何,被小混混撩闲又如何,我并没有说我应付不了,我只是不想计较,而已。
如今到好,我,更加孤单了。
深秋的晚上东北已经很冷,更何况还下了雨。自耿赫和岑波为我出头后,我想我是真的安全了,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了。8点半下了晚自习,撑伞走在雨里,假装不经意的跟在一拨同学的后面,但是过了桥之后便一拨向左,我一人向右,走过一段长长的堤坝,再拐过一个路口就能看到家了。
我厌烦这种冰冷的雨,连心都是冰的。我心底里奢望有人来接我或者有同学愿意跟我一起走,不过据说耿赫去送周晓婷了,岑波去乡下贩卖二手自行车了,现实是我必须要一个人快速的赶回家。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挡住了我的路,我心底里有一刻认为是我妈,但抬头发现是一个披着塑料布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猥琐而邋遢。我们对视的那一眼让他的眼神突变,我心里升出一丝不安,本能的快速跑开。当我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雨伞勾住了他的塑料布,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一惊,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你要干嘛?”他什么也不说,开始拉着我走,恐惧瞬间从我心底里串出来。我松了雨伞,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却扑过来把我紧紧地箍在怀里,嘴巴凑到我跟前,我紧张的不敢喘气,依然能闻到他嘴巴里的恶臭。他惊讶于我本能的反抗,哄骗道:“你跟叔叔来,好不好,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叔叔会对你很好的,好不好。”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抱起我,但我开始撕打他,他显然失去了耐性,甩了我一个耳光,然后拖拽着我。我觉得自己的力气快用没了,想放弃挣扎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突然倒在我怀里,他身后站着一个拎着钻头的人——赵沐阳。
在我还没有反应的时候,他踢开那个男人拉着我的手狂跑在雨夜里。
我趴在我们家楼下的门垛里大口喘着粗气,缓缓回身看到也和我一样大口喘气的赵沐阳。他皱着眉,脸色不好看,和他平时秀气温和的样子很不一样,他显然是生气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个白痴吗,为什么不大喊救命,要不是我好奇跟过去看看,根本就不知道是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他骂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有那么一点柔软和甜蜜,甚至鼻子都酸酸的,似乎也忘记了上一刻满心的害怕,我只是惊喜地望着那个我心里偷偷喜欢的人。
他以为我被他骂傻了,语气缓和了很多:”快上楼去吧,以后下晚自习叫你哥来接你吧。“我顺从地点点头,然后准备离开,但我却鬼使神差的又看了他一眼,突然掂着脚蜻蜓点水的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他瞪着眼睛望着我,我看到了他震惊的眼神,然后一猫腰跑了。
彪与白痴中间隔着傻,但我不彪,也不白痴,更不傻,因为我心里跟明镜似,只不过我孤单的无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