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了老王约定的时间,白香香一路兴奋地回家,心里是满满的希望和憧憬。可是离家的距离越近,她的心却莫名地低落和忐忑起来。
大巴士下来后,白香香背着书包,低垂着头,走在乡间小路上,看着两侧郁郁葱葱的小麦苗、或金灿灿的油菜花,或路边灿烂齐放似争妍斗艳的小花,心情却一沉再沉;完全没有了刚接到老王信时的兴奋和惊喜。
白香香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好消息的背后是不是意味着姐姐的修理店也要被白明轩收回的坏消息。是的,一定是的。白香香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
白香香第一次觉得走向家的脚步如此沉重,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期盼已久的愿望实现时的欣喜,在同时夹杂着的不良附带因素下会变得荡然无存。
饭桌上,一如平常地有说有笑,徐立清似乎重新活出了希望,她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眉眼之间溢满了自信,笑着说:“香香,我下个星期开始去市区卖草莓了,我们家的草莓又大又甜,肯定卖个好价钱。”
“好呀妈,到时候我去找你,你把地址告诉我。”
白婷婷一边往儿子杨海涛碗里夹着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杨正阳一如往常,吃好晚饭就去了楼上,杨海涛缠住白香香玩了一会就上去看电视了,客厅里就剩下母女三人。
白香香到家开始心里就琢磨着怎么跟母亲和姐姐说明早去司法局拿钱的事,但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母女三人闲聊了一会,白婷婷站起来准备要上楼,白香香一看再不说就不来及了,一着急便脱口而出:“姐,老王给我写信了,要我明天去司法局拿钱。他说约了白明轩,强制他付钱。”
“是吗?”白婷婷惊讶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随即便是阴沉。她慢慢地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香香。
良久开口:“是不是也说了要我快速搬离修理店?你是用这个去交换的吗?”
白婷婷的话透着寒气,让白香香一惊,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解释道:“不是的,老王就叫我去拿钱,说同情我们母女俩的遭遇。”
“那我呢?我不值得同情吗?就你们值得同情?!”白婷婷冷冷地看着白香香,反问道。
“不是这个意思,姐。”白香香慌忙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停地搓着手,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恳求地看着白婷婷。
徐立清看不下去了,压着声音有些生气地说:“婷婷你做什么呀?你总是这样说你妹妹做什么?她从高二开始就因家里的事而烦心,一个小姑娘家难得回家一次,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在学校,你觉得她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
“你就知道心疼她,哪里管我的死活。”白婷婷也压着声音,作为母亲她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听见她吵架的声音。
“你说话要讲良心,我哪里不管你了?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哪里不是我管?你就上个班,农忙时偶尔帮忙,其他时间我哪里叫你做事了?”徐立清站起来,一脸的气恼。
“修理店没有了,以后家里的开销谁来出?”白婷婷站起来,一张本来就暗红的脸涨得像火烧般朱红,声音从牙缝里蹦出。
“我来出!”徐立清是真生气了,怒目圆睁,同时前后甩着手。
“你来出,你来出!说得倒简单!”白婷婷见徐立清生气,也自知说话有些过头,声音和气焰都小了下去。
白香香站在一旁,看看母亲,又看看白婷婷,左右为难,不停地拧着衣角,不知说什么为好。
“修理店的事本来就是离婚协议书上写得,不管打不打这个官司,以你父亲的性格一定会拿走的,和你妹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想看,他连书都要问你妹妹拿走。修理店怎么可能送你?你怪你妹妹做什么?要怪也怪他!”徐立清见白婷婷气焰小了,态度也缓和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白婷婷恨恨地说道,但脸色明显柔和了下来。
“摊上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徐立清叹了一口气,坐下。脸上的表情温和了不少。
白香香悬着的心终于也落下,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明天还是陪你妹妹一起去,姐妹毕竟是姐妹,有个照应。香香毕竟还没有踏上社会,经验不足,我不放心。”徐立清看着白婷婷说道。
“好吧!”白婷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不断赔笑的白香香,瞬间觉得妹妹确实好可怜。
“都睡觉去吧,明天早去早回,下午香香还要回学校。”徐立清说完就站起来朝楼上走去。
香香立马跟上,又转身讨好地对白婷婷说道:“姐姐,走吧,睡觉去了。”
“恩。”白婷婷应着,站起来关灯。
次日一早,白香香姐妹就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司法局,由于来的太早,门还没开,姐妹俩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老王骑了辆铁锈斑斑的“永久”牌自行车来了,靠近门口时,他一边下车,一边热情地打招呼:“白香香,你们姐妹来的这么早呀!”那个热情让人感觉他不是司法局的法官,而是遇见了熟人。和原来那位一本正经、没有一丝人情味的法官判若两人。
“哦,王法官,你好!”白香香微笑着回应老王,觉得老王变得亲切了好多,心里也对老王有了一丝好感,态度自然也温和了许多。
老王停好自行车,开门,带着白香香姐妹上楼,到了办公室,老王先倒了两杯水给白香香姐妹,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点了根烟,深深吸了口,便眯着眼睛说道:“白香香,你放心,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你老爸了,叫他今天上午十点之前无论如何把钱送到。不管怎样,父亲的责任还是要尽的,再说家里出个大学生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那是光祖耀宗的好事,他做父亲的脸上也有光。”
“谢谢你,王法官。”白香香怯怯地看了一眼白婷婷,然后笑着说。
白婷婷坐在靠门,她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白香香很是担心白婷婷因修理店的事会跟自己计较,跟母亲不和,所以说话一直很小心,也不敢表示出快要拿到钱而开心。
时间总是爱跟人开玩笑,当人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特别快,但当人处在等待中时,时间就走得尤其缓慢,像似为了考验人的耐心。
白香香不时地看了看老王办公室里挂在墙壁正中央的老式钟,发现时间像只蜗牛一样,缓慢前行,更像只千年乌龟,走走停停。
终于熬到了十点,白香香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门口张望。老王看上去也不像刚才那么笃定和自信了,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钟,眉头紧蹙。
十点零五分,白明轩终于气喘吁吁地走上来,拎着一个沉沉的白色马夹袋。
白香香站在门口远远看见走上楼梯的白明轩,赶紧退了回来,坐到刚才的椅子上,并轻轻地对着白婷婷说了句:“来了。”
白婷婷扯了扯嘴角,朝门口望去。
老王见白明轩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赶紧站起来上前迎接:“白老师,你终于来了,你两个女儿等到现在了。”
白明轩看都不看白香香姐妹,把手里拎的马夹袋往老王桌上一放,做出一副无限悲哀和无助的样子说道:“我真的没什么钱,今天我一早起来,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好不容易凑到一千六百元钱。喏,都在这里了。”
老王打开马夹袋,袋里全是一元钱的硬币,老王当时就傻眼了,一张原本带有笑意的脸顿时僵住了,他瞪着一袋硬币,脑子瞬间空白,他从事司法工作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作为一位老司法员,见过形形式式的各等人,但像白明轩这样,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为难,刁难自己的亲身女儿的还真是第一次碰到。但他能说什么?
老王心里憋着火,也越发地同情白香香姐妹,觉得摊上这样的父亲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老王看着眼前的一堆硬币,嘲讽地说道:“白老师,你好歹也是老师,即使你现在不做校长了,也是老教师了,一个月五百多的工资还是有的吧!不至于这么穷吧!再说,这么多硬币你从哪里搞来的?”
白明轩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和狡黠,随即又立马装出一副十分可怜委屈的样子说道:“老王,你这话说得有点不中听,什么叫‘哪里搞来的?’自上个星期接到你的电话,叫我这个周日上午十点之前一定要把钱送到后,我便一直在筹钱。我把所有的零钱都拿了出来,包括办公室抽屉里存放的零钱,翻遍了角角落落,才勉强凑到这个钱。”
“哦,是吗?我想你不至于这么穷吧!你看你脚上穿的耐克的名牌球鞋,要好几百了吧?!”老王冷冷地看着白明轩,针锋相对。
“这,这是我黑龙江的姐送我的,她买了寄给我的。”白明轩的脸红了一下,把脚往后缩了缩,但很快恢复常态,理直气壮地说道。
“白老师,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聪明过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面对自己的女儿。”老王有些无奈低说道。
“老王,你说这话我有些不开心了,你看我按你的要求把钱送到了,你还要我怎样?难道硬币不是钱吗?”白明轩得理不饶人,气势汹汹地说道。
“这钱要数到什么时候?”老王皱了皱眉头,岔开话题。
“也快的,钱我送到了,数钱是你们的事,我先走了。我现在穷的不得了,我得联系下把修理店卖了,否则我怎么交房租?白香香又逼着我付生活费,我哪来的钱?”说完转身准备走。
“老白,你慢点走,钱的事,必须点清了你才能走,否则说不清楚。这样,白香香姐妹,加上你我,我们四个人一起点,也快点。”老王一脸严肃地叫住白明轩。
“这,我跟人约好了,要看修理店,正好有人想买我的店。”白明轩还想推托,但看着老王一张威严的脸,还是折了回来。
四个人,围着老王的办公桌,开始清点硬币,足足半个小时后,才把硬币清点完毕。
其中白明轩几次想找借口溜,都被老王叫住。
白婷婷的脸色一直很难看,沉着脸一言不发,白香香看着白婷婷阴沉的脸,心里忐忑不安。
老王经过这件事算是真正看透了白明轩虚伪阴险的嘴脸,也终于明白当日白香香姐妹为何会如此激动。
于是清点完毕后,老王拍着白明轩的肩,凝重地说道:“老白呀,你是老师,是有文化的人,你的女儿白香香考上大学很不容易,也是村里第一位考上大学的女孩,是你的骄傲呀!这个世上,你说什么最珍贵?肯定是亲情。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是无价之宝呀!”
“哼,她们都把我告上法庭了,还说什么呀!她们只要不来麻烦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还什么宝呀!算了吧!”白明轩鼻子里哼着气,一边朝门外走去,也不给老王面子了,既然把戏已经被老王看穿,那么也没有装的必要了。白明轩露出了平时一贯趾高气昂、凶横冷漠的样子。
白香香姐妹拎着一袋沉沉的硬币走出司法局快十一点了,老王亲自送她们到楼下,白香香感激地连声说谢谢,白婷婷一路低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整个过程白婷婷都表现的非常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