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兴高采烈地回家,结果因为分地的事弄得一个好好的周末就这样泡汤了,白香香一边素然无味地吃着早饭,一边用余光偷偷瞧着旁边正襟危坐的母亲。
徐立清吃好早饭就去了地里,白婷婷去了店里,姐夫杨正阳一早就上班了,家里只留下白婷婷和侄子杨海涛。
白香香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后,终于坐下来,慢慢地拆开林晓的信。
林晓的信一如既往的情深意切,简直让人怀疑他当初是“童言无忌”,有那么一刹那的时光白香香怀疑是自己过于敏感或多虑了,但理智很快就回归,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幕,林晓嘴角和眼角浮起的那份犹豫和矛盾。这一幕白香香永远不会忘记,那是粉碎她心中美梦的炸弹,曾让她的心片片破碎。
林晓的最后一份信写了他收不到白香香回信的失落,他问她,毛衣什么时候织好?他特地给她买了一个很漂亮的风铃,想送给她。只是苦于还不知道白香香学校的地址和她所在的班级。信的结尾写得有些伤感:说他依然被选为班长,在班级的第一天活动上了唱了她最喜欢的歌:《大约在冬季》。他会一心等待她的回信。
白香香看着看着,眼圈泛红,慢慢地雾水蒙上双眼,然后一滴一滴落下来。
“娘娘,你在做什么?你哭了?”不知什么时候侄子杨海涛推门进来,惊讶地问道。
“没有,娘娘昨晚没有睡好,眼睛有些痛。走吧,我们下楼烧饭,等奶奶回来就可以吃饭了。”白香香像所有偷哭的人一样,用了最蹩脚的谎言。好在对象不一样,结果就会不一样。面对才3岁的侄子,她的谎言显然奏效。
杨海涛懂事地垫起脚尖,凑近白香香,对着白香香的眼睛用力吹了吹,奶声奶气地说:“奶奶说吹了就好了。娘娘,我帮你吹过了,等会就不痛了。”
白香香被侄子的举止感动了,她笑着抱起杨海涛,忍不住夸到:“我们家涛涛真是乖!等娘娘工作了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杨海涛把头趴在白香香的肩上忍不住“格格”地笑。
下午四点左右,白香香从母亲手里接过为她装好的几个茶叶蛋,准备出发。
徐立清站在门口叮嘱:“香香,要吃饱,饭钱若不够,先问同学借着,到时回家妈给你。”
“怎么会不够呢?学校每月发的81元补贴根本用不完。妈,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白香香微笑着说,但她明显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喉咙像有什么东西堵着。
“好了,去吧,去吧,到时候晚了,车子乘不到。”徐立清挥了挥手,预备转身回屋。
“好的,妈,再见。”白香香知道母亲不喜欢这样婆婆妈妈的场面,觉得这是矫情,发嗲,小资产阶级思想。
于是便背了书包转身快步离去。
碾转两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学校。刚到寝室,就接到寝室长金花的通知,明天中午12点半在教学楼310开班会。
次日中午,310教室,整个体操系36名学生相聚一室。传说中的美女指导员石玲莉终于现身露面:她三十出头,专业是篮球,身高178,长相甜美,一双大眼睛会说话,欲说还休的娇样。白香香看得出神。
石玲莉先自我介绍,然后开始讲学校的一些规章制度,以及体操系在整个体院所处的重量级的地位。
听着听着,石玲莉的声音就变得遥远起来,白香香透过眼前的一切,似乎看到了林晓在校园里孤单失落的身影。
白香香忍不住微微皱眉,感觉心口有些隐隐作痛,她很想给林晓回信,告诉他其实她也很想他。但是那讨厌的自尊心,实在放不下。还有林晓的态度实实在在伤害了她,她很难一笔抹去。
白香香不自觉地转动起手里的笔,她感到心里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说给林晓回信,一个说不给他回信。白香香用力摔了一下头,告诉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还是认真听指导员讲话。
此时石玲莉正义正言辞地讲到体院的两项特殊院规:一、不能动手打人,只要动一个手指头就是开除!因为体院里好多学生是国家队的高手,什么散打冠军,击剑冠军,相扑冠军,武术冠军等等各运动领域的高手,一旦动起手来还了得,所以这是体院特殊的校规。二、不能作弊,考试一旦作弊就是开除,没有讨价的余地。
白香香觉得这两项她根本不会沾上边,所以她毫无在意。谁知道她后来几乎全沾上了。
“到了大学真是不一样,开学一个月才见到指导员的真面孔,难怪高中老师叫我们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轻松了,没人管了。看来果真如此呀!”坐在白香香左边的何向月探过身捂着嘴轻轻地说道。
白香香对着何向月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手表,时钟已指向一点一刻。离上课还剩下一刻钟,石玲莉终于宣布散会。
同学们像受吓了的鸟一样,四处散去,跑向自己的训练房,准备下午的专业课程。
白香香也一样,拼命跑向艺体房。什么课都能迟到,唯有专业课不能迟到,丁亚兰生气的样子一直是白香香的噩梦。
一般的训练房都在东校,西校是学生寝室和部分老师的安居室,以及食堂和澡堂。唯独艺体房住落在西校的东南角,它偏僻安静,走过去时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但一打开艺体房的门,就别有洞天。
白香香特别喜欢艺体房的位子,她觉得非常吻合她的心境和审美观:安静、唯美。远看似乎平淡无奇,但近看便可体会别具匠心。
白香香气喘吁吁地跑到艺体房门口时,还剩下三分钟,她看了一下手表,舒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艺体房里,丁亚兰和钢琴王老师早就在了,她们正在合音乐,丁亚兰在做着动作,王老师在根据丁亚兰的动作配曲子。
丁亚兰看到喘着粗气的白香香问:“今天你们怎么回事,都这么晚,还有三位呢?”
“老师好,今天我们系里开班会,刚下课,同学们正在跑过来,应该马上到了。
一会儿,金花、何向月和赵小菊陆续到位,集合准备上课。
丁亚兰一脸不悦地挺立在离学生1.5米的距离处,标准的丁字步,一条黑色紧身裤勾勒出她完美的修长笔直的腿型,她纤细的腰立得直直的,背脊和地面绝对成90度,不差分毫。下巴微微上台,给人感觉傲气十足,丁亚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每天要求学生一定要目不斜视,眼睛只能向前看,下巴永远微抬。
“同学们,大一大二的任务艰巨,大一通国家艺体三级,四套成套动作;大二通国家艺体二级,五套成套动作。如果通不过艺体专业二级连大学毕业证都拿不到,四年大学算是白读了。”丁亚兰表情严肃地说道。
同学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伸了伸舌头,然后继续面向丁亚兰,认真听见。白香香像石膏像一样,纹丝不动。她听到丁亚兰刚说的话,觉得全身的血液凝固了,她非常害怕四年后她就是那位拿不到毕业证书的人。这个结果不敢想象,白香香吓出一身冷汗。
“好,开始上课,成体操队形。”丁亚兰响亮的声音把白香香从自我幻想中拉了回来。
专业课有三个小时,所以第一个小时的内容一般都是基本功练习:破浪、跳跃、平衡、旋转、转体、翻身,单手侧翻等动作。
第二部分的内容开始教授四套三级艺体成套动作:徒手操、球操、棒操、绳操。
自从开始教授了三级成套动作后,前面的基本功训练里就参杂了许多棒操和球操的单个动作练习。
白香香一点也不敢懈怠,常常非常用心用力地练习,好几次练习棒操的头上五花时,把棒敲到了自己的头和鼻子。
丁亚兰总是把音量调到最高,坐在镜子前面的长矮凳上喊:“白香香,你不要使蛮力,要使巧力。用力和吃饭一样要用到八分,如果力用到十分,那动作就会变的僵硬。懂吗?”
“知道了,丁老师。”白香香嘴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八分力?我怎么才能恰到好处使到八分力呢?”正想着,“砰”一下,棒打到了前额,白香香痛得眼冒金花。
“白香香,你会不会动脑子,叫你不要太使力,太使力,你就是不听。艺术体操用力的宗旨就是外柔内刚,你懂吗?外面看上去是柔和的,但实际是用力的,但不是蛮力。”
“恩恩,我试试。”白香香连忙答应着,努力调节着手里的棒,以及用力的程度。手臂酸的已经发痛发麻,但白香香还是咬着牙坚持练着。下课时分,白香香终于可以熟练地在头上绕起了五花。
丁亚兰阴阴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宣布下课。
下课后,丁亚兰拿着包,扭着腰肢,袅袅地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对着坐在地毯上换鞋的白香香说道:“白香香,你得赶紧学会听音乐的节拍,如果音乐不会听,那专业通级肯定无法通过。”说完转身走了。
白香香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惨白,她刚刚涌上来的一丁点儿自信,为自己努力换来的熟练五花,有了一丝丝的喜悦和自豪,却在丁亚兰的话语中消失殆尽。
白香香低下头,泪水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浪涌过一浪,纷纷落下。白香香自高中以来,隐隐倔强的心已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落泪。然而,这次她怎么也控制不了:千辛万苦考进来的大学曾以为进了天堂,却没想到简直到了地狱,白香香的心生痛生痛。
同学们已陆续离去,白香香擦了擦眼角的泪也起身离开。
白香香无精打采地回到寝室,和以往一样,吃了半两饭,半份菜,就躺在床上看书。
这时,金花拿着洗脸盆从澡堂回来,她和白香香她们不一样,总是先洗澡,然后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再去食堂吃饭。
“还不去洗澡?”金花问。
“恩,太累了,想再躺会。等会再去洗。”白香香苦涩地笑,有气无力地回答。
“哦,对了,香香,你那个茶叶蛋真好吃,谁烧的?”金花笑着问道。
“我呀,我妈给我留着的,她们自己平时不舍得吃,每次我回家时她叫我烧几个带到学校吃。不过我平时能回家吃,你就不一样,家离得远,只能寒暑假回家,所以都给你了。好吃就好,下次回家,我再给你烧。”白香香憨厚地笑。
“恩,谢谢。你会烧茶叶蛋?看不出来呀!看上去娇弱弱的啥也不会,竟然会烧茶叶蛋。”金花笑的夸张,一边拿出一个小型的声音机放在桌上,声音机里传出美妙的音乐。
白香香在心里无比崇拜着金花,她比白香香她们年长三、四岁,做事说话显得成熟稳健;身材修长挺拔,五官精致无比,笑起来像鲜花绽放般动人。若一定要指出不足之处,那就是皮肤有些粗燥黝黑。
白香香莫名地把金花当作好朋友,于是把母亲不舍得吃留给她的鸡蛋,全送给了金花,自己一个未留。
白香香目不转睛地盯着金花放在桌子上的收音机,心里默默地跟着音乐吃力地数着节拍:1、2、3、4、5、6、7、8。
正当白香香数的起劲,突然音乐戛然而止,白香香猛地抬头,看到金花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金花不好意思地说:“香香,我和朋友约好了去吃饭,我要走了。”
“哦,没事,没事。你走吧。”白香香好脾气地笑。
金花把声音机往抽屉里一放,对着白香香挥挥手,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白香香重新躺回到床上,心情郁闷地翻着书,内心着急万分:怎么办?那个讨厌的音乐怎么办?
周三的专业课上,三级徒手操差不多已教完,起初是四位同学一起练习,白香香还能跟着前面的金花蒙混过关。然而离下课还有半小时时,丁亚兰要求一个人一做。
白香香顿时傻了眼,她感觉世界末日快到了。轮到她时,她硬着头皮上,音乐节拍反正不会听那就不管了,只管把动作做好就可以。
一曲完毕,白香香已是满头大汗,她站在体操房中间,保持着最后一个亮相动作,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丁亚兰,准备着她的狂轰滥炸。
丁亚兰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盯着白香香,怒喝道:“别做可怜相,对我没用!有本事拿出真本事来!装可怜装媚有什么用?”
“是,老师!”白香香收起动作,丁字步站立。微低着头,脸颊发烧滚烫,她觉得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丢过脸。
下课后,白香香背着书包一脸沮丧地往寝室走去,走到寝室楼门口处,碰到出来准备去食堂打饭的陈冬。陈冬的寝室楼门口斜对着白香香的寝室楼门口,看得出来陈冬刚洗过澡,脚上还穿着拖鞋。
“怎么了?看上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陈冬晃着手里的不锈钢饭碗问道。
“音乐节奏老是听不来,踩不到节拍。”白香香愁眉不展,幽幽地说道。
“音乐不会听?你那么聪明的人,记得高中时的老师都很喜欢你,连门房间的老伯伯都对你特别照顾,你可以想办法让你们钢琴老师帮忙呀!”陈冬笑嘻嘻地随口说道。
“钢琴老师帮忙?”白香香的眼睛亮了,她本来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谢谢你,陈冬。我走了,再见。”白香香一脸灿烂地奔向自己的寝室。
留下陈冬在背后喊:“喂,晚上我们去五炫场,据说那里很好玩。你去不去?”
“不去。”传来白香香悠长坚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