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早有预料的朝臣们深夜难眠,第一时间收到太守一门被灭的消息,痛哭者有之,无奈者有之,沉默者有之。
深夜府尹大人收到黑甲卫的带话,浑身冷汗直流,不敢有丝毫质疑迟缓,立马将太守洗刮干净活剥了皮绷紧做成了蒙冤鼓。
还在熟睡中的人们不知道,堂堂太守一门已经被灭,人们对新的蒙冤鼓没什么看法,依旧每日有冤没冤击击鼓,不亦乐乎。
只有个别眼尖的看到鼓边上有些许青色的茬子。
这像是刮过毛留下来的啊。
于是不敢再想,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所以说,难得糊涂。
皇宫有宵禁,此时早就落了宫门。
但是那马车老远出现在皇道上的时候,宫门已经被打开,守门的侍卫颤颤巍巍跪在门口五体投地。
曾经有一个刚来的不知事的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去拦那马车,结果就被那人命令当场车裂,吓尿了一干守门侍卫。
这些侍卫里也有一个新来的小伙子,好奇地抬头去看,被身边一个老侍卫一把按住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豪华马车一路四平八稳地驶进皇宫,后面跟着一长串黑甲卫,两人抬一个箱子走远以后众人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落下宫门才算是可以安心睡一晚上了。
小侍卫悄悄问老侍卫,“那马车中是谁?好大的排场!”
老侍卫斜睨一眼小侍卫,低声道:“小伙子乡下来的吧,这都不知道?这样的阵仗除了那位担任摄政职位的长公主以外还能有谁?”
“摄政长公主?”小侍卫低声惊呼一声,继而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摄政长公主梵音邪,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就连他这个生在乡下的土包子,都闻名久矣。
这架势是,又抄家去了?
也不知今晚倒霉的是谁。
第二日休沐,梵音邪坐在阑雨阁里翻看奏章,她很忙,阑雨阁里黑甲卫进进出出,太守一门被灭,要处理的后事很多,但是她决不后悔用如此血腥暴力的手段铲除这一毒瘤。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再有三年,小皇帝梵容生行过成人礼之后就要亲政,那时候如果不能给他一个干净的天下,被她圈养长大的梵容生会被那些倚老卖老心怀叵测的大臣撕成碎末。
呈上来的奏章大部分都是说太守一门被江洋大盗满门抄斩,场面过于残忍,请求长公主殿下务必出兵收拾江洋大盗巴拉巴拉,梵音邪将其中几份抽出来放在一边,那奏章写的,简直恨不得指着梵音邪的鼻子骂她这个“江洋大盗”。
还有的委婉表达皇上已经十二岁了,是不是该亲政了啊?那委婉的,要不是梵音邪七巧玲珑心根本看不出那意思。
阑雨阁大宫女璎珞双手贴腹低头走过来,“殿下,皇上过来了。”
梵音邪随手抓起几份奏折,手心里升起一团黑烟包裹住奏折,又将一叠卷宗放入身边一个暗盒中,“请进来吧。”话音刚落,梵音邪手心的黑烟已经消失不见,那几份奏折也再难寻踪迹。
梵容生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梵音邪俯首挥墨的场景。
“皇姑。”
梵音邪抬起头来,面前的少年早已脱去旧日的瘦削矮小,长成了身姿挺拔玉树临风的琅琅少年,虽然年纪还小,一身的尊贵气势已经不可忽视。一蓝一黄的异瞳里已经没有昔日的自卑冷漠,温润如玉里包裹着霸道睥睨,不愧她这么多年的精心调教。
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她的羽翼之下,他没能磨灭他的本质。
梵音邪满意地点头,但是脸上却不显,眼底甚至浮现出厌恶,仿佛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过来了就看看这几分奏折,杵在那做什么,这么大人了这些事还要我说吗!”
梵容生看到梵音邪一脸无法掩饰的不耐烦,虽然已经习惯,但是心底还是划过郁怒。
太守一门被灭事件,他除了伤心痛恨竟然再没有办法。
他是一国皇帝,竟然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
凶手就在眼前,他却没有力量去拿下。
“是。”
想到今日伴读们说过的话还有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在可怜他随时会在半夜睡着时被梵音邪收割了性命,梵容生不禁有些浮躁。
那些少年一脸不耐烦地说着出门的无聊叮嘱和回家的问长问短,殊不知他最希望的就是有人能在耳边询问叮嘱。
看看面前的梵音邪,那种感觉更加明显。
虽说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但是两人陪伴度过的六年时光不是虚幻,她就不会问自己一句今天同窗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吗,或者就是一句简单的今天学了些什么,他都会高兴地跳起来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的,两人之间说不上几句话,相处时经常是沉默压抑的,看他时永远是不耐烦和厌恶的。
既然这么讨厌他当初为什么要给他名字,扶持他登基!
梵容生哪里知道,他每一日的行程,上课的情况都有人专门报备梵音邪。
梵音邪比他想象的,更要关注他许多。
手上的折子是去年秋闱状元林修之的,上面说的就是希望皇帝亲政,只是内容十分含蓄。上面没有梵音邪的笔墨,应该还没看过。
梵容生心头一动,随手又翻了一份折子往梵音邪面前推了推,“皇姑。”梵音邪抬头看来时,他一脸羞愧地道:“皇姑,这份折子朕看不懂。”
梵音邪扫一眼梵容生的样子,眼底划过笑意,臭小子跟她来这套,脸上却依旧不耐烦道:“这都看不懂吗!”这样说着,手指还是指着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指点几句。
她虽然说的少,但是语言组织能力很强,寥寥几句已经解释清楚。
梵容生点头,又翻过一份折子,指着几处,“这个呢?”
这份折子是一篇长篇大论,说的就是太守一门被灭的事。写的乌七八糟,但是有些内容还是不错,梵音邪便拿过来细细指点着。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那折子上的字写的又小又乱,梵容生听得认真,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去看。
梵音邪见了,食指指节在桌子上叩了叩,“坐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梵容生脸色微微一僵,接着身体僵硬地走到梵音邪身边跪坐好,屏息凝神,正襟危坐,生怕碰上梵音邪的身体。
梵音邪左手支颐,右手拿着笔杆在奏折上划来划去,说的挺详细。
但是梵容生只觉得鼻尖全是那浓郁的麝香,直勾勾地往脑子里钻,不由得神思恍惚,心旌荡漾起来。
这个味道,弥漫在鼻尖已经六年。
微微晃神,似乎回到的是六年前的初遇相拥。
梵容生垂下眼眸,若是早知今日,六年前就不会被她的温柔骗到。
梵音邪说了半天,身边也没个动静,纳闷地扭头就看到梵容生眸光沉沉,注意力明显不在折子上。
敲敲桌子,声音压下来,“走什么神?”
梵容生再少年老成,说白了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且他一直对梵音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复杂感觉,既想靠近又想远离,既想亲近又有些害怕。
听出梵音邪声音里的不悦,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做贼心虚,不由有点紧张,“没,没什么。”
梵音邪疑惑地皱皱眉,轻哼一声。
梵容生偏头看看梵音邪的侧脸,犹豫了一瞬低声问道:“皇姑,若是按照这折子说的,太守灭门案的凶手显然另有其人,需要派兵剿灭这一伙‘江洋大盗’吗?”
他问得认真,但是梵音邪怎么听都感觉有些。。。。。。咬牙切齿?
梵容生当然不开心。
他好歹是个皇上,咳,虽然是挂名的,但是只要名义上大虞是他的,就应该他说了算,梵音邪这样一家接着一家地抄家,明显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是个皇上都受不了。
心里早就清楚,但是嘴上不能说,他不能直接站起来指证面前的杀人凶手。
最开始时他也会反抗,会怒骂,但是如今他学会了隐忍。
激怒梵音邪,绝对没有好下场,他应该是最明白的。
梵音邪嗤笑,剿灭吗?让我自己去抓我自己吗?
“派兵是当然的,不过你还小,这些事情就由本宫先帮你代劳了。”
梵音邪发誓,语气中的居高临下绝对没有掩饰。
梵容生气的牙痒,看看,看看这个牝鸡司晨的女人!现在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长此以往,大虞还哪里有他梵容生落脚的地方!
嘴上却温柔道:“皇姑,虽然您是对朕好,但是朕也不小了,不能一直生活在您的庇护下。”
梵音邪看着梵容生,目光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周围空气隐隐的凝滞。
阑雨阁的太监宫女侍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梵容生挺直的鼻梁上面渐渐冒出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