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西南省东北部的易家村,就是中国广大农村的一个缩影,与其它地方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里地处穷荒、交通闭塞,被重重大山层层叠叠地包围着。人们过着近乎原始的刀耕火种的农垦生活。深山无甲子,他们几乎没有时间概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呈现的就是一幅“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的生活图景。
在这里,无论男女,都要下田耕作。哪怕是裹着小脚的女人,也没有莲步轻移的曼妙与欲语还羞的矜持,有的只是既不能摆脱传统观念束缚又必须参与田间劳作的痛苦。
农忙季节,男人们扛着犁、背着耙,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稍大的孩子牵着健壮的水牛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女人背着箩筐,箩筐里是各种劳动工具,或许还有较小的孩子,紧紧跟随在男人的身后。
接下来就是一天的劳作,男的使牛放粪,女的丢种扒平。晚上回来还会捎上一箩猪草什么的,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进行着,基本没有什么新意。
农闲时分,男人们到山上放牧牲口,附带着割点草、砍些柴,晚上回来就聚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抽烟摆龙门阵。
只有少数有些手艺、心思活泛的人,他们会利用这农闲时分,上YN下SC去广通,用他们的手艺换取一点财富贴补家用。
也有一些人,或狩猎,或采药,不是为了交易,而是为了生活。狩猎所得就是一家人最大的生活改善;草药收集,也是为了不时之需。它是那种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留下的一个样本。这里的生活多少有点桃花源的味道。
女人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某几个人家的院子里,摆上几张方桌,熬上半盆浆糊,把洗干净的破布拿出来,用浆糊一层一层的粘上、抹平,最后粘上一块新布,晾干备用,这个过程叫“备硬片”。硬片可以做成鞋垫或鞋帮。
鞋垫上用五彩的丝线绣上各种各样的图案,是未婚女性的最爱。她们把自己的情思都绣在了图案当中,根据想送的对象不同,图案的内容和色彩选择都是不一样的。其中,最为丰富多彩的就是送给情郎的鞋垫了,穿花的蝴蝶、戏水的鸳鸯、锦鸡凤凰……不胜枚举;给小孩做的都显着童真、童趣,多是些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之类的图案;给长辈的就要庄重得多,几乎都是些抽象却又不失生动的图案。
南盘江边的气温比村里高了很多,那里生长着一种竹子,有碗口那么粗,上面掉落的笋叶被女人们收集起来,一层破布一层笋叶,层层叠叠粘合在一起,晾干之后,按照码子裁剪下来做鞋底。
这样的鞋底还不能称为鞋底,只能算是半成品。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序叫“纳鞋底”。麻做的底线穿上大针,按照一定的规则上下穿插,在鞋底上形成密密麻麻的针脚,不留下任何空白。有心场妈妈还将做鞋底的布片的边缘留下一拇指的宽度,把直的线抽去,留下一圈毛绒绒的边,被称为“毛边底”。
这样做出来的鞋底叫做千层底,与鞋帮缝合的过程叫“上鞋底”,上好鞋底之后就是一双新鞋了。一双毛边底鞋,既是母亲的骄傲,也是穿鞋人的自豪,因为做这样的鞋子需要花费的功夫更多、做工也更加精致,代表着做鞋子的人对得到鞋子的人的用心。
因为鞋底很厚、底线很粗,纳鞋底、上鞋底都非常费劲,需要一个“顶针”来做辅助。顾名思义,顶针就是一个像戒指一样的铁环,上面有许多凹陷的斑点,用来防止针在上面打滑。
做针线的人把顶针戴在左手中指上,针尖没入鞋底之后,产生了巨大的摩擦力,就用顶针对准针鼻子往上顶,让整颗针穿透厚实的鞋底,右手从上面将线拉紧,取一段很小的距离(一至二毫米)从上面把针插进鞋底,然后翻转过来,重复上面的动作,这才完成一个针脚的工序。
为了让这个过程更高效、更省力,每个做针线的女子,都会让男人去找养蜂的人,弄一定数量的蜡,纳鞋底的时候,把做成椭圆形的球状蜡团放在左手的手心,让底线从蜡团上经过,底线穿过鞋底时就轻松得多。
做鞋垫、纳鞋底只是女人们闲暇时的消遣,她们主要的功课还是纺纱织布。
各家都有自家的麻园和纺车。
麻园离家不远,那时的女性,还保留着裹脚的习惯,远了不方便侍弄。女人们把麻园当作乐园,每有闲暇,都要到园子里。对麻园的照顾就像对孩子的呵护一般的细心,不会让麻园里长出一棵杂草。
麻杆在女人们无微不至的照看下,节节攀升,却永远称不上茁壮。那细长的样子似乎营养不良,直到墨绿泛起斑斑点点的微黄和赭褐,才代表了麻的收获季节来临。
到了这时,女人们将成熟的麻籽收拾了,作为茶余饭后打发时光的消耗品,更多的还是作为家有贵客时招待客人的零食。
她们会选一个特别好的天气,先将麻籽从麻杆上捋下来,放在簸箕里、日光下暴晒几天。晒得七八分干,就要收起来,置于阴凉、通风的地方,直到干透了才装进当地烧制的瓮缸里。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放在铁锅里焙熟。那十分熟的麻籽,嗑在嘴里,清香四溢,足以让闻者垂涎欲滴。
收了麻籽,再养个十来天,男人们才将麻砍倒、晒干,丢入水池浸泡,让麻皮上的胶质被微生物分解,使里面的纤维散开来。
十几天后,家里的女人就到水池边,取出沤好的麻,将麻皮撕下,开始纺纱。
她们用木制的纺轮,将散纤维一头吊着、一头手提,旋转纺轮,将纤维拉长、捻成线。这个过程叫纺纱,接下来就是织布。
一些纺线拿去用木架子拉平、绷紧、卷轴,成为经线;另一些绕在一个木头梭子上作为纬线。
先将卷布轴的一端系于腰间,双脚蹬住另一端的经轴并张紧织物,然后用分经棍将经纱按奇偶数分成两层,用提综杆提起经纱形成梭口,左手拿着骨针投纬引线,右手拿打纬木刀打紧纬线。在经线与纬线的交错穿插中,渐渐出现了布匹的样子。
织好的布,卷绕在经轴上,在适当的长度剪断成为一匹,然后就可以裁剪成衣了。
除了纺纱织布,她们也养蚕。易军跟翠华结婚时所穿的衣服,就是用蚕丝织成的缎子裁剪缝制的,那却是盛装了,平常时候是不可能穿也穿不起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
易军与袁翠华在众亲友的祝福声与笑闹声中,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虽然没有红地毯,整个易家村却没有了往日的繁忙。
不,依然忙。只不过,忙的不是农事,而是忙着招待客人,忙着找桌子吃饭,忙着找挂礼的人送上分子钱,忙着找新媳妇要糖吃……
唢呐匠与吹鼓手在老槐树下围成一圈,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容量两斤的铝壳的酒壶。因为得到的报酬还算丰厚,又被喜庆的气氛感染着,他们吹吹打打,十分卖力。吹出的曲调尽显欢快,却没有一支重复的曲子。
他们周围,随时都围着许多人,都是那些喜欢热闹的主。有的是来听歌的,有的只是为了凑热闹,有的专门到这里找乐子,还有的则是想在这里遇到一个对的人,想要发生一点什么,更希望生出一个故事,留下一段佳话。
唢呐队不只是吹吹打打,他们也唱,还拉上围观的人一起唱。有时独唱,有时合唱,有的就是情歌对唱。唱到兴头上,还有人主动发烟,唱完一首歌,还要喝上一口酒,酒喝完了,马上有人满上,每隔一段时间,新郎新娘还会过来发烟发糖,这些事情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来来往往,去了一拨又来一拨,一波一波的如同浪花翻滚,把本来就热烈的气氛,一次次的推向高潮。
午饭后,好斗的青年就着现成的桌子摆开了牌场。小赌娱情,无伤大雅,倒也没人反感,同样引来不少人的围观,也有人不时地指点和评论。
当然,只要涉及赌博,无论大小,必定有输有赢,也就出现了几家欢乐几家愁的众生相。赢了的哈哈大笑,输了的眉头紧锁,还有的怪罪于围观人的多嘴多舌,各种脸谱粉墨登场。
尽管如此,散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纷争。愿赌服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即便心里不服,也不会写在脸上,更不会记在心里,过了也就算了。
幸福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欢乐塞进了易家村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