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好久没像此时此刻这么“神清气明”,沈浪的手掌已经从她的后背撤走,但余温犹在。就好像此刻屋外的清风拂过楸树的叶子,风虽远去了,但总是会留下了叶子摇曳的身姿。
老妇人的身姿肯定不会摇曳,但内心却绝不平静。
老妇人当然就是白飞飞,虽然沈浪没有将她认出来,她心情有些复杂,有几分失落,却又很庆幸。
是的,失落于沈浪竟然真的没认出自己;
庆幸于沈浪真的没认出自己;
这样复杂的情绪看似矛盾,其实很好理解,至少以白飞飞现在这样的情形来看,肯定符合她的心境。
不过,这样的情绪在她的心里真的没停留太久,至少此时此刻不是她心中所思所想。
她的眼眶依旧陷得极深,眼睛依旧浑浊而透着暗黄之色,可她自从被秦苏儿施展可怖术法变成这般年老模样之后,第一次觉得“气足神完”。
是的,“气足神完”应该比“神清气明”描述的更恰当些:她虽然还没下床行走,但她知道自己此时气力很足,应该没问题,至于提笔写字就更没有困难了;甚至头也不晕,眼也不花了,阴阳煞的痛楚也感觉不到分毫了,虽然她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能持续多久。
一个多时辰前,她还惨遭“阴阳煞”折磨,从生不如死,到一边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楚一边慢慢走向死亡。相对来说,此刻已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即便是她这等骄傲自尊的性子,即便是她这般已经经历过死亡,几乎看透世事,再淡漠如水,再无所畏惧的绝奇女子,也应该是高兴的,也值得她劫后余生的拍拍胸脯看一眼窗外清澈天空,呼吸一口入窗的清风。
可惜白飞飞没有,她的目光从沈浪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也没从沈浪身上移开过,哪怕是方才“阴阳煞”再次发作,她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之时,她都在看着沈浪。
到了此刻她终于知道自己终归是错的,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失去了方知道珍贵,有些人别离过才知道难舍。
沈浪对她而言正是这样的人。
命丧剑下,魂归飘渺,不知岁月,当她今日今时再次看到沈浪,她后悔了……
什么为母复仇,什么嫉恨七七,什么阳谋阴谋,快意恩仇,甚至是宋离……
原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沈浪,比什么都重要!他的脸依旧好看,眉目清俊,却隐含着悲切与忧愁;他的长发依旧随意搭在肩上,随性任意,却有好几缕未曾见过的白发相间其中……
原来她自始自终都没有失去过沈浪,早已深深地刻在骨头里,烙在灵魂上。
不知为何,白飞飞的心一下子平静了,许多未曾想明白的事,许多犹豫不决的迟疑,都豁然开朗。
终于看清了内心,明白了自己对沈浪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后,才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老妇人,亦或是,白飞飞,终于笑了,虽然这是一张再无半丝美感,甚至堪称丑陋的面容,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没有人比白飞飞自己清楚,她内心深处是何等的平静与喜悦。
※※※
白飞飞在看着沈浪,沈浪却没有在看她。
沈浪神色中有几分倦意,显然方才为白飞飞运功疗伤还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此刻他眉头微微皱着,因为熊猫儿等人同样并没有更多收获,茶棚外巧遇的传递口信的“钟哥哥”,竟然真的只有一句口信“有人要对付仁义山庄”。
“钟哥哥”守诺的很,即便对着铁手也再不多言,至于是何人让他传递口信,更是半个字也不提。
熊猫儿三人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对他严刑逼供吧,怎么说这“钟哥哥”原本也是打算冒险前往仁义山庄示警的。硬要说起来,对于仁义山庄而言,还称得上侠义之举。
所以,铁手反而郑重的对“钟哥哥”表示了谢意,熊猫儿则哈哈大笑的,为方才自己的“恐吓”之举解释了一番。
倒是那位“钟哥哥”且先将信将疑,待到终于确认铁手并非受制于熊猫儿这个恶汉之手时,大感意外之后颇有胸怀,毫不介意熊猫儿和沈浪先前所为。
而她的师妹则更觉得有趣和高兴,因为口信既然已经传到铁手处,这一趟颇有些凶险的仁义山庄之行自然就不用再前往了。如此一来“钟哥哥”极为顺利的完成任务,既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再行求亲之事则大有可能了,心中欢喜可想而知。
“钟哥哥”与其师妹“劫后余生”,又惊又喜。熊猫儿却等人则颇为失望,“钟哥哥”的口信显然对于仁义山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沈浪听完之后,自然也和熊猫儿、铁手差不多的心情。
沈浪最先进入到仁义山庄,却并没有比熊猫儿、铁手、百灵更多的发现,除了这个病重的老妇人。
听了沈浪的话,铁手脸上明显多了几分失望的神色,即便这原本就是他的预料之中的事。
现在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老妇人身上。
沈浪接过熊猫儿递过来的纸,显得有些意外,他急着救人并没有注意到不管是扔在地上,还是端放在枕边的纸,当然就更没有发现纸上写的讯息。
现在看到了,眉头便皱了起来,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乎又觉得有更多疑云。
他凝神向老妇人看去,终于再次注意到老妇人或者说是“白飞飞的奶娘”仍然在看着他。
沈浪正想开口询问,毕竟他也多次去过幽冥宫,从未看到过飞飞身边有这位婆婆的身影,也从未听飞飞提及过她还有一位奶娘,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铁手说道:“冷三爷,您能看看这里是否还有吃的,先给这位婆婆做些来,她应该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
铁手一愣,点了点头,便要出去,这时老妇人却张了张口,转身拿起枕边的笔和纸来,蘸了墨水,写道:“水中有毒”。
老婆婆的字依然歪歪扭扭,比之前的字多了许多力道,沈浪心中一惊,想起另一张纸上的字,的确是出自一人之手。沈浪自然不是惊于此处,而是总觉得这字体有几分眼熟之处,可当他细想之后,竟又无论如何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