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冲霄的光柱和遮蔽天日的墨云。
在这天与地的争斗间,山脉间的氛围也开始紧张起来。
天发杀机。
地发杀机。
人发杀机。
苏广的杀机毫不掩饰地咆哮在山风中,吹落到猎户们的身上,落入他们的耳中,让他们忍不住浑身一震。
“三少爷,阿湛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这就去劝劝他!”名为铁元的猎户面色为难地看向苏广。
“是啊三少爷,您只不过是要那只九色鹿,我们给您抓来便是,还请放过阿湛……”
有人带头,猎户们马上响应起来。
他们这些在山中捕猎为生的人,时不时就会受一些外伤,辛苦挣来的银子都是拿命换来的,更要养家糊口,舍不得治,只能在家中胡乱地包扎一下,若不是苏湛时常为他们免费治伤、送药,他们这些人里面有些根本就熬不过来。
尤其是他们之中年纪最长的铁元,去年猎杀一头猪獾时,不慎跌落下山,伤得极为严重,连镇子上的医馆也无能为力,所幸苏湛医术竟然极为精湛,内服外敷几剂药方就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十天半个月就几乎痊愈了。
粗犷之人重情义,猎户们感激的话不多,但平日里打猎回来,最好的肉总是送一份到苏湛家里。
时间一长,曾经的恩惠在彼此的赠与和获取间渐渐地滋生成了一种奇异的感情,猎户们对于苏湛的爱护是发自内心的,又怎么会愿意对苏湛动手?
但这种感情对于苏广来说,显然是理解不了的,是以,看着众人为苏湛求情,他的心情不爽到了极点,最终爆发成了毫无征兆的一脚。
“砰……”壮硕的铁元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就被苏广一脚踢翻在地。
“不懂事?”苏广大步上前,一脚踩在铁元头上,阴冷地呵斥道:“我让你们动手,你却怂恿他们来和我谈条件?”
“呛啷”
腰间的寒铁剑猛地拔出,苏广握剑在手,目光横扫其他人,厉喝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再不动手,就是这个下场!”
话音刚落,寒铁剑便划过一道光亮的弧线,骤然间劈斩而下。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铁元的右臂竟是被苏广直接用剑斩了下来。
“铁元……”
“元哥……”
“铁元叔……”
看着铁元因为剧痛而在地上挣扎扭曲的身体,一旁的猎户们脸上满是悲愤。
苏湛眼中的愤怒更是如火般喷出。
“嚓……”
一名猎户直接将背上的铁叉握在了手中,怒视着苏广。
“嚓……嚓……嚓……”
一把把铁叉握在了猎户们的手中,混合着他们的愤怒和恐慌,在狂风中颤抖不停。
“你们要造反吗?”肖管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但看到自己的主子依然站在原地,平添了些许胆气,怒喝了起来。
“造反?哼……”苏广面色不变,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冷笑,看着那些杀过不少飞禽走兽的铁叉,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不想你们的家人惨遭横祸,就都给我老实点!”
这一次,苏广没有咆哮,声音甚至低沉至极,但却如惊雷般震得猎户们面色苍白。
手中的铁叉摇摆得越发厉害,汉子们彼此互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
人性总是复杂的,当自私和恐惧的阴霾交织在一起时,就会酿造出最卑劣的选择。
终于,有人转过了身,手中的铁叉对准了苏湛和九色鹿所在的方向,缓缓朝前走去。
一个……
两个……
三个……
…………
猎户们成半圆形,慢慢地将苏湛和九色鹿围在了中间。
身后,是无边无际、看不到底的深渊,面前,是一群为了家人安危而选择恩将仇报的猎户,苏湛终究只是一个少年,他做不到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有着惊慌,但更多的是不解,是失望,是愤怒,是迷茫……
“你们……要对我……出手?”他站在风中,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快要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要帮那个恶少来对付我?为什么要对付小九?”
“你们可知道,山脉外围的草药越来越少了,若不是小九,凭我这不能修行的身体,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又怎么能够寻找到足够的草药?”
“三年前,小九就和我相依为命一同长大,它没有父母,我也没有父母,我绝不会让你们伤害到它,绝不……”
他的声音在颤抖,身体在颤抖,就连那清秀的面容也在颤抖……
但他却死死地站在九色鹿的身前,用他瘦小的身躯将危险挡在了前面……
“你们要干什么?”被苏广踩在脚下,痛苦挣扎的铁元愤怒地嘶吼着,一双眼睛瞪得血红。
声嘶力竭的吼叫让汉子们的脚步齐齐一顿,先前已经被痛苦折磨得近乎麻木呆滞的双眼,再次恢复了一些生机。
苏广踩在铁元脸上的脚猛地抬起,然后狠狠落下。
“噗……”
铁元的头如同一个皮球般猛地弹起,随后重重地砸落在泥土中,嘴里喷出了一股猩红的鲜血。
那鲜血是那么的刺眼,混合着苏广森寒的目光,丝毫不漏地落到了猎户们的眼中,瞬间便摧毁了那刚刚滋生出来的生机。
“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们,再有犹豫,你们的家人将比他惨一百倍,一千倍,甚至一万倍……”
“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铁元那重重砸落进泥土中的头猛地抬了起来,那仅存的一条手臂如铁箍般缠住苏广顺势落下的右腿,满是鲜血的嘴猛地大张,一口咬了下去。
“啊……你这条找死的老贱狗……”撕裂般的痛楚让苏广发出了厉鬼般的嚎叫,提在手中的长剑毫不犹疑地直刺而下。
“噗”
长剑穿透了铁元的心窝,生机飞速流逝,在这最后时刻,他偏过头,看着远处的苏湛,仿佛解脱了一般地微笑道:“阿湛,对不住了,铁元叔没能保护好你……”
“不……”苏湛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激怒了,他疯狂地喊叫着,就要冲过去,但却被九色鹿用那雪白的鹿角死死地挡住,挣扎不脱。
“阿铁……”
“铁元……”
“元叔……”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铁元会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愤怒的指责,那临死前彻底解脱的微笑,再一次刺激了这些本已经再度麻木的汉子们。
他们粗犷,他们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可以因为强者的威胁而选择妥协,可以因为家人的危机而选择卑劣,但他们心中却绝不缺乏勇气。
哪怕这种勇气暂时被恐惧所压制,但躺在地上微笑离去的同伴却用生命和鲜血再次将他们深埋在心中的勇气激发了出来。
匹夫一怒,也能惊天!
被这种恐惧和痛苦交织的高压即将逼疯的猎户们,嘴里爆发出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嚎,再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上去。
只不过,这一次,铁叉对准的方向,是那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的苏家三少爷,还有跟在他后面的狗腿子肖管家。
“贱命就是贱命,就你们这种角色,一起上吧!”苏广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爆发出了狂妄的笑声。
在这笑声中,很快就传来了金铁交击的撞击声,苏广本就好勇斗狠,又在一流武馆修炼了三年,一身灵武功夫强悍至极,再加上他手中精铁炼制的寒铁剑,刚一交手,就让那些猎户们吃了大亏。
一番交锋,就有三名猎户被寒铁剑所伤,五名猎户手中的铁叉被寒铁剑斩断。
“哈哈,来啊,继续来,上天之路你们不走,偏偏选择进鬼门关,那本少爷今日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一个个下去陪那条老狗。”
“你们放心,我会很快把你们的家人也送下去和你们团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而得意的笑声,从苏广口中发出,他斜睨了一眼对面那被九色鹿死死拦住的苏湛,寒声道:“小子,你也别着急,很快就轮到你了……”
“阿湛,快跑,这里交给我们了……”有猎户大声喊道,提着铁叉挡在了苏湛前面。
“就凭你们!”苏广不屑地笑着,一步步紧逼而上。
只是,苏广不明白,人一旦不怕死了,那就变得极为可怕了。
猎户们的勇气一旦燃烧起来,就点燃了他们身上的血性,而血性这种东西,是可以不惜燃烧生命来换取力量的。
“跟他拼了!”
猎户中,有人嘶喊着,有人咆哮着,毫不畏死地冲了上来。
斩断的铁叉当成了铁棍,身体上的血越流越多,但猎户们这一次却再没有退却,他们用身体死死地将苏广围在中间,拼着被刺一剑也要将拳头落在苏广的脸上、身上……
这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拼杀,一个个强壮的身躯在苏湛面前倒下,他们临死前如铁元般解脱的微笑,那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对苏湛说出的对不起,让他那原本清澈的眸子慢慢变得猩红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铁元叔会死?为什么张五叔要死……为什么柳青叔要死…”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也要修炼,我也要变强,我要为他们报仇,苏广,苏家,只要我苏湛今日不死,他日,我必然要用你们的头颅来祭奠死去的叔叔伯伯……”
苏湛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竟然高过了震颤的大地轰鸣,高过了呼啸的狂风……
冲霄的光柱彻底暗淡,天空中如墨的浓云开始消失,那七颗吞噬光亮的星辰,急速地闪烁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
撕裂的深渊前,躺着十八名强壮的身躯,他们的目光都齐齐地望向苏湛,带着微笑,还有担忧……
鲜血染红了大地,混入到泥土中,血腥味被风卷起,飘荡四方……
“你,还是想着怎么死得舒服点吧?”
手中的寒铁剑还在滴血,身上的锦衣已经被鲜血染红,苏广此刻如同一个嗜杀的恶魔,盯着苏湛,一步步走来。
面如白纸的肖管家跌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嘴里不断地呢喃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苏湛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他的眼中一片血红,他的头越来越痛,冥冥中,一幅幅惨烈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如闪电般急速闪现。
高大的城墙,震天的厮杀,无尽的逃亡,雪白长裙的女子,精致的面纱……一双干瘦如枯骨的手猛地探向他的小腹,随后,便是一股钻心般的痛楚如潮水般袭来……
“啊……”
苏湛抱着头,整个人的身体都痛苦地弓了起来。
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如同天哭一般,竟然让天地都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遮天蔽日的浓云突然间如一条条幽魂般逃窜起来,一道耀眼夺目的光芒撕裂了黑暗。
七颗星辰闪烁得越发剧烈,越发欢愉,仿佛看到了他们期待了数千万年的归属,下一刻化为了七道流光,汇聚到那万丈光芒之中。
整个天空中的墨云全都凝聚到了一点,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在那漩涡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颗光亮耀世的新星。
在这颗新星出现的瞬间,被撕裂的深渊之下,突然间传来一声清冽的剑吟。
就在苏广的长剑即将刺入苏湛心窝的一瞬间,一道光束笔直地从那颗新星中垂落而下,将苏湛整个笼罩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