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叭里让民兵集合巡逻的喊声在小村的上空盘旋了大半个上午。也没有发现那些抢匪敢追到村里来找事,大可家一家老小在恐慌中度过了一天。
直到第二天,镇里严打的公安来了,又一次到大可家问了话,询问了街坊,查看了三疙瘩的伤情,那脖子的印子已经黑青一道了。他们又看了受伤的山羊和大黄狗,还要让三疙瘩和八儿陪他们到河滩认现场:“我去吧,我哥哥发高烧呢!我记得地方!”八儿追着那个公安道。
一个公安拿手摸摸三疙瘩的头:“这家伙,烫手,还不找先生给看看?”三疙瘩一把抓住那公安局的手,紧张的哆嗦:“不是要抓八儿吧?要抓就抓我吧!八儿是为了救我才砍人的!”八儿和爹、大哥陪领导走后一小会,先生就来了,看了看说:
“给吓着了吧,出了一身汗,又着了凉风,遭了惊吓,惊吓过度了,你们多安慰他一点,我给他开一些退烧的和安神的药,过一两天就好,不碍事,别再吓着他就行。”
“娘,爷爷,他们不会抓走八儿和我吧?八儿是想救我才……”“傻孩子,你睡觉吧,书记都说了,公安局的就是在看看情况,没事儿,啊,吃了药咱就睡上一觉,醒了就好了。”有书记出头,那公安没有再为难八儿,只录了口供,就带着队伍走了,让他们不要到外地,随时接受传唤。
此后大可家不放心,找人按尺寸做了两扇大门,把门口那老栅栏换下来,院墙都是和邻居和的,也不低,就差这个栅栏处,麻绳系骆驼,是个样子,根本不抵事儿。
一连好多天,大可家里都闩着头门。大白天时,老两口也经常到这边走动,看看。晚上让三疙瘩睡在奶奶家,给爷爷奶奶看看门儿。什么电影啊、说书的、唱坠子的,平时他们家最喜欢凑个热闹,自打这事一出,天黑之后他们家就没有人再敢出门,也没有什么邻居敢来串门说说闲话。
事情似乎就那么过去了,平静的不敢让人相信,大可有时想:“也许正好严打,把他们一伙的都一网给打尽了吧?咱家损失了十来只羊,虽然心疼,可是保住了人命,也算破财人安乐,想想都后怕……还多亏了那条狗,要不然,那两个贼人和一起打这俩娃,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个结果呢!”
大可媳妇连连点头,她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所以这些天,她让三疙瘩兄妹俩没事就给大黄狗喂好吃的,希望早点把伤养好,为它自己,也为这个家。还好,这条狗从小让三疙瘩调教的十分懂事,从不偷吃东西,也不乱吆喝。
最让人喜欢的就是,它是条狗吧,却喜欢捉老鼠,一看就是半晌,非逮到不可,最初逮了想吃,让三疙瘩训了几次,现在啊,捉了老鼠玩腻了就咬死,抛在茅厕里或者粪堆上,再也不曾吃过。不吃老鼠,就避免了被有毒的老鼠给毒死,这让她还放宽点儿心。
可是,眼看都秋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故,八儿娘单等林琳入了学,就不用这么惦记她乱跑的事了,也好多一个学生,家里多些书香气。
大可小的时候家里还不是很穷,公爹当时卖了十几亩地,让大可读完了高小。这在当时算是有文化人了,公爹很是得意自己的眼光,因为他们卖了地没有两年,运动就开始了。地多有伙计的划了地主的成分,没伙计的算是富农,就是因为他们比其他老户少了几十亩地,才归了中农。
后来又到了大炼钢铁那会,到处炼铁、挖煤,大可就有响应号召,到了鹤壁,上了红专学校,成了矿上的技术骨干。她一个矮小的女人带着他们两个孩子在农村艰苦度日。
婆婆是心疼闺女心疼儿,唯一的媳妇是外来户,那是‘脚后跟上挨刀,离心疼远着呢’。不管不问不说,还百般计较,八儿娘也是一没落的大家的小姐,那是火烈的脾气高傲的心性,哪里容得了她那般刁难,于是各走各的路,形同路人。
煤矿上出了好几起事故,大可都是和死神打个照面,后来害怕,就退了回来。大可回到家看到了那惨淡的光景,昼夜拼命干活,为孩子们挣口饭吃,差点给累死,从此一病不起好几年。如果不是八儿娘省吃俭用好生伺候他,还拼着命和几个孩子一起挣工分勉强过活,估计早归天了,也不会熬成偌大一家子。
所以几个大点的姐妹都没有读书,只有三疙瘩读了两年,后来病了,休学了好长时间。谁知道病好了,不但落下了瘸腿的病根,还落个结巴,那些个孩子们嘲笑的更厉害了,被捉弄怕了的三疙瘩最后干脆退了学,跟爹到地里干活,或者放羊。
这么多年没有了学生,没有了孩子的读书声,大可家爷几个总觉得家里没有什么盼头。地主给改怕了,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怯了,臭老九虽然也曾经斯文扫地过,但是几千年的老传统还是根基深厚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个曾经的商贾世家在最近百年里就出了两个私塾先生和两个老师,在当地也算是书香门第。八儿的曾祖母可是一门三秀才家的闺女,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
八儿娘虽不认识几个字,她只是会绣花而已。可她娘家的那个早死的哥哥双手会写梅花篆,她要绣字,那要哥哥给她写好了,她再描样上去,才能绣得。每当看到八儿翻出来那一箱箱宝贝似的书本,她甚至埋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也要读书学字呢?你说那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的,方方正正的恁好看,怎么就不知道那是个啥意思呢?
她总是默默的注视着八儿坐在门槛上看书,尽管她也不知道八儿能不能看的懂那些书,反正只要八儿在看书,任何人都不能打搅八儿,连那条狗都不得乱叫。
现在她就天天念叨着,啥时候家里有四个学生就好了,四个孩子一起读书会是个什么样子?她常常想。她做不了别的,就单等着给孩子们做饭、缝书包呢,就如同前几年刚娶了儿媳妇她盼孙子一样的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