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新的问题又摆在了八儿的面前:农村的乡下都是担水吃,除了做饭、饮牲口以外,连洗脸都是好几个人和用一盆洗脸水。姐姐们都不想和八儿一起洗,因为八儿也想第一个洗,姐姐们也想第一个洗,他们嫌八儿小孩子家脏。
还说:“不会挑水的却天天活挥霍水,挑一缸水,肩膀压的生疼,就那么就活搅完了,连洗衣服都是很节约的,洗不清水,还浇什么花儿,有人喝的就不错了。”
八儿小,不曾自己担水,所以如果自己打一盆净水洗脸,会招来批评的,如果脸盆里恰好有一个人或两个人正好洗过,八儿就不敢再打干净的洗脸水了,只好不情愿的洗一洗。
爹看到过八儿那不情愿的脸色,于是打趣道:“稠水不卧脸,越洗越好看。”爹和三哥哥或者是娘总是让八儿先洗。于是两碗水洗成半盆混汤,浑浊的,咸咸的,让人不敢再用。
爹总把洗过脸的水用来浇她那菊花,八儿不敢说什么。可是那很少和八儿玩耍的爷爷却不同意,说那会把花儿浇坏,开的花儿就会不鲜艳了。
慢慢的,每天早上择菜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浇花,从大街对面的街坊那里押半桶水一歪一歪的提回来,专门用来浇花和洗脸。
可是,那个街坊是他很远门的一个爷爷,是个光棍,虽说叫爷爷,其实他并不很老,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一直跟他哥嫂过。每次看到她小孩子家一跳一跳的往下压那押水井,老是嘟囔不停——不是说她这样押把水井的螺丝弄松了,就是因为没有力气让井回水了。
别人押都汩汩的往外溜,到她那里好的一股一股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般,不好的甚至水好好的又沉到井里去了。还要求人,舀一瓢别人家水缸里的水,再倒进去把水引上来。所以那位爷爷对她的意见就十分大了。
还是他那兄嫂比较和蔼,有时会帮她押上小半桶,也就用不了十来下,但是如果让她自己来,就要弄上半天。如果大人没空,那位奶奶就会让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姑姑帮她押,那女孩个头大,也是十分友好,所以八儿除了看到那个光棍的爷爷怕怕的以外,其他人还是感觉挺亲切的。
她回家往往会告诉娘,今天谁又给她帮忙了,问她什么话了。娘总是意味深长的告诉八儿:
“那家人家只有那个老三爷,跟前没有子女老婆,本来处世有点尖短,你那样押水确实会弄坏人家的水井,也难怪他不高兴,以后慢慢来押,要爱惜人家的东西。其他人可都是和善人家,一定要对人家恭敬。以前你大哥小的时候,你爹在鹤壁挖煤,留娘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奶奶又不看护,娘要带孩子还要挣工分,家里十分艰辛,总是会有他们家好心相助,后来哥哥大了一点,能够干一点活,别的人总是会欺负小孩子,可那位奶奶总是主动要求和哥哥一组,一起抬土筐,哥哥还小,土筐总是放在她一个人那边,哥哥抬着端头,还跌跌撞撞的走不好,到最后记工分时,她却说和哥哥平分工分……”
娘说起这些事情,眼睛里总是会含着泪花:“人家过的一直比咱家好,咱家几乎没机会回报过人家的好心,以后咱好过了,万一人家需要咱帮忙,千万不可推脱,让人家心里发凉……”八儿知道了事情的根底,越发对她们家人尊敬,总会找机会帮人家跑跑腿什么的。
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农村也越来越忙了,小麦马上要熟了,小麦要收十天紧,否则不是天下雨霉了,就是焦到麦地里收不回来了。农村在这个时候比较忙,那叫“抢收”是和天抢,和地抢,晚了这半年就白忙活了。
在他们家,大人们忙地,八儿娘和小的孩子忙家。八儿和大侄子子衡经常一起在打麦场里帮忙,本来地就多,壮劳力少,虽然他们干不了重活,做点其他的还是可以的。她爹又是个仔细的,打场、扬场,一板一眼的,丝毫不肯马虎,谁干的不好,准挨吵。
大哥一直小声的发着牢骚:“爹——恁就别夸爷爷那张好木锨了,恁和爷爷扬的干净、在村里还是公社都是有名的粮食干净户,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根本不讲究那个。先抓稠的,抢收、抢收,抢到家里才是自己的,要么那是老天爷的。一场大雨,全完了。现在一等麦子和二等麦子才差几厘钱,不够给他搭功夫。我们不故意往里面掺石子土珠已经不错了。”
“粮食这是人吃的东西,往里故意掺东西,那是坏良心,要天打雷劈的。能弄干净,为啥不费点事,弄干净一点儿?”大家虽然同意大哥的看法,却不敢吱声,一个个累的弯腰瘸腿的,好不容易才把粮食灌到布袋里。
大哥和两个新姐夫终于把装好的麦子一布袋、一布袋的都装好了大车,几个姐姐和嫂子都坐上回家去卸车了。剩下她和爹爹、子衡还留在麦场里收尾情理。
爹很仔细的把剩下的麦底一点一点的扫出来看,把有土珠和麦秸的杂物扫出去,再迎风扬干净,让八儿撑着布袋口,往里装。最后已经剩了一点根了,根本扫不住,爹爹就让八儿和子衡蹲下来一个籽一个籽的往外捡。
两个人蹲了好大会,腿都疼了,还没捡完。“爹,算了吧,这一点东西,不要算了吧。”爹爹不同意,说道:
“八儿,你不知道,一颗麦籽在地里长上一百五十来天,好不容易结个麦穗,也就十几个籽,从种到收,得费多少功夫,一个汗珠摔八瓣,才能把粮食打回家里。这几个麦籽也不容易啊。再说了,留在这里,混到麦秸里或者是土里,赶明就会当成肥料上到地里,一场雨,就长成杂草了。你看有多少人家的麦茬地里一场雨都绿油油的?那都得再锄掉,有草不长苗啊。你看咱们家的地里,长啥草都不长‘麦草’,那麦子收回家时粮食啊。
你看着堆土珠里没什么麦子了是吧?其实多着呢,我们三个要是在这捡上一会,准能捡这一大草帽,你们知道不?一斤小麦两斤杏子,这一草帽的麦子都能换两草帽杏子。这要是那酸甜的杏子混到土珠里了,你们捡不捡?谁捡给谁吃。”
“我们捡——爷爷,你是不是真的让我们把捡的麦子换杏儿吃啊?”“是啊——咱们家每年都是麦底儿收拾了换杏子、西瓜吃啊——都是我们白捡的。我们捡自己的没啥。可是你要是偷摘人家一个青杏,人家就敢扇你一巴掌、偷抱人家一个西瓜,人家就敢踹你一脚。可这是我们自己的,为啥要扔掉啊?现在天还不黑,看得见,万一夜里下雨,那就冲没了,发芽变成草了。”
八儿和子衡都不在说话了,他们想着那圆溜溜、酸甜、酸甜的杏子呢!看着少,聚处多,半个傍晚,他们竟然捡回来半簸箕麦籽,草帽都装不下了。他爹又用手搓了一遍,用簸箕把混进去的麦秸、土珠簸净,装到了一个布袋里,足足有大半尺高。
也是他们运气好,回家的路上正好遇到卖杏的车子。三个人足足捡了一大称盘子的麦黄杏,才用了一点点的麦子就够了。爹爹故意把杏子装到子衡和八儿的草帽里,慢慢的装了两大草帽,可是他们捡的麦子还剩一多半呢。
“还够你们再换两次,知道吧?看你们换了这么多杏子,捡这点麦子还觉得亏不?快回家吧,回家跟子权、和你姐姐他们分着吃。剩下的麦子,见到卖瓜的给你们换瓜吃。”
爹背着麦子跟在后面,他们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一个个用胳膊弯着抱着草帽,一面用另一只手小心的笼着帽檐上面堆砌的杏子,乐呵呵的往家里跑。
这一段农活也忙,八儿和两个大的孩子就到地里帮忙拾麦穗,不知这样过了几天,当八儿忽然意识到很久没有浇花的时候,她慌慌张张的爬上兀桌去看,却发现里面是湿润的,叶子还是一样的茂盛,而且还结了一个个的花苞。
八儿兴奋的问侄子:“权儿,是谁帮我浇的花儿阿?”
“老爷爷阿,他总是早上从外面端一瓢水来,给你的菊花倒进去。”八儿突然觉得有点意外,那个白发满头的老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花了呢?奶奶总是黑着脸,爷爷有时会对她笑笑,还莫名其妙的问她认不认识什么字,拿一些有字的纸让她念。
爷爷有时似乎也喜欢她,可是当爷爷吃饭时,鼻子下面老是吊一个透明的水珠子在打转,看的她有点恶心。爷爷年纪太大了点,但他很怕奶奶,爷爷总是做好饭喊奶奶来吃,奶奶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和别的老太太在打老婆儿牌呢…….
回到家如果看到八儿和侄子们还在他们那院子里玩耍,肯定会发脾气,说把院子里的地挖了坑了,要崴她脚,把鸭子吓坏了会瘫痪,而且还会生软蛋,鸡吓得都不生蛋了……如果正好看到爷爷给重孙子往嘴里加什么好菜,那爷爷就会落下一个‘吃里巴外’的坏名声……于是在邻居家都可以听到奶奶的骂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