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有成在主桌和孙子华依然在商议着什么,不时也会有人上前来给两人敬酒。人呐,功成名就了,自然有人阿谀奉承,平常正愁没机会,喜宴是拉近关系的上佳时机。李光定看到08桌有人拿瓶红酒本是走向主桌的方向,不知怎的半路又先绕到了02桌,和其他人一起碰将起来。这敬酒看来也得做准备、做功课?要恰如其分、漫不经心做递进式处理?李光定自嘲地笑了笑,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男人之间只有无欲无求,才可以坦诚相见地喝上一杯酒,冷暖杯底见。
李光定倒满了酒,正色对贾有成说:“这杯敬您对我的照顾,客套话不多说了,都在酒里。”贾有成也不抬正眼瞧他,只举起杯子,象征性地与他碰了一下。李光定一口气喝完见底,贾有成则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继续与孙子华谈事。这敬酒也是学问,既然有胆来了,敬一个是一个,敬一双是一双。李光定继续倒满酒,又敬向孙子华,朗声说“:门当户对,喜结良缘,我在保协打过工,受过贾董照顾,这杯敬孙总的好眼光!”
孙子华是精明人,疑虑地看了贾有成一眼,见他不表态,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于是站起身来,满饮而尽,并拍了拍李光定的肩膀说:“亲家今天高兴,有点喝多了,正在和我商量小妹结婚之后重修家谱的事呢,招待不周,请见谅!”
倒是贾有成沉不住气了,瓮声瓮气地说:“家丑不外扬!”两杯酒下肚,好酒量的李光定却似乎醉了,此时他不想回到自己座位上,就把酒杯随手一放,大步走出宴会厅,想去楼下大堂休息一下。才下楼梯口,不想却遇到了贾一昕,她手中捏着个酒店的纸袋,正准备走楼梯上去,“咦,你怎么下来了?”看到他,贾一昕立刻上前挽住他的手,一边拨弄裙摆说:“本宫我今天漂亮吧?”
李光定酒气壮胆:“漂亮,好似嫦娥起舞在月宫。”“你瞎扯,怎么又扯到嫦娥了,我才不和她比呢?她放着好好的后羿老公不白头偕老,一个人跑天上去守活寡,你怎么拿我和她比?”李光定听完她一番抱怨,反倒心情大好,戏谑之心顿起“:那你自己先号称‘本宫’的啊,我怎么知道你是东宫还是西宫还是天宫,加上你这一身白衣,不去月宫捣灵药多可惜啊?”贾一昕撇撇嘴说:“才不和你绕嘴皮子呢,对了,你怎么出来啦?”李光定实话实说:“你妈妈拉着林默然话家常,你姑姑又到处在敬酒,我向你爸敬酒,你爸又不睬我,场子里的俗人我又不想理,出来透口气。”贾一昕感受到了他的郁闷,于是拍拍胸脯说:“有本宫在,定不会叫你郁闷的,来,小定子你随本宫出去走走。”李光定笑出声来,脚步不自觉地跟随着贾一昕,两人一起往酒店花园走去。无巧不成书,这05桌挨着宴会厅的落地玻璃墙,窗外的视野恰巧是酒店中央的花园。“你看到了吧?”安静指着花园亭子中的两个身影,凑到林默然耳旁发问。林默然咬紧下唇,不想再为李光定解释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昕特意拉他去,做给我们看的。”安静反倒为李光定说起了好话,“我这女儿啊,越大越难带了,虽然什么话都会跟我说,但有时候我也摸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默然,你和光定还是选个好日子早点结了吧。”
在世事通透的安静面前,林默然再装傻就显得生分了,她抬起头来,望向安静,一字一顿说:“静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和他恐怕是有缘无分了!”
77.一掌断手足
安静追问林默然何出此言,林默然的回答十分犀利:“静姐,你别看他事事主动,但在婚姻问题上一直逃避。也许是之前的婚史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所以我等了这么多年,尽量不给他压力,希望时间能淡化一切。但我也不知道他还需要多久,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我时常想,要能早点跟他遇见就好了!”
林默然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不过,这也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终于明白,男人恐惧婚姻只是个借口。雄性动物渴望的是永远在路上,永远不被约束的感觉,爱人只要送他上马,递给他一支玫瑰花,再给他一个热吻,然后静静在家中等待他游历归来,听他讲述征服四海的故事就可以了。至于家里女人的名分,可有可无,他们不会太在乎的,巴不得一个茶壶配上好几个杯子,多几个红袖添香夜读书。”
安静听完,唏嘘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一把握住林默然的手,两人如闺蜜般紧偎在一起,无语凝望窗外。
“悄悄告诉你呀,这婚礼差点就办不成了!我才知道北方办婚宴都是中午12点前,下午或晚上办的都是‘二婚’,姑父家就是北方人,特别看重这个。结果我爸爸不干了,说入乡随俗,这里办婚宴都是晚上办,中午办宾客哪里有时间来?两家就为这个暗地里较劲。”
贾一昕站在一株怒放的桃花树前,叽叽喳喳逗着李光定开心:“后来还是姑父的爸爸,就是坐我爸旁边的孙子华提议说婚宴办两场,男方女方家里各办一场,各按当地习俗才摆平。你别说,这南北方风俗差距还真有意思!”说到这里,她把玩着一枝桃花,微笑着回味当时的情景,李光定醉眼惺忪间,仿若看到“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场景,真是“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正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贾一昕,赞叹她多变的美丽时,手机响了,是林默然,开口便是一通质问:“快别盯着贾一昕看了,口水都快掉出来了!她怎么手机也不带?你快让她回来,司仪到处在找未婚姑娘,新娘要抛花球了,领头的伴娘怎么能不在台上?”
李光定苦笑着摇摇头,转头对贾一昕说:“快,新娘要抛花球了!你也不带着手机,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倒是奇怪了,林默然怎么就知道我跟你在一起?”
贾一昕没理他,冲着宴会厅的落地大玻璃摆手,示意自己不去了。李光定这才发现玻璃那边,安静和林默然正望着他俩。这抬头一瞥,顿时让他酒醒了一大半,于是赶忙劝说贾一昕:“你可不能不去,这也是习俗,接到花球的马上就能嫁出去。”
贾一昕一听嘟起嘴:“就是因为知道你要来,本宫才争取做的伴娘,这也是特地打扮给你看的!可本宫没想过要去接花,更不想出嫁。”
这会儿李光定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安静和林默然的注视之下!因此他不敢去强拉贾一昕,独自返身去往宴会厅,贾一昕立刻追上来:“你怎么走啦,我还没跟你聊够呢!”
李光定心想“:再聊?再聊就要出事了!”嘴上却说“,我饿了,去找点东西填填肚子。”进了大厅,李光定直奔林默然身旁坐下,贾一昕也跟了过来,把手里的纸袋递给林默然。此刻司仪正在台上大喊:“最后一次机会,还有没有想出嫁的?快过来!”这时孙雁大声嚷着:“等一等!”同时兴奋地起身推着贾一昕往婚礼台去。安静看了一眼李光定,又笑眯眯地对孙雁说:“林总也没结婚,你可别忘了!”
听到这话,林默然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李光定也有些不自在。
孙雁一听,立刻回头来拉住林默然的手,也要把她拽上台,林默然不乐意去,安静笑眯眯地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林默然才半推半就起了身。
安静一边看着这三个女人走远,一边略有歉意地对李光定说:“我一直想给你电话,可又不知道怎么说,这次你来正好!一昕年前回来跟我好好谈了一次,说我是叛徒,还说以后要跟我划清界限。这孩子就这样,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李光定一听,也只好把年前两人谈话经过尴尬地简述了一遍,又补充说:“没想到她这么聪明,从我态度变化上就猜出来了,更没想到她的爱情理论如此奇特。静姐你放心,反正今后我还是躲着她就是了。”
贾小妹此时正在台上往身后抛花球,台下一群恨嫁的女孩抢得不亦乐乎,贾一昕侧身躲来躲去,恐怕砸到自己头上;林默然矜持地站在那里,像一根秀美的木雕一样,最后接到花球的当然是抢得最凶的孙雁。安静看到这里,若有所思地对李光定说:“不用不用,你就当我没给你打过电话好了,否则她回头又跟我生闷气,这孩子,咦,她招手叫我们过去呢!”
李光定看到贾一昕下来后拉着林默然的手径直朝主桌走去,又急切地招手让安静和李光定也去。他俩面面相觑,但还是起身过去了。
贾一昕毕竟年轻,看到贾有成今天高兴,于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他和曾经的左膀右臂消除隔阂,重修旧好。等李光定和安静都走到主桌,贾一昕兴高采烈地说:“老爸,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上次名仕工厂出事的时候,李总还特地来工厂找过我一次,帮我出主意呢。”
贾一昕这句话刚说出口,林默然原本因忐忑而变红的脸蛋立刻转为苍白,因为李光定根本没跟她提过这事。
贾有成则立刻反感地挥手制止:“好了,不要说了。”贾一昕显然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继续说:“要说要说,老爸你不知道李总进工厂来是冒着多大的危险呢!”李光定赶紧用眼神制止贾一昕,安静也动手拉贾一昕走开:“一昕,今天大喜日子,不说工作上的事情。”林默然已经面无表情,贾有成脸色则变得愈加阴沉:“叫你别说了,听不懂啊?”
贾一昕却像个逮到场合要炫耀新玩具的孩子,你们都不准我说,我偏要说,她继续快言快语“:门口那帮堵门的流氓可凶了,谁都不让进,幸好李总聪明,想了个办法。”
这时,只见贾有成起身,迅速抡起手臂,朝着贾一昕脸上狠狠扇了个耳光:“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啪”一声清响,贾一昕脸上顿时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捂着脸跑开,反而瞪大双眼倔强地盯着贾有成。孙子华立刻起身把贾有成拉到身后,厉声说:“有成你喝多了吧,再怎么一昕也是个孩子,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打人呢?”
安静一个箭步护到女儿身边,捂住她的脸,柔声说:“怎么样,疼不疼?”同时向贾有成投去一记怨恨的目光。
林默然似乎也被触动了痛处,瞬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李光定则暗暗握紧了拳头,又缓缓地、一节一节松开:“这一巴掌实际上是打给我和林默然看的,贾有成在用这种方法发泄着对我们的积怨!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不好做!我们为保协付出这么多,你何至如此?难不成你认为别人就该一辈子为你打工,任你差遣?”
看到场面尴尬,李光定礼貌地跟贾小妹夫妇道别,随后和林默然出了门。一出大门,他的脸立刻变得铁青,催促林默然回宾馆收拾行李退房,打车从珠海到了东莞。林默然看他面如土色,也就一言不发地跟随着。
78.雪中送炭人
随后几天,李光定和林默然绝口不提婚宴上发生的事,一心同姚技洋认真参观广东家具展。
期间,他们看到之前接触过的小蜜蜂软件公司也有参展──对方已经研发出跟杰克公司竞争的家具软件。巧的是成都那帮家具商那天都在小蜜蜂柜台前,饶有兴趣地打听着什么,其中就有学乖了的鹰钩鼻小舅子。
林默然看看这情景,皱了皱眉头:“今年又有好戏看了,眼看熊市就要来了,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怕。”
姚技洋说:“不用太在意,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去年不已经证明过了吗?”李光定严肃地说:“单纯的家具经销商或是单纯的家具制造工厂跟风都不足为虑,但如果他们合作呢?甚至是那些在全国有很多实体店的家具大品牌,也跟风copy我们这个模式呢,技洋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姚技洋想了想,不说话了。果不其然,观展回到成都后,之前的几家竞争者总结了去年的教训,把操作模式改成了小蜜蜂的软件,找小厂代工,家具的设计原图则是到处抄袭;而新进入的竞争者不乏一些成都本土有实力的品牌家具厂,他们结合了自身的生产设计能力和有直营店、加盟店及代理商的优势,也陆续推出了家具特色定制服务。
王小山在早会上把市场动态做了汇报,并表示了担忧,林默然立刻安抚军心:“在定制家具这个细分市场上,我们有先入为主的优势,又有品牌的优势,网络平台的即将上线还能进一步拉大与跟随者的差距。哪怕对方抄袭时有所改进,也还是慢几步,其内部人员磨合、销售生产配合或是外部的市场接受度还有待时间检验。我们公司已经跨过了这一阶段,所以,我们不要因为对手改变战术而自乱阵脚,而要按照既定步骤稳扎稳打,全力应对淡季销售,同时抓紧装修新店,赶在四月中旬把第二家分店开出来。不管五一是否能迎来旺季,我们都要提前把工作做到位。”
散会后,肖金柳示意林默然和李光定留下,汇报说:“默然我要提醒一下你,这个月底付完第二笔装修款和工资,公司账上就没钱了。”
林默然一惊:“去年留存的订单现在发货不是不用钱吗,抵扣上次借给他们技改的五百万;年后的订单、去年的利润以及原来账面上剩的钱呢?”
肖金柳一脸苦相:“你说的那些都算上啦!年后付完新店押金租金、装修启动款以后就不剩多少了,现在市场不比去年年底,没什么订单进来;光定对装修又是高标准严要求,老超预算。这一来二去自然就没钱了,还是想办法到哪里先借点吧,或者把装修缓一缓,否则连装修尾款都付不出来,临时再去借就来不及了。”
这个事情林默然解决不了,只能由李光定出面。他立刻打电话给陈东升,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陈东升问:“要借多少?”
李光定算了算账:“一百万吧。”陈东升说:“那我先跟他俩商量一下。”
过了一会儿回电:“老赵不同意,说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按游戏规则来,投资作为股权的那些亏了赚了他都没意见,这个钱他不愿意借。”
李光定又问:“那陆总呢?”陈东升回答:“一鸣听了老赵这样说有点犹豫,不过还是答应出二十万,那我这里出三十万吧!应应急该够了吧?”李光定笑着说“:你俩又不是没钱,公司又不是不付利息,你们就每人出五十万得了!”陈东升叹了口气:“老赵说去年赚到钱没分红就算了,今年你又全部投入进去了,现在淡季还要往里砸钱──这样玩得太大,他有点吃不消,我跟老陆商量了一下,话虽然难听,却也有点在理,再不然你就把分店装修往后拖几个月不就好了。”
李光定一听怒极反笑:“现在不趁着淡季抓紧时间装修好,等旺季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再说我房租都交了,不装修也一样要算钱。这个老赵,开年会时让我抓紧开分店的是他,说我有大企业之风的也是他,现在不借钱给我的还是他。唉,我让金柳联系你俩吧。”
放下电话,李光定牛脾气上来了,他心想:“好歹我这些年来结交了那么多朋友,何况大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借五十万现金周转下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附加条件是借半年,按银行利息的三倍偿还。”
排除王家进后,李光定打了几个最要好的有钱朋友的电话,没想到可把他们吓坏了,有的说要在去年你借三千万也没问题呀,有的说我要是手头有还说什么利息呀,有的说……他们都有很多既不借钱也不得罪朋友的说辞,好似各国的外交官员,语言华丽、拒绝委婉。
李光定一下没辙了,他不愿意跟关系没到这程度的朋友开这个口,而那些没有钱的朋友,开了口也没用,反而是给别人添麻烦。于是他独自一人坐在会议室里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