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胤怔住。
妖？
这小地方……还能有妖？
泽鹭虽然是妖，但自然幻化的脸却并不像戏文里的妖那样有着一张祸国的妖媚绝色，反而清新可爱，十分讨人喜欢。
泽鹭见他似乎已经忘了，急急说道：“是啊，你救过我的，你……你来这里任职那时候……在一个小孩手里把我救下来，还重新把我种回了土里，想起来了吗？”泽鹭说到最后，大大的眼眸里凝了些许期待，又带着些小委屈，实在是惹人怜爱。
苏胤听了泽鹭的诉说，隐隐约约记起自己好像的确救过一株……萝卜？
“我不是萝卜！我是人参！”泽鹭气急，张牙舞爪地辩驳。
萝什么卜！人家跟它不是一个物种啊啊啊啊啊！！！
苏胤见此，笑了。
柔和温润，带着无比的谦和包容。
泽鹭仰着脑袋看他。
土地爷爷骗人嘛……人类明明有不厌恶妖的……苏胤跟那些人就完全不一样啊——温柔、优雅、包容、谦逊、清正、公廉……
此后，苏胤身边有了一个小尾巴。
老人家都调笑泽鹭是苏胤的小娘子，每次泽鹭都懵懂地看着他们，而苏胤只是笑笑不说话。
泽鹭跟在苏胤身边很久，一直没能等到自己报恩的机会，渐渐的她就不抱希望了，就跟着苏胤治理这个这个小县，逐渐也把它变成了一个适合人居住的地方，人们生活得很幸福。
上面也下了命令，要给苏胤升官了。
但苏胤似乎并不欢喜。
泽鹭趴在案台上看着正处理公文一身便服的苏胤，问他：“阿胤，为何你不开心？升官不是好事吗？”
土地爷爷就经常希望着能够升官啊……
苏胤批完最后一份公文，伸手揉了揉泽鹭的小脑袋，“升官的确是好事，但我若走了，不知新来的县官是否治理好这里……”
泽鹭鼓鼓腮帮，皱了皱眉，又问：“你担心这里的百姓被欺压吗？”这话令得苏胤哭笑不得：“泽鹭，你真是……太耿直了。”
泽鹭本以为，自己会一直陪着苏胤，直到他这一辈子离世，自己也不会有机会换还他的恩情……可是……这个小县是靠近敌国边境的。
战乱时期，大军攻过来时，苏胤为保一方百姓，自愿做了俘虏。
大军来前，苏胤骗泽鹭要她离去帮他办事，等到她归来，得知了消息急忙赶去救他时，他已经被大刑折磨得完全看不出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人了。
泽鹭使了法术隐去身形，到了囚牢里面，眼前的场景让她心性不稳几乎散了法——苏胤四肢被铁环锁紧绑在牢架上，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不少地方还渗着血，气息奄奄，形容枯槁。
泽鹭走到苏胤身前，轻轻地抱住他，“阿胤……阿胤……”她轻声唤他，声声俱泪，泽鹭知道，自己报恩的时机终于到了——她要把自己修炼了三百年的妖丹给他。
妖丹乃妖族根本，妖力运转依靠的便是妖丹，妖族本魂也锁了一半于妖丹之内，泽鹭一旦奉献自己的妖丹给苏胤续命，她便失了妖身，断绝妖力，重返混沌，不知年岁几何才能重修出灵智……但是泽鹭发现，自己并不会后悔。
……
费尽心思将苏胤救出，带到了土地的地宫里，泽鹭本就微薄的妖力也剩不了多少，直接摔在了地上变回了本体。
土地看着这一人一参，哀叹一声。
恢复了几日，泽鹭终于从脱力中恢复过来，苏胤虽被土地施法护住了心脉，但生机日渐流失却是不争的事实。
泽鹭等不了了，土地虽不愿，却也不好阻拦。
等苏胤醒过来，身边只剩了一株干枯瘦瘪的人参。他那时昏迷着，但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个温软的物事印在了自己唇上，随后，什么东西入了他的身体。
“泽鹭……”苏胤颤抖着双手捧起了那株人参。
“苏胤，泽鹭既选了舍身救你这条路，你们之间的因缘纠葛便断了。”土地受泽鹭之请，一直守在苏胤身边等他苏醒，犹豫了许久，无奈道。
“我等她，也不行吗？”苏胤将人参紧紧抱在怀里，放在心口前，呢喃着。
“一命换一命……你们彼此都不相欠，因缘已断，此后你们的人生……便没了相接点，泽鹭妖丹已融于你身，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还清了……她本可选择等上百年，便能去寻你的转世，可……小娃娃想救的，是这一世的你啊……”
与泽鹭有所纠葛的，是如今这个苏胤，若是转世，总是少了些什么。
温润的男子落了泪，一滴滴，碎在泽鹭毫无生机的本体上。
土地轻声叹息，施法将苏胤弄晕，费了大气力把泽鹭从他手里取出来，又将苏胤带去了鬼界冥府，求到了判官那里，生生将苏胤记忆里关于泽鹭的部分改逆过去，将他送去了他该去的地方，看着他醒来，温润如初，确认他此后生生世世都平稳安乐，这才带着泽鹭上了天庭。
泽鹭因果既成，前尘尽忘，终成仙身。
此后历尽很多个百年了。
泽鹭却不知为何留在了那个小县当地仙，原本的土地爷升迁到大地方去了。
泽鹭述职完毕，返回去自己的小地宫睡大觉。
路过京都时见十分热闹，就去看了一眼。
原来是驸马爷迎娶公主。
旁边的人说，“瞧瞧，这驸马爷真真是芝兰玉树的人啊，与公主更是天定的良缘呐。”
“是的哩。”
泽鹭站在人群里，闻言远远望了一眼那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艳红新郎服的人。
男子带着如三月穿过青翠柳枝的春风般温和的笑容，俊逸优雅，从容自若。
那人似有所感，望过来。
引开一片少女的惊呼。
泽鹭心弦一动，却不知为何。
等迎亲队伍走远了，泽鹭问旁边的人，“新郎官的名讳是何？”
那人说：“姑娘是外地人吧，那是新科状元苏胤。”
泽鹭懵懂地点点头。
哦，叫苏胤啊，真是个好名字。
随后她转身离开，逛了一圈集市，吃得饱饱的，啃着一根糖葫芦，欢欢乐乐地走出皇城。
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终究被掩埋，时光流逝，多年前那个总是笑容温润的男子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娇小可爱温温软软的女孩儿，女孩儿总是“阿胤阿胤”地唤着，男子总是笑着应答。
世间非所有皆得圆满，若作相思故，不若相忘于江湖。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