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所好转是在那次宴会上。
嫣然端坐在后位上，却在看到西域使者献上的一株奇特花朵时站了起来。
墨黑色的，曼陀罗花。
嫣然抬手轻轻触摸那株曼陀罗，了无生气的双眸闪掠过一丝茫然，而后又重归平静。
这一切沐风自然看在眼里。
这是他爱的女子。
却也是他伤得最深的女子。
“既然皇后喜欢，便留下吧。”
自那件事后，嫣然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般，一句话都没再说过，跟个活死人没两样，每天只是照料花草，其他事务一概不理，沐风已经很久没看到她情绪有所波动了。
那朵墨色的曼陀罗成了嫣然的新宠，她仍每日照料花草，却在曼陀罗身上花了最多心思。
沐风不知自己怎么对待嫣然才是对的。
他们之间，横亘了血海深仇，她的父皇并非一位好的君主，身居高位却昏庸无能，但的确是位好父亲。是他打碎了一切的美好，而曾经那音容灵动的女孩儿，被他亲手毁了，如今这般丢了魂儿似的模样，无爱亦无恨。
沐风自问，值得么？
《列国传·南越》记载：自宣懿后薨，太祖无心政事，禅位于亲弟瑞王，后不知所踪。
……
倾语站在鬼门关前，手里捧着那株墨色的曼陀罗，双眸沉静如水，却不意，落下泪来，滴在曼陀罗的花瓣上，泪珠坠下，碎开了。
却不为她自己。
美人泪眼莹莹，着实令人心疼。
冥主眼中划过一丝光彩，却又瞬间消逝，到了倾语跟前，七分假三分真的关切语气：“仙子为何如此？”
倾语只摇摇头，心里却酸涩，闷得难受。
上神虽然冷漠，但到底对她存着一分怜惜，让她下界入世，只是为了让仙帝不对她问责罢？
“冥主大人，吾那托生身份的父母与兄弟，如何了？”倾语随着冥主身后，问道。
“早已喝过孟婆汤了，来世不入帝王家。”
倾语沉默一瞬，温和笑笑：“如此，也好。”
离开冥府时，冥主望着倾语，寻思着要不要跟她说沐风的事，这么一犹豫，倾语已离去了，冥主轻轻摇摇头，叹一句：“孽缘呐……”
冥主不知道的是，倾语之后找过她挂牵的人。
那对夫妻一生只有一个孩子，丈夫也只娶了一位夫人，他们相濡以沫到了白头，儿子也娶到了心爱的女子，一生美满安乐，羡煞旁人。
倾语重回天庭，却再也找不到了九华宫。
离苏上神这一走，神界彻底消失了，九华宫也随着她一并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九重天之上，只余一片青空，放眼望去，美得令人心醉。
因倾语原是跟在上神身边的，又来自那个遥远的时代，地位也是高贵，虽然修的是仙身，仙帝却也不敢太过，赐了倾语一片清幽宁静灵气浓郁的地方，又赐了她仙号以示其尊贵身份，便不打算打扰她，于是，倾语在仙界挂的是闲职，每日养花种草修剪盆栽，性子也愈发温和，见人总是带着三分微笑，久了，众仙家对她也愈发尊敬。
倾语没想过自己会再遇到“沐风”。
那个她爱过恨过最后却彻底放下的男子，如今却不叫沐风了。
当年，仙帝的第三子轩辕奕因私养一只强大妖兽而被仙帝罚过，后又被送去西王母那里教养，看着性子不那么顽劣了才送回来，但又不知犯了何事，仙帝直接扔下界让他“好好做人”去了，却不意命格竟与后来被上神一句神谕弄下界的倾语莫名其妙相缠起来，真真是段“孽缘”。
轩辕奕看见倾语时，愣神了许久。
“嫣然……”语气轻微如羽，却又带着入骨缠绵的眷恋。
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得可怜，太古曼陀罗与仙界三皇子，两个身份地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偏偏在历劫时凑一堆儿去了，还纠缠出一堆情情爱爱夹着国仇家恨的破事儿来，这会子碰上了，见面了，实在是尴尬得紧。
倾语微微笑着向着轩辕奕点点头，“三皇子安好。”
天池的薄雾漫漫，眉目如画的女子浅笑轻语，淡淡紫色纹饰繁复的衣裙显出她高贵淡雅的气质，却也让轩辕奕想起了她的身份——仙界中，能压得住紫色这样象征高贵的颜色的，只有离苏上神身边的仙灵，华怜。
轩辕奕明亮清澈的眸光顿时黯淡了些。
论身份地位，华怜比他高出不知多少，他那老娘都说了，真要追究起来，仙界资历最高实力最强的，不是他那当仙帝的爹，而是这位随离苏上神自太古存留至今的华怜仙子，若她有心相争，仙界主人的位置根本不会有悬念。
思及此，轩辕奕苦笑一声，抬手行礼，恭恭敬敬道一句：“华怜仙子。”
“三皇子不必多礼，只是……汝为何会来天池？”
“只是刚路过老君那，他老人家托吾来寻一朵七叶流珠。”
七叶流珠，只生于仙界天池，形异，花有蓝、白、紫三色，对清心润肺有奇效。
倾语端着一贯的温和态度，向轩辕奕指了个方向，道：“七叶流珠虽不是稀罕物种，但对其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周遭灵气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影响它，若说长势最好的，莫过于生于天池西南方的那一丛，三皇子可记着，七叶流珠要带着护根土才能最大程度保证其灵气，而且离了天池，一个时辰间不作处理，便会自行凋萎。”
轩辕奕微微点头，“多谢仙子指教。”
倾语温和地笑笑，道：“既如此，吾便不打扰三皇子采药了，吾也有事，告辞。”
女子向前缓步而去，轩辕奕望着她，收拢在袖中的手握了握，眼神凛冽，“嫣然！对不起……”
倾语停下了步子，敛了笑容，眼帘微微垂下，沉默许久，她呼出一口气，而后轻轻微勾起唇角，依旧是温和地笑了，云淡风轻地开口：“沐风，我不欠你的，谢谢你让我知晓了情为何物，为何人类愿意为了感情去做那些他们本来做不到的事……劫已了，吾与汝，却并非沐风与云嫣然，既然天意，往后便也如此罢……”
紫衣仙子渐渐消失在薄雾之中。
轩辕奕明了，从今往后，她与自己，便是永不相交的两个人生了。
如此，也好。
……
倾语回到仙宫，给盆栽修枝剪叶时，忽而忆起，离苏上神在照料花草时的神情——一向清冷淡漠的眼神，那时带着丝丝温柔的情绪，似是，透过九华宫的花草，望向不知经历了几度沧海桑田的那些曾经……
曾经对着这些花木露出些微温柔的神，不在了。
可是还有一朵太古曼陀罗花会记得她，直到未来的不知道哪一天，她也消散仙身，随风散落天地之间。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