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真的是越下越大,整座城市都在风雨中飘摇。
连在黄包车里的苏晓曼也不觉有些发冷,兴许这露背的礼服实在不保暖,挡不住大雨中的寒意。从领事大人的沙龙中出来就一直如此的冷,前面穿着油衣的车夫不紧不慢地跑着,才半路,真是够了。
苏晓曼突然不想回家,兴许家里有她讨厌的人,一对没出息又不得不花钱养着的父子,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幸得没有学那些阔少爷抽大烟,不过苏晓曼觉得离此不远罢了。
天渐渐黑了,每到天黑她都厌恶,不想回那狭小潮湿又有些臭味的屋子。陈家的二少爷这两天总不厌其烦地邀她去饭店吃法餐,苏晓曼委婉地回绝了。
如果让男人太容易得到,他们吃腻了也就烦了,得吊着他们胃口,这个人她吊了有一个多月,还需多拖些时日,对于此事苏晓曼深得其中之味。
她身边不缺男人,做火柴生意的于老板,贩煤的张老板,当然还有领事大人。领事大人上个月还送了她一块金表,想让苏晓曼当他的第七房姨太太,苏晓曼一口回绝了。如果答应的话,怎么从别的男人身上炸出油水来,结婚的话,至少也要等年龄大些再说。
不过今天,她没精力应付这些男人,每到下雨天她都觉得好累。
“你走吧。”
苏晓曼打发走了车夫,自己打着阳伞站在大雨里,街上的人总是来去匆匆,也不知道忙些什么,下雨天更是,仿佛被人追着打一样,拼了命往前跑。
苏晓曼无比安逸,只有在雨天的时候她才会觉得累,又特别安逸。顺着刚刚建好的街道,来到街角。这里有一家新开的书店,里面都是时下最流行的书,有外文翻译过来的,也有鲁迅先生的,还有张爱玲小姐的。
苏晓曼最喜欢张爱玲小姐的书,每到下雨天,她总会在这里待上一夜。店老板是个瘦而穷酸的人,在这里,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不过两人还算谈得来,兴许在这里,像她这样的女人也到处都是。
“老板,最近有什么新书?”推门进了书店,里面还是那么暖和。几盏清亮的烛灯将屋子渲染得微亮,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儿进了门便能闻到,每次闻着味,苏晓曼总觉得心情好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
“有一本鲁迅的书上午才到。”老板还是坐在柜台后面,静静地看书。
“没有张爱玲的书吗,短篇也行,张小姐的书最解乏,也只有她懂我们女人的心思。”
“最近还没有,只有鲁迅先生的。或许你应该看看,他的书能够救很多人。”
苏晓曼不屑一笑:“他能救得了我吗?”
“只要你想被救,当然可以。”
“呵,恐怕救不了吧,蒋总统都救不了,何况他一个写书的。我要是不混那些沙龙,我家人吃什么,鲁迅先生总不可能给我送吃的吧。”说道这里,苏晓曼就觉得兴味索然,最终还是要了鲁迅先生的书来看。
她依旧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能够听到外面的雨声,漫漫长夜,总要找些事情来消磨时间,听雨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鲁迅的书还是那么尖酸刻薄,苏晓曼一直认为能写出这么讽刺的文章的人,一定也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尖嘴猴腮,手里总是会擒着一根香烟,对人总是分外的刻薄。花钱也是,就像外国的泼留希金和葛朗台,吝啬到连家人的蜡烛都要亲自分发。
苏晓曼其实很喜欢看书,她小的时候就喜欢看书,虽然也时常看鲁迅的书,但她从来没想着站出来救国,只有鲁迅这个书呆子才会认为他写几本书就能唤醒人们的灵魂,这些人其实早就麻木了,没救了。一把火全部烧死得了,包括自己,把地方腾给那些还没麻木的人。
“喝点茶水,驱寒。”店老板递来一杯茶水,这是两人往常的惯例。
苏晓曼捏起茶杯,涂了口红的唇轻轻开合,抿了一小口,就皱起眉头来:“这茶还是那么苦,龙井还是碧螺春,不会是些茶叶渣滓吧。你这就没有咖啡吗,就算是咖啡加了奶喝糖,也没你的茶苦。”
“没有。”老板轻轻地回道。
“这个应该有的,你的店里要是有这些东西来招待客人,生意定然会很好。”苏晓曼看了看空空落落,再无他人的书店,“起码要比现在好很多。”
“我不靠这些赚钱。”说话的时候,老板已经回道了柜台后,看他的书了。
苏晓曼觉得没趣,又不甘心地说道:“那你靠什么赚钱,你总要娶老婆的,这年头虽然好娶,但要娶正经人家的闺女,总要些彩礼吧,媒人的钱也少不得,不然她总会将丑的说成漂亮的,等你娶了才发现,后悔也来不及。住我们隔壁的一个男的就这样,还整天被丑媳妇打骂。”
“我不急,等缘分来了,自然就会来的。”老板心不在焉地回道。
“这年代哪有等老婆送上门的,你开这书店不会就等人送上门吧,笑死了,来这的除了我,恐怕也没别人了吧。嘿,如果是我,你要我么,恐怕你从心底都嫌我不干净吧。告诉你吧,就算你要我,我还不要你呢,看看你那穷酸样,怎么养得起我。我情愿给领事大人当姨太太,他虽然比你老,但他有钱有势,上次还送我块金表来着。”
见店老板不答话,苏晓曼也止了嘴,静静地看书。
直到天亮的时候才站起身来,看了眼柜台后面的店老板,依然在看书。今天的店老板穿了一件灰色的长袍,又梳了头,看起来斯斯文文,不过还是一副穷酸样。
苏晓曼出了书店,回头看了看冷清的书店,想想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来这破地方。
兴许是自己寂寞吧。
伸手拦了辆路边的黄包车,回家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