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点上蜡烛，苏晨被小太监折林慌张地叫醒。折林是苏晨替他起的名字，比起原名喜子要好听些。听折林说，皇宫里出了大事，皇帝不知是何原因，下了三道诏书，急传苏晨进宫。
京城的冬天很冷，冷得彻骨。
整座皇宫都被侍卫的火把和房内的贡烛照得通亮，苏晨马不停蹄地来到内阁，此刻，他望着深邃的大殿，还未见到皇帝，双腿便有些打颤。一路上传召的老太监已经给他露了些风声，今晚，三位皇子密谋篡位，杀了太子，又想弑君。苏晨平日知道三位皇子极有野心，谁曾想他们敢谋逆。疯了，整个皇宫都疯了。
苏晨不过是凭借一手好文章在去年中了头甲状元，被老皇帝看重赐婚成了当今驸马爷，他的出身也不过是苏州城里的一户员外，父亲乐善好施，为人中正。何曾想到一朝入得帝王家，父与子竟能相互残杀。
顺着老太监的步子走了一百来步，见眼前的老太监步子停了下，苏晨抬头张望了一眼，两位内阁分左右而立，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语。老皇帝一动不动地坐在九龙椅上，目光低垂，烛光在他脸上透着不规则的阴影，此刻又显得格外阴沉。
九龙倚上的血迹还未擦去，在烛火下显得一抹暗红。当今天子最像太祖，杀伐果断，天心难测。一生之中执了数次屠刀，头一次弑兄，这一次杀光了他所有的儿子。
苏晨双腿一软，跪伏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噤若寒蝉。老皇帝看着地上的苏晨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出声赞道：“很好，能够对朕保持着敬畏之心，将来也希望你对黎民抱有敬畏之心，对天地抱有敬畏之心，如此方能谨言慎行，匡扶朕杀孽太重的过失。”
苏晨不知老皇帝为何说这番话，只见老皇帝抬了抬手，内阁总领大臣刘仲达拿出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苏晨立为皇储，可参国政。钦此。”简短至极，就像老皇帝一贯的风格。
金銮殿中一片寂静，周围孤零零的几个大臣若有所思地盯着苏晨，不知在想些什么。当今天子果断杀光了所有儿子，又果断立苏晨为皇储。可以想象明天的早朝将会有多大的风波，也许会有反对声，按例皇帝若无子嗣，将在旁系中选出皇族血脉立为皇储。然而这样的反对声在前几位皇帝中或许会很多，但在当今天子的朝臣中确应寥寥，基本上反对他的都在数次执刀屠杀中所剩无几。
苏晨虽然懦弱，却心思通透，老皇帝选中他，无非是他出身低微，无根无据，容易控制罢了。
“公主怎样了？”老皇帝出言问道。
苏晨心头一沉，公主是他永远的痛，而他毕竟是外人，只能平稳地回答了一声很好，老皇帝深深看了他一样，没有再说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二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苏晨则坐在一旁认真地批阅奏章。在来内阁之前，他才刚受过公主的冷嘲热讽。无能、吃软饭……公主很完整地将大臣们的闲言碎语“复述”给他。
公主的名声其实很好，在大臣的眼中，当今的文婷公主贤良淑德，文武全才，颇受几位大学士的赞赏。只是苏晨知道她恨自己，恨老皇帝。
老皇帝心如明镜，不知怎地，并不吱声。
他是一个嗜杀的皇帝，他用鲜血来震慑底下的臣子，连自己的亲身儿子都能杀得精光，还有谁敢说个不字。苏晨却不能这么做，老皇帝选苏晨为皇储，是想匡扶他的过失，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苏晨是有些懦弱，但他谨小慎微，怀有敬畏之心，这点使老皇帝中意。
老皇帝从诸多奏折中选出了一本军部的急奏递给苏晨，指了指红色的封皮，示意苏晨即刻批阅。
苏晨打开奏章一看，南方发生涝灾，反贼趁机聚众造反，其中以吴芳为首的反贼最为壮大，已经遍布南方三个大省，加上这些年来连年用兵，北方夷狄骚扰不断，国家已无兵可用，为今之计只有让征北大将军南征才有可能挽回局面。
苏晨的心突然像是被揪了一把，要让征北大将军南征，此事九死一生，恐怕还得给他下一颗定心丸，最好的方法就是擢升征北大将军之子吴继芳为将军，代替他守边。而吴继芳，呵，正是公主朝思暮想的恋人，他与公主之间最大的隔阂也正在于此。公主恨不得他哪天被杀了，而后可以重嫁吴继芳。
“升征北大将军吴芳为定国将军，封定国公，世袭罔替。升吴芳之子吴继芳为征夷大将军，代父狩边。”
苏晨哪能不明白老皇帝的用意，当即写了一道封赏给老皇帝批阅，后又写了一道调令。老皇帝接过两道旨意，点了点头，在上面加盖了玉玺，这两道旨即刻成了圣旨，令传旨太监八百里加急送往前线。
苏晨知道，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他与公主即便是夫妻，恐怕最终也只是同床异梦。他要做的就是做好这个皇储，完全没有私心地处理国家政事，还有就是尽快和公主诞下一名男婴，来让皇位回归正统。这或许是他的荣幸，但也是他的悲哀。
如今面对老皇帝的第一个考验，他做得很好，所以老皇帝很欣赏，否则他就会考虑另立皇储之事，皇储毕竟只是皇储，而不是皇帝。
三
从内阁回来，轻轻地扣了下房门，苏晨拿着一碗亲手煮的桂花汤圆走进屋里，公主坐在桌子旁边，神情依旧冷漠，看到苏晨拿来的汤圆，假意恭敬地吃了一枚，就说饱了。苏晨也不拆穿，他刚才是听了出去的丫头说，公主饿了想要吃汤圆才煮的。
“我封吴继芳为骁远候，擢升为征夷大将军，接替他父亲守边，还有封吴芳为……”
“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后宫不能干政，这是祖宗的规矩。”
公主打断了苏晨的话，房间里的气温降了好几度。
苏晨也无奈，虽然吴继芳看似升了官，却要调往守边，让公主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苏晨这么做，公主没有骂他卑鄙小人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谁叫他懦弱无能。
无奈，苏晨只能裹了一张被子在偏殿休息，才关上门就听见公主房间里传来茶杯破碎的声音，还有公主那不大不小的咒骂声。
这几天虽然开了春，京城依然冷得渗人。折林为苏晨拾掇来一盆炭火，将偏殿烤得暖和了些，这才让苏晨睡下。这恐怕是折林进宫以来，见过最落魄的储君了，家族没有势力，朝中没有大臣，就连自己的夫人都视他为路人。真正的孤家寡人。
折林能够通过这具身体感受到苏晨内心的一切，他对公主或许没有爱，他们的结合也只是老皇帝的一纸诏书。他认命了，只想好好过日子，做好他该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