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很有趣啊。”少年故作轻松地笑笑，“到这里来看这满地的尸体。”
她蹲下身来，捞起一捧黄沙，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指间滑落，飘散在风中。
良久，她站起身，侧脸映着灼灼的日光，勾出好看的轮廓。
“你不是更有趣么？”她转过头，勾起一侧的唇角，“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他向前走了几步，在她的面前停下，低下头，看着她的眸子，“你的眼睛，就像琉璃一样。”
“哦？”沧溟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不过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琉璃生于九天，我自问没有这样高贵。”
他竟笑了出来，“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你觉得自己就这么不堪？”
沧溟瞥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在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内，这些尸身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但是，腐烂的部分全都化成了飞灰。
“这些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少年注意到她的视线，笑意略有收敛。
“什么？”她不解。
少年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尸身与普通的尸体略有不同？”
听了他的话，沧溟看向那些尸身。的确，他们虽然外观看上去是常人的模样，第一眼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细看之下，可以看出，他们的尸首中像是缺失了一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缺失的是三魂七魄中的三魂六魄。
此刻，唯一剩下的那最后一魄也在缓缓地消散。
“这些尸身至少有几百年了。”少年抱着双臂，眸光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千年之前，他们的魂魄不能转世，所以有一魄留在尸身中千年之后，方能转生。当然了，前提是尸身千年不腐。”
说话间，沧溟看到那些尸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了飞灰，直到与漫天的黄沙交织在一起，渐渐地散落在这尘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人，必然对施术者很重要了？”她偏着头，衣袂在风沙中飞扬，像是一只新生的蹁跹的蝶。
“如果不重要，有何须用这样的术法来保全他们？”少年笑了笑，抬起右手，掌心间血色的图腾隐隐作痛，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你好像对这些术法很了解。”她转过身，抬头看向他，“身为一只血妖，竟然不嗜血，而且懂得这么多远古术法，那么，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面对她的疑问，少年没有回答，透过风帽的阴影，他可以看到那双琉璃一样美的眸子，仿佛下一刻就会透出无尽的杀意。
“你很聪明啊。”他不经意地露出了细小的獠牙，“这样，反而不好。”
沧溟的面容有些严峻，这个少年不知是敌是友，有何目的，如果他突然发难，自己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更何况……
她的魂魄开始躁动起来，缺失的那一半魂魄仿佛受到那些死尸魂魄的影响，不停地折磨着她。心头，忽然蔓延起彻骨的悲凉。
无关自身，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只是那些死尸的散魄飘过她身边的时候，这种悲伤的情绪就存在了。
无法解释，这其中有太多她不能明白的事。
周围的风沙迷蒙了她的双眼，眼前没有了那个少年的身影，或许他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
痛苦的折磨依旧没有结束，只是因为那个少年的离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所面对的未知的危险。
风沙吹过的地方，皆有散落的魂魄在哭泣，在哀嚎，但他们最终的归宿都是在冥界。
然而，这些散魄的哭泣声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全身的骨骼痛得几乎要散落。无休止的折磨，又像是一把利刃，一点一点地剜去她的皮肉。
耳畔传来了轻轻的低吟声，宛如天籁的女声，似乎在唱着曲子，在风沙迷蒙间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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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歌声，在墨家这个永远都沉寂得仿佛是一潭死水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新一任的墨家家主很年轻，年轻得足以让除墨家人之外的所有人怀疑他的能力。但是，或许只有墨家的人知道，这个家主的能力不仅仅是他的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二十岁的年纪，清秀的外表，足以吸引很多世家小姐，可是他谁都不要，因为他早已心有所属。
邺城城主的幺女，虽然从小跟随祖母在乡野长大，可是出生高贵，如花似玉，人人都说，他们是一对璧人。
她很喜欢唱曲子，尤其是在墨家，她的歌声就像是黄鹂一样清脆好听，就连府中的夫人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多干涉。
墨初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穿过府中曲折的回廊。一路上，墨老家主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在前面引路。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墨初继任家主的大典了，而父亲这个时候提出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是在令他费解。
墨家的后花园有一片偌大的紫藤葵园，这是修仙的圣品，几乎所有修仙之人家中都有种植。然而，墨初从未见过家人用这种仙草，原因很简单，这一片紫藤葵是假的。
墨老家主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墨初只看到面前的这一片紫藤葵渐渐弥散，出现在他面前的则是数百具尸骨。
那些尸骨像是全都由白玉雕成，光泽灼灼。
“这是……”墨初不明白父亲的用意。
“我们墨家的先祖。”墨老家主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目光锐利得可怕，“我告诉过你，墨家的直系血脉，是有魔族血统的妖物。”
墨初的心猛地一颤，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旁人或许只是普通人族，或有细微的神族血脉，可是他不一样，他是妖物，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但是，墨家人虽然有魔族血统，除了寿命长一些以外，和普通的人族毫无区别。就像有了神族血统的人族，一样会有生老病死，与常人无异，只不过是成神的机会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那我现在就要告诉你，墨家的人，生来就是邺城城主的奴仆。终其一生不可背叛，否则，必然尸骨无存。”墨老家主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墨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外声名赫赫的墨家，会是地位低下的奴仆！
“为什么？”他不明白。
“因为天命。”墨老家主看了他一眼，“看到这些遗骸了么？这些都是曾经妄图抵抗天命的墨家先祖，这就是他们死后的样子。魂魄被永生禁锢在白骨中，不得转生为人！”
墨初的呼吸凌乱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因为你即将是墨家的家主。”墨老家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墨家，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了。希望你，不会也变得和他们一样。”
墨初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爹，如果命中注定我们只能是城主的奴仆，那么，请您看清这世间的真理，没有什么事情，是上天注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