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泛着刺骨的寒意。
以往，夜半三更，青水镇就像忽然尘封在黑暗的冰窖里，黑漆漆的，静谧无声，但今晚镇东头却有一团闪烁的星星之火，给这寒夜添了一丝暖意。
那是从一户人家窗棂中泄露的烛光。
苏起，父亲苏文，母亲公孙瑾，三人围坐在一起，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惆怅。
三人的影子随着摇曳的烛火，拉长，交织，扭曲。
“起儿，你考虑好了？”苏文道，声音有些嘶哑沧桑。
他面色黝黑，在昏暗的烛光下，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微微一沉的脊梁，表明他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重。
“嗯！”
看着父亲，苏起心中一酸，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
“不行，娘不同意！”公孙瑾有些娇蛮的开口道，但语气中却带着些泣音，她身材娇小，秀发以一方朴素的丝巾裹扎盘起，玉容很是秀美，宛若小家碧玉，只是眼角丝丝尾纹，让人唏嘘。
“娘.....”苏起的心里一揪，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咳咳.....”公孙瑾情绪有些激动，虚弱的身子，反应过激，剧烈咳嗽起来。
“娘！”
“瑾儿！”
苏起和苏文同时一脸担心的喊道。
“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公孙瑾摆摆手，渐渐控制住了咳嗽，才有些嘶哑道。
“起儿，你不要怪娘，娘这辈子没有什么大的心愿，只要你和你妹妹平平安安的，娘就如愿足矣！”，公孙瑾颤抖着拉起苏起的手，有些期待道：“答应娘，不要离开娘，好吗？”
面对母亲那殷切期望的眼神，他嘴唇抖了抖，心里酸酸的，欲说还休。
“唉！”苏文心里苦叹一声，他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她不仅仅是担心儿子出门在外遇到危险，更担心这一别就是永别。
公孙瑾怀苏芸时营养没有跟上，生下苏芸时，本就元气大伤，又没有得到好的疗养，反而操劳更重，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很多时候都是强撑着一口气做事，她想竭尽所能的为自己最爱的人儿们多做一些事，更希望最后的时光里能看着他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才能放心的离去。
如果任凭儿子去闯江湖，她害怕自己没有时间去等待儿子平安归来，或许她将带着遗憾离去，这让她无法接受。
看着儿子挣扎的表情，公孙瑾心里一片苦涩和歉疚，却只能硬着心肠，暗道：“就让母亲自私这一回吧！”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压抑着一股气，他不甘平凡，他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想让曾经的那些人后悔，他更想让一家人扬眉吐气，过上优越的生活。
她也知道，他是至孝之人，只要她的要求，他不会拒绝。
“好，我答应娘！”苏起一咬牙道，母亲期盼的眸光让他无力抗拒，此刻他好想大哭一场，他不想违背自己的心，却更不想让母亲伤心。
“真的？咳，咳...”公孙瑾瞬间泪如泉涌，又哭又笑，既有欣慰又有愧疚，由于过于激动，再次咳嗽起来，纤弱的小手紧紧攥着苏起的手，指关节用力过度，有些泛白。
“是的，娘，我不走了。”这一刻，看着母亲的笑容，苏起再没有想其他。
“好了，好了，在孩子面前哭个什么劲！”苏文嘴上虽然佯装不悦，手却轻轻的在妻子背上拍打着，帮她缓气，眼神更是温柔关切。
此时此刻，一家人，心里暖暖的，这夜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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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苏起照常起床，简单的洗漱一下，像往常一样前往灶房，提前帮母亲劈些柴火。
可是一进灶房，他就愣住了。
灶房里空无一人，破旧的餐桌上却摆放着一个硕大的包裹，燃灭的油灯下，压着一张信笺，墨迹未干，应该才写完不久。
“起儿，臭小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会很高兴吧！因为娘亲已经同意让你出去闯荡江湖了。
其实娘亲一直都知道，你这些年来受了很多的委屈，吃过很多的苦，但你却默默的承受着，每次回家笑脸以对，从不向爹娘抱怨半分，但是娘亲能感受到你那一颗不屈的心，你是骄傲的，你不允许自己平庸下去，你更不容许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家人受苦，你的心中有一股跳动的火焰，你一直都在思考远方。
好男儿志在四方！
娘亲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娘亲还是忍不住阻止了你，因为娘亲舍不得你.....
唉......
娘亲想了很久，终于明白，我的起儿已经长大了，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你应该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的追求，娘亲阻止你是不应该的。
所以，娘亲决定放手！
.......
锅里有热好的饭菜，要吃完，以后在外面就要靠你自己了。
桌子上是娘亲连夜赶制的干粮和几套换洗的衣物，你带上，路上用的着。
.......
我儿谨记：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最后，娘亲要跟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娘亲昨晚的一点自私的情绪。
臭小子，不准笑话娘亲，记得早点回来！
娘亲留书！”
苏起泪眼朦胧的读完信，信的结尾，斑驳的泪痕，打湿了他的心，暖暖的像母亲的怀抱。
珍而重之的将信叠好，贴身放在胸口，他开始翻看包裹里面的东西，一份足够三五天的干粮，两双布鞋，三套干净的衣物，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新线，看的苏起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突然低声吟诵起曾经看过的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一刻他真正的读懂了这首诗，也读懂了一个母亲的心。
他一边流泪一边狼吞虎咽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直到吃得点滴不剩，才算罢休。
他也没有再去向父母道别，背着包裹，就在院门口，向家里狠狠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远去。
他知道父母肯定能看到他。
他只是不确定如果回头，是否还有勇气离开。
片刻，公孙瑾泪流满面的追出了院子，虚弱的依靠着院门，紧紧的盯着那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身影，似乎要将之铭刻在心里。
“唉，回去休息会儿吧！你已经熬了一夜了。”
苏文有些疼惜的看着妻子，眼圈红红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他不禁有些埋怨自己无能，最终却只能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