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变了不少。”碧玺这么低喃一句便转身离开,堇青只是笑笑。
碧玺离开后,堇青又一次与寇里“独处”了。很快堇青便直接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区域、那个满是动物花草的区域。
将寇里放在平时自己常待着的位置,堇青唤来了坦桑,直接告诉他一句:“我打算孕育后代了。”
坦桑多少有些侧目,因为依照堇青的年龄,还不是积蓄够了力量的时候。但最后坦桑依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就算是同族,堇青个人的决定也与他关系不大。
“找我来是要我帮忙守护吗?”
“对。”
“嗯。”最后两人的交涉就是这么简单易懂。
两人交涉妥当后,堇青转身回寇里身边,坦桑则振翅飞上空中,直接是大范围魔法降下,一大圈上头满是符号与奇异纹路的青蓝色光带圈住了附近整个区域,随后十数颗人头大小的光球像是卫星般围绕着光带上空不断打转。
坦桑闭目凝神,双翼施法时所发出的光芒却是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那对羽翼停止了拍动,但坦桑的身体就像凝固在空中似的一动也不动,只有他所释放出的光球还在灵巧地飞跃旋转。
堇青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阵,因为他与碧玺是目前最新的一代,而这是专门用来保护他们传承后代的魔法,威力强大到连神族也不敢随便接近的程度。
眼见阵式已成,堇青抱起身躯已经变冰冷的寇里,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口,最后一次再看看他这容颜--其实堇青对于这件事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他必须试一试。
“如果无法一直在一起,那就一起消失也无妨,不是吗?”堇青喃喃自语,然后伸出手,一把折下自己的左翼。
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涌出的鲜血沾湿了大半衣装。
堇青脸色瞬间变得雪一般苍白,与沃尔迪兰一战时,他第一次体验到了疼痛的滋味,但那并未令他动容,甚至还不觉得必须给自己治疗才行。但这次不同,那种让身体只不住颤抖、根本就无法控制自身动作的疼痛以及那像是身上瞬间被掉大量血液的空虚感都让堇青感觉十分危险。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以及决心,但这一刻堇青的身体还是僵硬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开始再次有所动作。
只见他背上的伤口轻微地闪动了两下,随后便开始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疤。
被折下的翅膀刚离开堇青的身体,便像是另外一个生物般卷曲了起来,慢慢缩成了一团如同茧一样、上头满是白色羽毛的小圆球。
堇青伸手抓起圆球,然后竟是一把将其撕裂。
被撕裂的圆球剧烈地颤抖着、同时迅速恢复着。堇青毫不犹豫地抓着寇里的手,直接伸进了圆球的伤口中。
见圆球似乎想将外物排斥出来,堇青又在另外一端连续制造了数道伤口。
最终,圆球像是本能地感受到能量的不足,反而开始将侵入的寇里吞入。这个圆球,事实上就是堇青的后代肉身--也仅仅是肉身。
这个肉身将寇里的身体做为养分,不一会便吞噬殆尽,然后又进入了一个稳定的状态。
眼见即将大功告成,堇青闭目凝神,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清晨的露水般缓缓脱离,然后轻飘飘地滴在那圆球上头,与之融为一体。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堇青盘腿闭目,持续恢复着自己大幅耗损的力量。
那像是茧的圆球也不知何时开始,从地上缓缓漂浮了起来,就像是还有些不稳定地轻微晃动着。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一个月。在这期间,堇青仅剩的右翼缩小了许多,但左翼却长了出来,让他看起来终于有慢慢恢复的样子了。
终于在这一天,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堇青猛的睁开双目,紧紧盯着那已经变成一人环抱大小的圆球。
“醒来吧,寇里。”堇青这句话,像是在祈祷似的。
就像是呼应堇青的话,那颗圆球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头的东西--那是一个男孩!
男孩的五官与寇里有些神似,但一出生就已经是大约是人类三四岁的模样了。
轻轻降落在地面上的男孩就像是刚睡完了午觉,脑袋还有些晕呼呼的孩子一样,歪歪脑袋、揉揉眼睛,然后用有些半闭着的目光左右张望。
“寇里?”
“……你是谁?”小男孩反问。
“我是堇青,还记得我吗?”
男孩思索了一下,然后摇头:“你不是堇青。”
堇青恍然,他至今还没在寇里面前显露过真面目,他当然认不出。明白了这点,堇青用他虚弱的身子勉强将外表再变回“堇青”的女性模样,只是并非人类型态,而是那满头金色发丝、不隐藏双翼的模样。
“啊!果然是堇青!”男孩高兴地叫道。
“是呀,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男孩转动着眼珠,然后思考了会,问道:“那我就叫寇里吗?”
“对。”堇青回答得斩钉截铁。
现在的寇里其实并不等于堇青所知的寇里。这个小男孩的脑子里,有着“寇里”这个人类的一切记忆,但也有着堇青的一半灵魂。
所以严格说起来,这个寇里是人类与神族的混血产物,他拥有不同于人类寇里的人格与精神状态,并非是寇里以神族的身份重新复活。
但这是堇青所能做到的极限了。纵然神族拥有轻易撼动山河的能力或者轻易救治任何重伤的魔法,但死去的生命无法复活,枯竭的灵魂无法回归。
没多久,或许是天上的坦桑感受到了里头的状况,在周围布下的大阵也像是海市蜃楼般渐渐隐去。阵外其余还在城中的神族早已齐聚一堂,后代传承对于他们来说是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有一次的大事。
几乎在大阵隐去的同时,神族便从各个方向飞到了堇青身边,然后同时面露惊骇之色。
“这孩子……!”
“这是人类吗?不对,他应该是神族才对呀……”
“这可真特别,是其中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讶异之后就是一阵嘈杂的议论,但其中却并没有任何怪罪堇青打破先例之类的言论出现,绝大多数都是好奇。
“堇青,这些人是谁?”刚出生的小寇里一点也不像普通孩童那样怕生,而是很冷静注视着围拢过来这些人。
“他们是你的族人,我会一个个介绍给你认识的。”
“我不是人类吗?”寇里稍微有些混乱,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确实是个人类没错。
“你是人类,但你也是神族的一员。”
“我是坦桑,欢迎你。”坦桑首先伸出手。他是亲自守护寇里出生的人,所以自然比起其他人多了一份亲近感。
在坦桑之后,众人也一一表示欢迎,但在其中却没有碧玺的踪影。
“碧玺还没回来吗?”堇青问。
“没有,他上次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了。”其余人也不在意,因为他们一离开就是数年这种事可是非常常见的,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就这样,寇里以另外一个姿态重生了。
不过,让寇里以这样的方式重生并不是一个结束。首先堇青必须带寇里回去见朵拉,再者--她与魔族之间的仇怨已经结下了,总有天要解决的。
休息几日后,堇青怀抱寇里,展翅飞向那小小的村庄。
当日因为寇里的事走得太急,堇青实在也无暇关注他们要如何修复那近乎废墟的村庄。
飞到了记忆中的位置,那儿还是一大片废墟。并没有被扔下的人类尸骸,估计是都被掩埋了吧,不过当日被堇青击杀的魔族与怪物倒遍地都是。
这时,怀里的寇里哭了。没有发出声音,但两行泪却怎么也停不住--这村庄是寇里的一切,眼见这从小长大的故乡被夷为平地,再想到当日魔族大举入侵、村民死伤惨状的情景,如何不让他悲从中来。
“把这里清理一下吧。”堇青低声说。寇里点头,他虽不愿这地方就此消失,但是以这样惨不忍睹的模样继续残存着更是对那日凄惨回忆不断回顾、在内心的伤口上不断不断地刮挠着。
堇青施法,村子底下的土地就像是被赋予生命般,开始动了起来,然后一点一点将地面上所有的东西拖入土中,没花多少时间便让整座村子的废墟连同那些怪物及魔族的尸体一起沉入地底。
堇青与寇里就这么看着被夷为平地、现在已经慢慢生出植物嫩芽的土地,久久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他们是离开了,我们在附近找找吧。”堇青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在脑海中搜寻附近可能可以让那些村民居身的地点。就算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但这么多人不太可能在没有目标的情况下跑得太远。
两天后的日落时分,堇青就找到了躲入森林中的村民。他们为了避免再次受到魔族的袭击,竟是决定隐入危险的森林中。
“是堇青!”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从空中翩翩降落地面的堇青与寇里,大声叫了起来。
这一嗓子,让众人都停下手边的动作朝这边望来。
堇青在人群中搜寻着,马上就发现被一群孩子围绕着的朵拉正站在人群后方,眼神惊讶万分地看着这边。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手中抱着的孩子。
“朵拉婆婆!你没事吧!”寇里一跳下来,便一直线朝着朵拉跑去。
“你、你真的是……是寇里吗!”朵拉记得,孩提时代的寇里,便是这么一副活泼好动的模样。在那张久远到有些让朵拉不确定的稚嫩脸庞之下,呼唤着自己的却是那令自己无比熟悉、既直率又有些憨厚的笑容。
多数村民不记得小时的寇里了,只知道这人是堇青带来的便不敢上前阻拦。
寇里一把扑进朵拉的怀中。其实如果以他自己的想法,他是想抱住朵拉的,可惜他这看起来连走路都该是歪歪扭扭的孩子身躯也就只有被人抱着的份了。况且。光是他能清晰地说话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的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朵拉抱起寇里,眼中噙满热泪。
“唔,发生了一些事啦,只是变回小孩子的身体有些不习惯而已。”这是堇青和他事先套好的说词,可以的话堇青并不希望寇里被变成神族这件事为人所知,害得他被投以异样的眼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时,却忽然有个妇人冲向堇青,毫不迟疑地拜伏了下去。
还不等堇青询问,妇人便大声说道:“拜托你,拜托你也救救我儿子吧!”
听到妇人这一声喊,村民们反应了过来,纷纷跪倒,拜托着堇青救回他们的亲人。
见状,其实朵拉是想大声阻止他们的,但此时的她没有立场这么做。
“抱歉,我办不到。”堇青只再一开始有些惊讶,随后便马上想清了其中源由,不由得低垂眼帘,摇头叹道。
“为什么?”
“难道是只有寇里能够获救吗?”这样的话很是恶毒,但说出口的人却无法自知,因为他们心中有太多东西充斥着了,早已没了再去关心、体谅其他人的余裕了。
“此法千年才能施展一次。”
堇青据实以告,但她心中却明白,一些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她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