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9年的某个冬夜。
没有人的房子很空,只有我寂寞的心跳声,轰隆轰隆,响的震耳欲聋。
我穿着很大的米老鼠拖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吧嗒吧嗒,鞋底轻轻拍打着我的脚底。我想,我的米老鼠其实也很寂寞。我想,我就快得抑郁症了。
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古怪又孤僻的小孩,在我的眼里,看不见15岁的女孩应该有的光彩,总是很消沉的样子。
我想,他们说的是对的。我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小孩。
我很少出门,偶尔走出大院,路上遇见了熟人,也只会低了头,做出一个在笑的样子。
别人会说,唉,苏家的梨丫头真是害羞。其实我并不是在害羞,而是每次与他们擦肩而过之后,我都会很难过,有时候还会忍不住一个人悄悄哭起来。
我讨厌擦肩而过。很讨厌。
我会在阳光静好的天气里趴在窗前看天,我喜欢纯白到有些透明的流云慢慢地,慢慢地从蓝蓝的天边滑过。
夜里,我也会趴在窗边同一个地方,看楼下那一排排的路灯,他们以离别的姿态矗立着,忧伤得像一棵棵流泪的树。
你见过流泪的树吗?你应该是见过的,只是,你都不曾留意罢了。
………………
一年前那个清晨,爸爸牵着我的手从医院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包中药。我记得那个中年医生对我说:“乖宝贝,你要学着平静一点,不要跟自己生气,也不要跟别人生气,否则,上帝会偷偷带你离开的。”
他细长的眼睛在茶色的眼镜后面,我盯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你也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是不是?”
为什么叫我乖宝贝呢?我其实一点也不乖是不是?14岁,这个本该像水一样人见人爱的女孩子,我却那么容易生气。虽然我生气了也不会大声叫喊,但是我会表现出很难过的样子,难过的无法呼吸,会在不应该晕倒的时侯晕倒。
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点小小的事情都能激怒我。比如说,有人说我其实长的像妈妈。比如说,有人跟我叹息说好久没有见到我爸爸了。
现在,连医生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说,如果我不能安静一点的话,上帝就会偷偷带走我。
那就是说,我会在某个出其不意的时间和地点死去,对吧。
医院外面的长街上长毛了法国梧桐,爸爸在某一课大树下把一大包中药交给我,说,乖,宝贝,自己回去,爸爸…………嗯…………今天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办。每月的一号,十一号。二十一号,记得准时到医生这里拿药。记得,药要煎足一个小时,煎药的时候你必须守在炉子旁边。有什么不会的,就去问医生,或者打电话给我。每天要喝两次药……要记得……
他的背影消失在街的那一头,我抱着那一大包药不知所措。那一刻太阳已经在马路上投下了斑驳的图案,我看见街边的梧桐都在朝阳里流泪,湿了我稀薄的头发。
…………………
窗外有小孩子惊喜的声音传来,下雪啦!然后是小孩与大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一个说,你就让我出去嘛,我想试试淋雨和淋“雪”感觉有什么不同。一个说,疯啦疯啦,感冒了怎么办。然后一个尖|叫,那让我在窗边多看一眼总可以吧。一个软语安抚,吹了风也会感冒啦,宝贝乖,明天白天咱跟你一起堆雪人……
我踢掉拖鞋,狠狠地爬上床,把头全部蒙在被子里。
明天,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或许初雪只是路过,明天的天空和大地,找不到它来过的一丝痕迹。
迷迷糊糊地醒来,天空已经发白,空气里有星星点点的寒意。
我在衣柜里找到一件大红色的棉袄,棉袄的衣襟上用细密精致的针脚绣着两朵牡丹花,我把它穿在身上,认真地扣上四个大大的盘扣,并把小小的立领竖起来,这样我就可以把寒冷隔离身体外边。
厨房炉子里的煤火还没有灭,我添了一点煤,把药罐放上去,添一些水,拆一包新药放进去,仔细封好盖子,然后就搬一个小板凳坐下,倚在炉子边取暖。
如果你看见我像一个老道的家庭主妇,确熟地做着这些事,你可能会惊讶于我只是一个15岁的小孩。你可知道,这些琐碎我已经在这样的清晨,做满了三。百七十七天。还有,我还得很严肃地告诉你,我不是小孩,在这个1999年冬天里的我,早就不是小孩。
药罐在炉子上开得咕咕地响,中药的味道漫满了整个屋子,热气腾起来,缓缓飞向低矮的天花板,那个常年被炉子熏着的地方,已经泛黄。
你能想象15岁的我,是怎样守着这孤独的炉子,一个人过完2年的时间吗?
我一个人煎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玩。
而1997年以前,这个家是很正常的。有爸爸,有妈妈,有小该,一点也不似现在这样,只剩我一个,冷清得有些畸形。
“碰!”我微微睁开双眼,厨房窗户的玻璃碎掉了一块,一只脏兮兮的足球躺
在我的脚边。
我傻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冰冷的风从破洞里钻进来,冷得我打了一个寒战。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敲门声。
很久没有人敲我家的门了,我有点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幻听。可是,这敲门的声音,粗鲁得那么真实。我跑去门口,把手放在门后,轻轻感受着木质门板随着声音,有节奏的震动。
我大声问,你有什么事吗?因为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我的声音有些尖锐,是我把握不住的频率。
……
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回答,我胆怯的开了一个门缝……
却……不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