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我没有名字,听璃月说,她的名字是在自己成形之后自己取的,因我们仙灵没有父母孕育,刚开始,只是一抹形体,就像幽灵一样,一般来说,凡人是看不到我们的,但比如我想让你看到我,你就能看到我,我自认比璃月晚了一大截,所以在她已经成形,可以和各种各样的人,动物,植物交流,玩耍的时候,我就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璃月很漂亮,很温柔,她经常会带着我坐在暖黄的弯月上,讲人间的趣事给我听,有时也会带着我去帮助凡间有需要帮助的老人,老人们都很慈祥,一般她们看到我,就会把我抱在怀里,蹭来蹭去的,但是脸上的笑容,虽有年岁的痕迹,看起来却让人心暖暖的。
后来,璃月有了孩子,可我打心里觉得,我和那个孩子体形上一样,都是小小的婴孩,这让我非常郁闷,我在世间飘荡了如此之久,这个孩子生下来不过才刚足月,竟和我一般大,深深的挫败感自内心油然而生,于是,我整天除了游荡外,还有另一项技能,就是和那小婴孩大眼瞪小眼,反正他也看得到我,我想他是觉得好奇吧,为什么眼前这个飘在我头上的小孩会飞,我只能躺在摇篮里,瞬间,我平衡了。
再到后来,我亲眼目睹璃月在九重天上,被仙界众仙家逼迫的场景,我还看到了那个令璃月魂牵梦绕的男人,听闻他是仙界有名的上仙,法力极高,可是自始至终,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
直到最后,我飘在璃月拼尽最后一丝灵力组成的形体前,对她说“璃月,你这么做,值得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给了我一个微笑,我想,她是值得的,为了自己爱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爱是什么?这个问题至今为止一直在困扰我。
我能感受到璃月每次提到汐尘上仙的时候,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幸福感不是我这种懂都不懂爱情的人可以理解的。
现在世间只剩我一抹仙灵,还是个未成形的婴孩形体,我深知,此生再也见不到璃月了,因为仙灵没有来世。
关于仙灵没有来世的这句话,自我现世始便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虽然不知道这几个大字为什么会如此牢牢地刻在我脑海里,但这个问题我也懒得去深究。
说来也奇怪的很,每当我学着凡人夜晚睡觉的状态时,我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一些残破的画面,断断续续地重叠着,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我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画面,便被怔得睁开了眼,眼角滑下了泪,凉凉的。
自璃月离开后整整三年,我都还是老样子,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我才能摆脱婴孩形体的模样。
不分白天黑夜,我闲来没事就飘在树上晒晒太阳,晒晒月亮,晒晒星星,偶尔也会幻想自己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只要不是个丑八怪就好,因我在人间看到过很多长得丑的人遭旁人排斥,唾骂的那种,心想,再怎么看长相也不能这么对人啊,毕竟还是一个物种不是,连人都欺人,这世间真是不太平。
本来因为无聊,我想去找寻璃月留下的那个孩子,顺便担当暗中保护他的使者,又顺便再和他玩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可是天不遂人愿,不对,是天不遂灵愿,整整三年我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还是他长大了,我不认得了?
然后,我一抹仙灵黯然神伤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关在一个树洞里,这个树洞还是我把松鼠一家给吓走得来的,谁让它们那么不经吓,我又不会吃了它们。
没事就啃啃松果,说实话,我真吃不出啥味。
一天,我正坐在卖包子的屋顶上,闻着那阵阵肉包香,口水都流下来了,大眼眨巴眨巴,明明可以伸手就得来一个肉包,我却怕吓着人家卖包子的,迟迟不肯下手。
又来了两人买包子,他们一边向卖包子的说着“给我拿三个肉包”一边聊着。
其中一人兴奋的神情表露无疑“听说东晋国的夫人生了,生了一个小世子”
另一人则更加兴奋“我也听说了,这个世子没准就是将来的东晋国继承人”
那人随即猛点头“是啊是啊,现如今,四大晋国当属东晋国,北晋国两个国境发展最为突出,有如此明君,真是我们的福份!”
然后,他们接过肉包,付了钱,又一边聊着一边走了。
我使了个小法术,反正他们也就两人,要三个肉包干嘛,还不如拿一个给我尝尝,我对这肉包可是垂涎已久了。
我把肉包捧在手里,好香啊,一口咬下去,真是美味。
远处两人正在为谁多吃了一个肉包,打了起来。
我努努嘴“罪过,罪过”
这日子过得也实在乏味得紧,真不知道璃月在长大之前这漫长的岁月是如何度过的,仙灵一生何其长,长得一开始都忘记了诞生的意义,每一抹仙灵出世必然有她在世间所要经历的种种事迹,然而这背后的结局是好是坏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仙灵生长得特别慢,不似凡人一年长大一点,没准到时候凡人长成了大人模样,仙灵还是老样子(小婴孩)。
我生来就不知道自己诞生于世是为了什么,也懒得去思考这废脑子的事,大不了懒懒散散地过完这一世就算了,可是,这一世的尽头在哪里?
我看,我还是想些实际点的吧,比如东晋国那位刚出生的小世子,我就一下子来了兴趣,我本就喜爱小婴孩,觉得他们可爱得简直了。
于是,我飘飘忽忽地朝东晋国方向飘去,微风习习,吹得我一阵凉爽。
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时,我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总觉得耳边有人在呼喊,那声音,似沧桑,似无奈,我觉得吧,如果真有人在呼喊,那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喊叫。
随着我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听到的那道呼喊声就越大,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怎么着,万一是有难事,我总不见得见死不救吧。
我要当一个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好仙灵,给自己点一百个赞。
循声源飘去,只见一棵伟岸的大树,苍翠欲滴,高大密林,每一杆树枝都挺拔有力,每一片树叶都泛着不同寻常的光泽,在这万树丛中独树一帜,它高耸入云,仿佛人一旦站在树的最顶端,就好似踩在云上面,腾云驾雾般。
我围着这棵树转了好几圈,头都要转晕了,要不要长得这么粗,真是的,不知道占地面积大吗?
思前想后,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一度觉得是自己最近压力特别大造成的幻听,幻听什么不好,偏偏是老头的声音,我去……
正要飘走之际,声音又传来了“小仙灵,帮帮我”
我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声音居然知道我是仙灵,还是小仙灵,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到我,看得到我……
“妈呀,鬼呀……”虽说我是仙灵,可是也难免有胆小的时候嘛,本来我自一出世始胆子是老大老大的,要不是某天被璃月姐姐那小婴孩冷不防的一声震天响的哭声惊着了,我才不怕呢,不是有句俗语,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说得真是有道理。
我正欲飘走,无奈已经有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我走,我欲哭无泪,怎一个倒霉了得。
于是乎,我双手合十,脸部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朝那方向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鬼怪快走,别挡道……”
“小仙灵,我是树神爷爷,你不记得了?”一声苍老有力的声音传来,在我定魂之余,略微觉得这声音似乎在熟悉之中,猛一拍白花花的脑门,原来是树神老头。
这树神爷爷是昆仑山上修行了万年的树神,它的职责就是守护昆仑山脉,因那昆仑山是座灵气逼人的仙山,不少神仙有事没事都会来昆仑山小坐几天,多则几个月,喝喝茶,聊聊天,谈谈道什么的,反正不是我这种小仙灵会飘荡去的场所,毕竟和一帮老头也没啥好聊的。
只是有一次,我无意中路过那座昆仑山,真的是路过,不信?好吧,其实我是被风吹到昆仑山上去的,正好挂在树神爷爷的一根枝上,我仰天长叹,拼了小命的挣扎着,盼望着能把这根枝弄断,我好脱离苦海,结果抑郁了,任凭我怎么弄,怎么搞,这枝都坚固得让我有了想把天下所有的树都灭掉的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我一阵咒骂,说白了无非就是骂些“该死的风,你干嘛要把我吹走,吹走就算了,还让我挂树枝,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还有这该死的树,干嘛好长不长的长在这,等我下来了,非把你给拔了种到别地去”
就是这后一句,让树神爷爷现了真身,我也就利落地从枝上顺利的滑落下来,哦不,是跌落下来。
不痛不痒的,我从地上飘到树神爷爷的真身前,那是一位面目慈善,头发花白,胡须花白的老神仙,此时他正笑眯眯的摸着胡须打量着飘在他眼前的我。
“小仙灵,我这棵树你可不能移,可不能移啊”树神爷爷带笑的话语摆明了就是故意唬我的。
我使劲瞪他,拉着他一根白色的胡须“老头,树我可以不移,但这胡须我能不能拔?”
树神爷爷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你这古怪的小仙灵,拔老仙的胡须有何用?”
我思量一番,道“留个纪念”
树神爷爷有些疑惑地打量我。
我又道“作为我被挂在你这棵树枝上的纪念”
“好,如此甚好”树神爷爷慈爱地让我拔下他的那根胡须。
至此之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待在昆仑山的某棵树上睡觉,有时候陪树神爷爷聊会天,有时候树神爷爷会给我讲仙界的奇闻趣事,有时候我会从远些的地方摘些果子给树神爷爷尝尝,他夸过我,很会摘果子。
但我记忆犹新的,仍是树神爷爷说的一句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的认真“天界虽已修改了法规,但仙界中人对彼此只有感而无情,天理不容的感情是会让人挫骨扬灰”
起初我还不懂,但是亲眼目睹了璃月和汐尘上仙的事情后,我才慢慢有所体会。
事间万物皆有情,奈何神仙却不能有,许多人以为神仙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其实神仙是寂寞的,几百年来无人问津,甚至有些都不被世人所详记;神仙是孤独的,纵使仙友许多,真正懂你的又能有几个;神仙是冷漠的,因尝尽几百年,几千年的寂寥,炙热的心早已冷却,等到再变回到热血的心,又怎会和当初的一样呢?
我拭去额角那滴冷汗,撇撇那只抓住我胳膊的手,原来是一根树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憋死我了。
我指着那棵大树大吼“树神老头,你没事吓我干嘛?”我拍拍自己受了惊吓的小心脏,要不是我心脏耐吓强度大,早被吓死了。
树神爷爷大嘴一张一合,缓缓道“我不过说了两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小仙灵,多年不见,你胆子变小了”说罢他还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的形象彻底被摧毁,冷着一张脸“老头,你不是应该在昆仑山驻守的嘛,跑来这挡我道是何意?”
“小仙灵,莫要误会,我被天帝派来九重山驻守,许是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树神爷爷长叹一口气,说来也是奇怪,这九重山凭空拔地而起,交界在东晋国与北晋国之间,长年笼罩着红色轻烟,却又道不出是何缘由。
“九重山?”我迷茫了好一会,才观察起周围环境来,确实与我之前到过的仙山不同,以往的仙山,都是有白色仙雾围绕,琴音袅袅,金色的阳光遍布整个山脉,苍翠青绿的树木在初晨时点缀着无数晶莹的露珠,令人由内而外地仿若莅临仙境般,而这座我从未听说过的九重山,却是红烟弥漫,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清香,此香沁人心脾,有让人沉睡于梦境中的魔力,山间隐约还能听到水声,潺潺流动的水似清铃的舒声,悠远清脆,声声入耳,心情便会有种释怀的感悟。
但是我对这红烟颇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似璃月还在世般,抚摸着我白嫩的小脸,那种温暖,那种感动。
“对了小仙灵,我听说璃月她……”树神欲言又止,他是怕勾起我的伤心事吧。
我扯出一个笑容回给他“璃月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璃月这孩子,一生行善,连老头我看了也自愧不如”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每当我和树神爷爷提起璃月的名字,就会有一股不寻常的微风拂过,轻得没有触感,可是我能感觉得到。
许是璃月的灵魂寄托吧!
“好了老头,不要再伤感了行不?我都熬过来了,没理由你熬不过去啊”我飘到他的眼角,虽然这么大一棵树,我找不着那所谓树的眼角,不过随便擦擦,总能把他眼角的泪擦掉吧。
“总归想起璃月每月总会有段时间来陪我这老头聊聊天,谈谈心,不免有些伤感罢了”
我拍拍树神老头的树背,安慰他“璃月要是知道你这么挂念她,一定很开心,往后就让我这个不懂事的小仙灵照顾你这个老人家吧”
树神一时梗住。
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才想起他抓我胳膊不是要我帮忙来着嘛,于是问他“老头,你一直嚷嚷着要我帮帮你,到底是什么事啊?难不成你老糊涂了?”
树神老头又一阵梗住“你个小仙灵,能活活几句话把我这个老人家气死”
我特正经道“你不还活得好好的嘛”
树神抚弄枝叶的动作停住,吹胡瞪眼的瞧着我,好似我欠了他几壶仙酿的美酒般,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下巴抬得老高“老头,你再不说要我帮什么忙,我可走了”说罢我就飘飘然了,嘴里仍碎碎念“小家伙我可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哪知树神老头一根树枝缠着我的小短腿,害得我在半空中荡了半天仍在原处,气都不打一处来了,我大吼了一声“臭老头”愣是给我吼出了一阵一阵的回音“臭老头,臭老头,老头,老头,头,头……”
汗……
树神老头被我那声回音震得掉落了几片树叶,怔了好一会,悠哉悠哉地说着“有个孩童将我一根命脉枝给折断拿走了,小仙灵,你可否帮我将那断枝取回?”
许久我才把气消了,鼓着腮帮子,满不在乎“你对那断枝倒是情有独衷”
“非也非也,但那断枝乃是我一命脉,就如同凡人的四肢,缺一不可”树神向我解释。
我恍然大悟,随即又迷茫了“你可还记得那孩童模样?”
“记得,当然记得”树神老头和蔼地笑“不过三岁左右一孩童,长得眉清目秀,伶俐可人,活泼好动,唯一不足的是,有些傻气”
我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捂着笑得发疼的肚子,一边说“老头,你好意思说人家三岁大点的孩童傻,自己活了几万年不还是傻了吧叽的!”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怜树神老头被我气得呀,整颗树一颤一颤的不停地抖动,我却笑得更欢了。
然后,我就又被光荣地吊在了树枝上,呆住了。
我可怜巴巴的眼神泛着点点泪光,小嘴嘟得老高,小胖手双手合十,特别诚恳乞求道“大慈大悲的树神老神仙,是小仙灵的过错,我不该那么大声地笑你傻,我错了,把我从枝上放下来吧!”
树神老头头一扭,一声鼻息的“哼”
我再次乞求“你就老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次吧!”
树神老头头一扭,一声更加沉重的鼻息“哼”
我忍住气“我发誓,再也不嘲笑你了,我的好树神爷爷,你就原谅我这一时嘴快吧,大不了下次我给你带壶好酒来怎么样?”
树神老头头一扭,一声鼻息“哼”加三个让我彻底暴发的字“想得美”
于是,我彻彻底底地暴发了“老头,我平生最恨把我挂在树枝上的人,尤其是两次还是同一人,你让我情何以堪,再不放我下去,你让我帮的忙,免谈!”
树神老头镇静地把绕在我身上的枝条收回,淡定地来了句“我不是人,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