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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脚下。
春寒料峭,夕阳已经落下,日夜奔腾而寂静的澜沧,蜿蜒地流过南疆。
旷野苍茫,水声潺潺,数匹无鞍的高头大马,饮水在江边,远处暗影憧憧,远远可以看见座白色的宫殿,气魄雄伟,四面堆沙,仿佛是凌空冒出来的。
漫天风沙飞舞着,骏马的旁边,两个目光炯炯的年轻公子,定定地坐在石头上休息,神色之间,俱是一片黯然。
“移花宫!”慕云仰面望天,却看到一片阴云之中,显出了一轮皎洁的明月。那样妖娆迟重的月华铺天盖地而来,片刻间照亮了一群停驻在河边的人马。
月光映得那片江水,粼粼泛出银光,慕云蹙了蹙眉,心下生疑,面色突地变成一片苍白,失声道:“今夜又是十五日!”
身旁的黑衣劲装男子淡漠地用罗帕擦拭着手中的冰剑,玉面具下的双眼黑亮黑亮的,却始终沉默着。似乎对于这样稠密如织的月色美景提不起到丝毫的兴趣。
“江堂主似乎有什么心事?”见他一直不说话,慕云寒浅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不再理他,大步向不远处随行的风云堡弟子走去。
连续半个多月的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了澜沧的河街,风云堡的弟子们大多都已是骨头散架,疲惫不堪了。横七竖八地找了块地,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相互靠着闭目养神。
长发飘飘,一身暗红色劲装的慕云提着酒壶,一边喝着,一边向江边走去。
月雾下波光盈盈的江水潺潺淙淙,日夜不间断地向着看不到尽头的彼岸奔腾而去。
慕云站在江边,低头,静静地看着浩浩汤汤的江水,脸色越来越沉。
“云堂主,快看!”身后有一下属,惊呼一声。
慕云下意识地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眼色变了变——
月色如烟,浩渺荡漾,寂静清廖的江边上凭空多了七八个玉面女郎,清一色的粉色纱衣。在她们的身后,一位轻纱蒙面的白衣女子轻旋着双臂,似是从月亮上飞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点落在了她们面前。
“这是嫦娥吗?”靠在石头上的一名弟子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幻觉。
那样虚幻的一群女子,身形若隐若现,步履轻如点在云端,转眼已至眼前。风云堡的人马纷纷恢复了警惕,按剑而起。
月光如雾,朦胧而单薄的光华射在白衣女子同样朦胧的面纱上,仿佛折射出淡淡的光芒,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风云堡的子弟,她苍白的唇角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慕云这才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陡然间怔住,岩石般冷定的脸上震动了一下——冷月,莫先生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女子,清秀淡然,那些流逝的光阴竟不曾在她身上投下丝毫痕迹。
外表没有任何老去的痕迹,然而不知为何,却透露出衰弱的气息。
“两位少堂主可否赏脸,前往宫中一叙!”眉心的一颗火焰烙印在她和煦的笑容下也变得柔和起来,熟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移花宫的宫主轻轻地问。
“好!”惊云堂的少堂主握剑而立,看着白衣女子忽然一笑,点头,“莫曲阳先生,前辈可曾认识?”手指顿在剑柄上,慕云神色复杂地问。
白衣女子猛然愣了一下,眼底却隐然有雪亮的光芒交错而过。脸色白了白,她忽然轻轻冷哼一声,纤细的右手从袖中伸出,握起了那把她亲手铸造的剑,也不见她转动手腕,只是微微一抖,凌厉的紫光从剑柄吞吐而出。
“那个负心汉,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移花宫宫主的眼睛里冷光一闪,闪电般转过剑身,一剑便向前刺了出去。
“冷前辈!”墨黑色的眼睛刹那抬起,慕云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估计错了吗?以前那位温婉性情的女子,在多年后的重见之日,一开始竟真的对他痛下杀手。
然而,在惊呼吐出的一瞬,慕云脚尖用力,腰身后仰,身子全贴着剑芒向后闪去!
他尽力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受死吧!”一句冷冷的结语毫不留情地抵达耳畔,白衣女子的眼睛里出现了压倒一切的杀气。一臂划开,她幻化着手中的宝剑,寒冷的兵刃一次次在对方面部的咫尺处狠狠切下。
全速闪避着,那样不可逼视的剑气,让慕云的思维一震,重新凝聚起来。
眼眸里寒光一聚,他发力支撑全身的去势,左足在地上一划,搅起满地黄沙,挡住了对方的视线。在身体后略的刹那,双手同时运满真气,向前推出。
“轰”一声,拍云掌的威力如同虎啸一般扫荡开来,震起了一滩黄色的瀑布。
眼神剧变,单手划剑指地,白衣女子在一片片震起的沙瀑中快速后退。
身后的几位粉衣玉立女郎一见形势不对,脸色一沉,欲急急上前救驾,却被一把冷掠而来冰芒震得定在了原地。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一旁的黑衣男子江浪。
他的手指间玩弄着一个浅蓝色的罗帕,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冰剑经他随手一挥,仿佛有了灵性似的,化作漫天的冰凌短箭,白花花地笼罩在头顶。映得漫天的月光都冷了起来。
粉衣侍女们被晃得睁不开眼睛,纷纷抬起手阻挡着这股过于强烈的苍白光芒。
冰冷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将罗帕收入衣襟里,石头上静坐的人缓缓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
冷清的荒原上,一时寂静如死。
澜沧的江水昼夜不停歇地奔腾着,月华如烟,静静地俯瞰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再见。”江浪的手缓缓抬起,眼里泛起一丝妖异阴邪的笑,忽然间一翻手腕,凌厉地向内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不由自主地,漫天的冰剑划出凌厉的光,倏然向下刺去。地上被定住的女子们毫无抵挡能力,目光惊恐而无助。
“住手!”在劈波堂的堂主正要大开杀戒的时候,慕云冷冷地呵止了他的疯狂。他看着脸色阴冷不定的黑衣男子,表情是凝重的,“少堡主有令,不得滥杀无辜!”
大门口的石狮朝天吼望,门楣两边的红色琉璃灯光芒微暗,移花宫的大门轰隆隆地打开了,几位侍女扶着受了重伤的宫主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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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落英街,风云堡。
偌大的祠堂里,灯火昏暗,沐易航面对着金兽铜炉,长身挺立,双手举香而拜。袅袅青烟把个大堂里缭绕的庄严肃穆,似真似幻。
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多达数百位,有名门忠烈,有武林豪杰,还有已经被朝廷抄家灭门的诸侯将相。
两边的木架上,刀剑金戈森然林立,这些神兵利器全都位列江湖白晓生的兵器排行榜之上。
纤长的篆香轻轻**沙子中,白衣公子抬眸一笑,倾城倾国。鼻梁高挺,睫毛浓密,英眉斜飞,神色祥和虔诚。一袭白衣凛然而立,清逸脱俗不让谢庭兰玉。
爹,孩儿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眉宇间蹙起一道淡淡折痕,仿若天生,风流胜过千峰翠墨,他沉默地抿嘴一笑。有生之年,定当锐意进取,开疆拓土,建万世不朽的基业,定当笑傲汗青,丰功伟业隽留史册,千秋共鉴。
下一刻,白衣公子眼皮垂下,一道漂亮的褶皱挡住精眸,无从窥测一丝波澜的心事。拿下神龛上的长虹剑,他不再停留,缓缓转身,举步向外走去。
缭绕的烟雾在他挺拔孤寂的背影上洒下了一层淡淡的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