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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悠悠我思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江南,雨初晴

烟柳画桥,车水马龙,梦江银波粼粼,西子街熙熙攘攘。此处南北商贾汇聚之地,梦州,自古繁华。

城外百里,青山连绵,得名梦山。又有星罗棋布的村落散落在群山中,农人怡然耕作,自得其乐。现下正是小满时节,籽壮水周全。山野间三三两两晚归的农人唱着歌谣,互相嬉笑着道别。道旁白银色的巨石层层叠叠,交错横亘在竹木间,落日渐沉,将碧绿的翠竹叶笼上了一层淡金薄纱。这淡金薄纱里隐隐露出一爿一爿青黄色的楼台,正是梦山行宫。朦胧的暮色由远及近慢慢将这风光旖旎的行宫浸润,绢纱宫灯渐次亮起,明明灭灭的灯影,照见一地的野草,倔强而又柔弱,拼尽力气四处蔓延,似要吞没这慵懒的长蛇。

”痴看残阳暮色晚,心静如水已苍凉”宫中西北面锦绣阁,廊下立着一位身长玉立的公子,默默吟着无人相和的诗句。青灰色锦袍,青玉冠带。;‘’

他叫慕然,在此十五年了。

这十年,风无声,梦无痕。刚过而立之年的他,鬓角竟也有了些许华发。

“爹爹”“爹爹”,伴着两个孩童的欢呼声,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两双小手推开,两个着杏色衣衫的孩童点着脚尖,颤颤得迈过门槛,跨入堂内,一路嬉笑着朝他跑来。他转身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抱起两人,道“钰儿”“铮儿”,可有听娘的话,还有钰儿,有没有乖乖练字?”五岁的铮儿,忙摆着胖乎乎的小手儿道,“爹爹,哥哥写了好多字,我和哥哥后来还和娘一起在给爹包馄饨呢。”话音未落,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妇人,双手捧着一个瓷盒,款款朝他父子三人走来。正是慕然的妻子谢灵。那瓷盒中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她着一身蜜色百合襦裙,金银错镶玛瑙步摇,端庄雅致,笑盈盈得道“相公”。

铮儿轻轻挣脱开爹爹的手,一溜踩上了几案,伸手朝瓷盒内一抓,一个馄饨便被他吃了下肚。那妇人朝铮儿微微皱了皱眉,稍稍举起象牙著,在铮儿的手心轻轻碰了下,道,“慕铮再淘气,要打手心儿了“。铮儿赶忙用双手遮住眼睛,道,“铮儿再不敢了,铮儿再也不敢了。”说罢,滴溜溜转着眼珠子,从指缝里望着爹,娘和哥哥。瞬间,慕然和谢灵都笑了,欢乐又围绕在一家四口周围。

“慕然王子“一个声音突从阁外传来,平静而又响亮,隐隐又伴着整齐有力的步履声和盔甲撞击的声音,刺破这安乐祥和。

一家四口齐齐超阁外望去,见门槛外,走廊下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执扇少年,一袭白衣,左胸上用墨锦金丝绣着与清秀面容极不相称的蝙蝠,一对红宝石珠子镶在蝙蝠眼上。紫檀白绢纱宫灯在少年身前摇摇晃晃,蝙蝠在这明明灭灭的灯火中,如同一个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张牙舞爪,瞪着被人血染透的双眼,贪婪得要扑向猎物,极为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少年迈过门槛,缓缓步入阁内,稍稍抬手用扇尾点了下紫檀白绢纱宫灯,宫灯扑闪扑闪得猛烈摇晃了几下,蝙蝠似乎就要将眼前的一切吞下肚去。慕然不由一左一右抱紧了两个孩子,道,有爹爹在,不怕。

这时,铠甲撞击声越发响亮,只见那少年身后,银晃晃的影子一闪一闪,现出几列摆列整齐的白衣银甲卫兵。

”相公,玄武军到了“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放下碗筷,起身缓步朝那少年行去,发髻上的步摇发出玲玲的声响。及得少年近前,原本温柔如水的目光变得坚毅如铁,正视前方道“此来却是为何?”她丝毫无一分惧怕之色,又望向慕然道“我夫妇在此山中十年,早已不理红尘之事了。”少年淡淡一笑,右手高举执扇,做了个停的手势。那几列卫兵便站在少年身后几尺处。

他那锐利的目光依次在一家四口脸上扫过,铮儿钰儿哥俩却颇为兴奋,睁大了眼睛,铮儿道,这一共来了四十人。钰儿道,明明是四十一人,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你没算进去。他们自打出生,就从未踏出梦山行宫一步,平日所见就是爹娘还有宫中服侍姑姑,守殿卫兵。铮儿觉得他们很像书上画着的纸片人,又望望碗里的馄钝,道,这位小哥哥,你吃馄饨吗,我娘包的馄饨可好吃了。他觉得这些人怪怪的,虽然都穿着铠甲,却又不像这行宫中的卫兵一般,一个个都是冷冷得不言不语。慕然抚摸着哥俩的头,道”这个小哥哥不喜欢吵吵闹闹的。铮儿钰儿乖乖听爹的话。”又给两人擦了擦滴在脸上的汤汁,朝妇人喊道,灵儿快回来。

谢灵又近白衣少年前一步,道”我一家四口自不在你玄武军话下。谢家的女儿必视死如归。”她温和得如同一道白月光。白衣少年却不做理会,自顾念道“海州王慕英雄薨,海州国灭,王孙慕然哀而亡。慕然二子,钰,铮亦殇,其妻谢氏,归母家。”他的声音听得让人发憷,却又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放佛这里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不经意间读书读到这一段。

海洲国灭,这四字从少年口中缓缓吐出,却放佛是从地狱传来一般,带着恶魔最歇斯底里的咆哮,一字一下撞击着慕然灵魂深处每个角落,盘旋许久,他只觉全身发凉,心口阵阵剧痛。当年,祖父带着他驰骋在海岸线上,听着一阵一阵的海浪英武有力得演奏出一曲曲慷慨的乐章。就像祖父伟岸的臂膀,他从未见过他的父母,祖父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慕氏英雄,祖父名讳英雄,在慕然心中,祖父是如同夸父一般的神,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寥寥几句就击碎了慕然所有浓烈的渴望。心口的剧痛地震般迅速蔓延至全身,痛得他泪眼纵横。

钰儿见得爹爹流泪,踮起双脚,伸出一双小手,擦着慕然的眼睛道,爹爹,爹爹,你怎么了、哪里痛。孩儿给你呼一呼。慕然随即朝南跪拜,两个孩子见父亲行此大礼,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跪在父亲身后,一左一右。在梦山行宫这个他们所有的世界中,“薨”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概念,他们甚至从未见过马儿奔跑,从未见过江海流淌。

慕然磕首道,不肖孙慕然心之忧矣,曷维其已,肝肠寸断、血泪涟涟。又磕了两下,铮儿,钰儿也跟着父亲磕首。

玄武军中此刻走出两位身材矮胖的卫兵,分明是两位壮妇假扮。白衣少年轻声道,灵姐姐,谢大人甚是牵挂。两位壮妇一左一右,欲将谢灵带走。谢灵一个后退,与慕然并立朝南而跪,也磕三首。一家四口遂起身,谢灵将钰儿、铮儿揽在怀里,对着慕然道,红花静院,燕子来时,春雨微微。她清澈的眼眸中泪痕闪闪。十年相濡以沫,其实,她早已知会有今日。谢灵整了整两个孩子的衣冠,道,钰儿,铮儿,以后你们跟着爹爹。要努力习字,钰儿是哥哥,不能淘气,要保护弟弟。这样的话,谢灵平时对哥俩说过好多遍,平时娘都是温文尔雅的,今日却显得依依不舍。

白衣少年挥了一下手,列中闪出两位玄武军,各持一柄短匕首,朝四人走来。谢灵知道,这匕首出鞘,飞出的不是利刃,而是杀人的毒药。

钰儿挣脱开谢灵,一下拉着慕然的衣角,道,爹爹,他们是谁?”他的眼睛像母亲,水灵水灵的。慕然朝着那白衣少年怒道,”这与这两个孩子,又有何干。”白衣少年将落在肩上的飞蛾轻轻拂去,飞蛾一下子落到了烛火中。“某不幸,尔不幸”。他抬了下手,三位玄武军朝一家四口单膝下跪,为首一人道,”我等三人恭送慕然王子,钰小王子,铮小王子。”慕然道,我父子三人今日同赴黄泉,壮哉,壮哉。我慕氏全族唯祈当今风调雨顺,河清海晏。他的声音虽文弱,却全无惧怕之色。冠玉般的脸上,冷毅异常,生死之间,从容不迫。

谢灵白净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她从发髻上摘下一只簪子,拿下簪子上的蝴蝶,又将簪子放在唇边。对着白衣少年道,让妾送送相公。白衣少年朝她温和一笑,点了点头。三位玄武军,便起身立于他父子三人跟前。

谢灵缓缓走到凤凰琴前,道,”妾再为相公一曲,”又望向慕然,她心中的哀怨凄楚与不舍,一点一滴慢慢浸润着慕然千苍百孔的记忆。那年,青山碧水,莺飞草长,和风如煦,谢家淑女,宜室宜家。梦山行宫,竹影婆娑,百合扇后的新嫁娘,倩影美目。一相遇,便是这一生一世的缘分。

“脉脉相思雨,婷婷陌上花。盈盈谁家女,缓缓拾落花。”谢灵的琴声和歌声,哀怨凄楚,依依不舍。这是慕然为谢灵写的,陌上花。

陌上花依旧,世间恨别离。满园春草色,可知惆怅心。谢灵眼中神色寂寞,泪眼婆娑。待一曲终了,唇色渐渐由红变紫转而发黑,脸上竟变得无半点血色,苍白异常。”灵儿“,慕然飞奔过去将谢灵环在臂弯里,他只觉灵儿周身冰凉。钰儿,铮儿也颤颤得跑到了谢灵身前,哭喊道,娘,娘,你怎么了。慕然只觉谢灵气息微弱,她缓缓道,”相公,自我出阁,便带着这发簪。这发簪,这发簪,是我爹爹给我,要我,要我害你的。”两行清泪从谢灵的脸颊滑落,她望着眼前两个酷似慕然的孩子,伸出双手,道,快过来让娘,让娘再抱抱。她露出又喜悦又温馨的笑意,双手未及够到两个孩子,便无力得垂到胸前,慢慢得合上了双眼。“是我苦了你”慕然将谢灵的双手合拢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又贴在胸前。

那个叫谢灵的女子走了,曾经的浅笑,如雨,已渐渐远去,曾经的琴声,如风,消散得无影无踪。期待了红尘千年,却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抱起谢灵,将她缓缓放在软塌上,又用衣袖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两个孩子紧跟在爹爹身后,紧挨着立在软塌边上,他们才刚刚有软塌那么高,此刻却隐隐觉得,娘睡着了,醒不来了,便放声大哭。慕然道,“娘睡着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停止了心跳,慢慢走到琴桌前,喃喃得抚琴,曲调杂乱,全不成章,指腹上也立即血痕斑斑,染红了琴弦。

白衣少年不知何时也立在了凤凰琴前,右手中指弹了弹琴弦,道,慕王子,灵姐姐走了。灵姐姐对慕王子,情深意重,让人动容。又闭上双眼,竟然滴下几滴泪。慕然起身,不屑得哼了一声,弯腰,右手往琴桌夹层一探,向后一仰,右手中现出一柄五尺来长的木剑,淡黄色剑柄,漆着清漆,剑尖直指白衣少年心尖。

砰得一声,剑尖尚未刺中他心尖,两道银晃晃的身影一闪而过,两位玄武军从白衣少年身后飞出,一招鹰视虎顾,立在慕然身后,一左一右牢牢按住慕然双肩,木剑便砸在了地上。这二人对那白衣少年道,“公子,大明山行宫的三十位守卫,已格杀”

慕然却一声冷笑“什么请宫女,侍卫出宫祈蚕王,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白衣少年道,”还从没有人在正面朝某刺剑的。慕家的王子不简单,谢家的女儿也不简单。”白衣少年抚了抚衣襟上的蝙蝠,方才执匕首的三玄武军,跃出两人,几步至软塌前,一人抱住了钰儿,一人按住了铮儿。两人齐齐拧开剑鞘,左手食指和中指按住孩子们的脸颊两侧,右手将剑鞘内的黑色毒药强灌进孩子们口中。钰儿和铮儿双手双脚乱舞,喊着爹爹,不断往外吐出黑漆漆的药汁,喉中发出呜呜呀呀的痛哭声。两人挣扎了几下,又重重摔倒在地,不再动弹。几道黑紫色血痕从眼角,嘴角流出,摊开的掌心处一片淤黑。

慕然泪眼纵横,哭喊着道,你朝我来便是了。他十指弯曲,痛苦万分。奈何被玄武军牢牢扣住,竟然无法挣脱开。便仰天一声哀嚎,痛侧心扉,苍凉刚毅,即刻又道“我十六岁来朝,早已报着必死的决心了。我海洲克勤克俭,与民为善。背灼炎天,竖壁清野。”

玄武军都是些武将,自是不知背灼炎天,竖壁清野的意思,但众将无一人敢出声,皆望向他。他又一声大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八个字,清脆响亮却又不卑不亢。白衣少年闻听这话,脸上浮出一声浅笑。白衣少年扇身朝另外一位玄武军中将指了指,道,裴翼。那位叫裴翼的玄武军中将点了店头,行至慕然跟前,单膝跪下,道,这一路慕王子的吃穿用度,我等自是会比此处更优厚。那两位扣住慕然的玄武军便押着慕然往阁楼行去,其余玄武军分两列紧随其后也朝阁外行去。

待玄武军都出了阁楼,那白衣少年却径直行至谢灵的软塌前,道,谢大人说,灵犀阁的桃花开得比往年艳多了,他们都着灵姐姐回家。右手一挥,便将谢灵横揽到了胸前,缓缓朝阁外行去。

两乘八匹马的大轿早一前一后停在了阁前,玄武军分列两列马车的前后左右。慕然便是在前一乘黑色马车上。白衣少年抱着谢灵上了后一乘白色马车。这白色马车内华丽非凡,软塌,几案上均覆盖银色缂丝百合软纱,熏着百合香。白衣少年将谢灵置在软塌上,又将一张绣满百合,镶满绿玉的面具盖在谢灵苍白发凉的脸上,朝帘外挥了挥扇尾,马儿发出阵阵嘶鸣,这一行人便朝山下行去。而无数燃着大火的长箭如同迅猛的火龙,齐齐朝阁楼飞去,梦山行宫瞬间便湮没在火海中,慢慢倾塌。

月色凄清。照见慕然脸上凄迷哀伤的神色,车外是夜游的虫子发出或短或长的幽咽声。

行了两日两夜,是到了登州青鸾台。此处皆是悬崖峭壁,阵阵冷风在繁茂的林木间穿梭。

熏香缭绕中,白衣少年突得睁开双眼,却只听几声巨响,便有六位玄武军直挺挺摔倒在地。

陈逊,白衣少年闪身从轿中飞出,立在一块巨石上道,便是这入门的风啸西溪,也能三掌就要了六条命。

一道烟色身影缓缓从半空降下,立在白衣少年不远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魁梧男子。烟色布衣,气度伟岸,仪表不凡。正是陈逊。

白衣少年却慢悠悠得玩着折扇,将扇尾的一方系着墨锦金丝的血玉蝙蝠,拨来撩去,轻描淡写得对围拢而来的玄武军道,逊大侠是当今大侠,就是有些冥顽不灵。这个灵字未说完,他手中的扇面张开,露出墨锦丝绣的蝙蝠,也是一般的暴戾恣睢的样子。右手一挥,一条细细的墨锦金丝便腾空飞起,直朝陈逊心尖飞去。原来他命能工巧匠将墨锦金丝绣成蝙蝠的样子,他一挥手,墨锦金丝便从扇面上被抽了出来。这丝线中加了寒州巨豹的豹筋,又淬了数层铜油,竟能缩能伸,且也无法用利刃割断。陈逊便双掌竖起格挡,是西溪十九绝中的雨潇西溪。掌风顺着墨锦金丝,变得狭长,牢牢吸着细细的丝线。他这招,是顺着对手的掌力方向,将对手的掌风包在自己掌风之内,让对手的掌风顺着自己的掌风,进入被自己控制的地步,令对手再无招架之力。

砰得一声,陈逊的掌风带着这墨锦金色击中了道旁的大树,竟然从树干中央贯穿而出,留了一左一右二个数寸见方的小孔,而那墨锦金丝的一端还牢牢拉在白衣少年手中。他向左稍稍一拉,墨锦丝又朝陈逊左肩飞去,陈逊平平向白衣少年前胸出掌,他这掌看似并没有什么高明之处,却招招都用了十足的劲力,一掌威力更胜一掌。是西溪十九绝中的画入西溪,只见一列玄武军的铠甲纷纷落下几片来,叮叮咚咚各自激烈相撞,又四下散去。陈逊左掌稍稍一收,将这些铠甲碎片尽数裹在掌风中,又发力推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将墨锦金丝向内转个半圆,丝线在空中和这铠甲相遇,竟然将这碎片牢牢附在了丝线上。他腾空而起,又将这一圈碎铠甲片甩向陈逊。陈逊向上跃起几丈高,直朝慕然所在的大轿飞身扑去。待脚踮在大轿的轿边沿上,右手掀开轿帘,左手向后一把握住大力甩过来的墨锦金色铠甲串,一记花满西溪将这墨锦金丝带着铠甲串就近甩在轿旁那十个玄武军身上。所及之处,铠甲纷纷碎裂,冒出点点火花,纷纷扬扬。地上又多出了十具尸体。是锋利的铠甲碎片击中了各人的眉心要害。

不及这十人倒地,陈逊已一步冲入轿内,但轿内空无一人!

慕王子不在轿中!

“放箭”,白衣少年朗声道。

呼呼呼,无数带着火光的利箭飞向轿身,那拉着轿子的八匹白马受了惊吓,带起轿子,骨碌碌狂奔,轿身也着起火来,剧烈得摇晃起来。

陈逊便即刻向上跃起,双掌齐齐击在那宽大的轿顶上,但这轿顶是由十六根巨大的钢筋焊成,坚固无比。无法挣脱开。几支带火的利箭贴着陈逊的双腿飞过,陈逊双脚抓牢那钢筋,双脚踢开那利箭。

这带火的剑越来越多,轿身已处在火海之中,钢筋越发滚烫。陈逊索性伏回轿中,几下除去长衫,回旋转了几下,将射来的利箭尽数裹住,然后撕开轿帘,将这团火球抛了回去。

这火球在半空滚了几下,所到之处,又重重摔下几具尸体,尸体身上的铠甲被烧得通红。待众玄武军定睛看住陈逊时,他已立在了白衣少年的身侧,两人紧紧挨着。而他们的身后,是另一乘大轿。

白衣少年的墨锦金丝已回到那扇面中,蝙蝠的双眼显得分外恐惧。他右手一转,闭上的折扇便向陈逊的脖颈横过,陈逊抓起扇尖,腾得一声跃起,白衣少年便也跟着跃起。只见一道白影和一道紫影便缠斗在半空中。时而两个影子点在巨大的树枝上,时而烟影在上,时而白影在左。树林中也仿佛挂起大风一般,纷纷掉下无数的枝叶和被拦腰砍断的树枝。

陈逊两掌交叠,两股掌风在陈逊胸前交叠,飘向白衣少年。是梦回西溪,这掌风一强一弱,但这强弱交汇之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这漩涡几下便到了白衣少年的眉心几寸远处。白衣少年将扇面张开,哗得将墨锦金色再次抽出,从漩涡中穿过击向陈逊的脖颈。陈逊右掌轻轻绕回,去斩这墨锦金丝,左掌拍向少年的眉心。少年向上一跃,这漩涡般的掌风呼得击中了少年的心口,他赶紧向后飘了几丈也却同时将墨锦金丝的一团绕在了左手手臂上。

飞向陈逊的墨锦金丝贴着陈逊的右臂,朝他心口飞起。陈逊左掌横过,右掌竖起,这丝线哗得被弹回至少年那侧。

公子,这是梦回西溪。裴翼朝少年喊着,顺势与四位玄武军持剑跃入少年跟前。被弹回的墨锦金丝如同一道闪电,哗得从左至右劈在了那五人胸口,在那一字排开的五人铠甲上划出了一道连贯的深口子。

陈逊却趁机跃到那白色大轿前,手掌横劈竖切之间,围在那乘马车前的几位玄武军未及射箭,已倒地不起。陈逊在一匹纹丝不动的白马前,呼得劈断马鞍,扯开马皮。果见慕然身子蜷缩躺在被掏空了的马腹中,一把木剑横在白马脊梁的位置上,慕然的双手牢牢得被绑在那木剑上。

从怀中掏出利刃,三两下挑开手腕粗的绳索,直道,慕兄,谢妹妹在何处。

未等慕然回答,白衣少年已和玄武军又围了过来,白衣少年飞出墨锦金丝向慕然腰上飞去。陈逊左手抓住慕然的肩头,右手中空反转几下,顷刻间两人便已跃上马车。而陈逊右手中也将那墨锦金丝卷了过来,正牢牢拽在手心里。慕然反手将木剑递给陈逊,道,”我的妻儿都让他们给害了。

陈逊接过木剑,已明慕然用意,低头见此剑不过寻常木剑,只是剑身足足有五指宽。

而此时,白衣少年也跃上了马车,三人站在仅几寸宽的马车车沿上。白衣少年扇面挥了几下,那墨锦金丝索索得从陈逊手中被抽回,陈逊脚下一记斑斓腿,将白衣少年踢下马车,顺势将那墨锦金丝甩回给了白衣少年。

这一脚,他被踢出一丈来远,在半空伸直双臂,脚尖点了下地面,左手将墨锦金丝收回扇面,右手食指和中指弹了弹,嗖德一声,一位玄武军背后的三支长箭便凌空飞起,飞向陈逊。木剑一横,三支箭便在离陈逊额前几寸处,拦腰断成了两截。木剑又竖起格挡,那三支箭头便被木剑反弹至了白衣少年。折扇横过,三支箭头便齐齐得插进了地面。

陈逊反手便用匕首去断就近三匹白马的马缰绳

慢着,随着白衣少年又一声喝止。半空飘洒出几道红色和褐色夹杂的药粉,那七匹马身沾了药粉,瞬间倒地,发出巨大的嘶吼声,然后口吐白沫,均不再动弹。

谢大人说了,灵姐姐便是死了,也是谢家的人。剩余的玄武军更是将慕然、陈逊、谢灵围得水泄不通。慕然道,灵儿是我慕家的妻子,悠悠我思,当归于其居。白衣少年道,好一个归于其居。他说这话的时候,皱了皱眉,突然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这声音在雅雀无声的众玄武军中显得分外突兀。伴着这笑声,众人看到白衣少年身前的巨石上,赫然躺着一位蜜色百合襦裙的年轻女子,正是谢灵。但她心口正飞速燃起熊熊大火,一瞬间便蔓延全身。

慕然挣脱开陈逊,几步朝谢灵跑去,便跑却边笑道,我和灵儿归于其居。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刻骨铭心,妻儿都走了,我一人也不需苟活于世了。

我偏不让你们共墓床。白衣少年眼角滑过几滴泪,左手挥了下,人已跃到了慕然跟前,伸手便要去点慕然的穴道。一道白光闪过,白衣少年手中的折扇已成了三截,扇尾还握在少年手中,那两截已到了陈逊手中。陈逊牢牢将慕然护在身后,将那两截扇子丢弃在地,道,“你个疯子。”这个疯字还未说完,木剑已贴着少年的心口了。少年将扇尾丢开,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那木剑的剑尖道,逊大侠,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莲姑姑给你报的信不准确。

说着,又用左手食指指了指稍远处,一位玄武军应声将一个圆鼓鼓的包袱朝陈逊和慕然两人丢来。这圆鼓鼓的东西在地上滚了一路,包裹着的黑布散开,露出一个长发却惨白的头颅。这头颅一路滚过来,被地上碎石来回碾压,但陈逊和慕然都已看清,这是锦绣阁莲姑姑!

白衣少年道,我告诉莲姑姑的日期,特意晚了五天。想不到,她为了告诉你,居然委身那个肮脏的范统领。不过,你也不笨,还能追到这里来。我这两天两夜可是不眠不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平淡如水,只顾望着天上的月亮。道,我第一次看见灵姐姐的时候,好似也是这样的夜晚。又回头望着迅速迸发出火星的谢灵,她已看不出轮廓了。

慕然一下跪地俯首道,灵儿,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灵姐姐身上涂满了我的无影无形。这是谢大人的意思。这星星点点的大火,烧得我也好心疼。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白衣少年缓缓得说道。

无影无形,陈逊怒道。这无影无形是白衣少年杀人的毒药,只要涂满人身上,哪怕碰到一丁点火星,人顷刻间便能被烧得无影无形,连骨灰都没有。但慕然久居行宫,自然是不知这些江湖毒药的阴险。

陈逊忙飞起将慕然一把抓回,又一招风满西溪顺着这木剑使出,胸口被划了一道口子的裴翼即刻跃出在少年面前。这掌风和剑气如狂风力挽山河,齐刷刷得从裴翼心口贯胸而出,剑尖猛得扎进了白衣少年的心口。他衣衫上的蝙蝠瞬间便被染得通红,也变得更为阴森恐怖。

陈逊迅速抽回木剑,又一左一右劈中靠近前来的两位玄武军,那两人在半空翻了个筋斗,也便倒地不起了。然后左手抓起慕然衣服后领,施展轻功,落入数丈外的茂林之中。落地之时,右手木剑击中随后追出的一位玄武军的双眼处,倒转剑柄,又将跟随其后的四位玄武军从马上撂下。夺过两乘马缰绳,扶慕然上了一乘黑色骏马,自己乘了一匹枣色骏马,策马向密林中奔去。

那白衣少年封住心口大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怒目圆睁的裴翼,道,将裴公子好生厚葬。又摆了摆手道,不必追了,你们追不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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