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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3(下)

那函谷关乃天下咽喉,山河表里,是关中的东大门,最为要冲,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古人形容函关之险,有“一丸泥便可封函谷关”之说,因此秦据崤函之固,数世有胜,非幸也,实有赖地势之利,而此前曾攻入函谷关者,惟有与平原、信陵、春申齐名四大公子之一的孟尝君薛公田文。

到得关城之下,报上关去,不一时,便传令启关放行。

三将率军进关,早有一队人马遮道迎候,停车看时,见一将军打马上前,拱手笑道:“三位将军辛苦,本公奉左丞相令前来接应。”

这将军不著盔,不束冠,辫发络胡,右耳垂一枚大金环,甲外罩一大氅,不似中国冠裳之人。

蒙傲、王龁、张唐见了,忙回礼道:“有劳麃公!”

麃公笑道:“都是在朝中做官的,何必客气?”

原来这麃公(按:《史记·孝武本纪》“其明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则麃为独角兽,当是传抄有误,实为廌公,廌今写作“豸”,即传说中的独角兽——獬豸,善辨曲直,触不直者,故又名“触邪”、“直辨兽”,传说皋陶尝以之治狱,今之“法”字,古写作“灋”,即由廌加水而来,象法其平如水)是义渠戎王之后,当年宣太后和义渠戎王私通,生下二子,后宣太后与其子秦昭襄王谋杀义渠戎王于甘泉,起兵袭破义渠,收其地而县之,是为北地郡,并封其子为戎君,统领戎翟,号麃公,至这一代麃公积功累官,而为将军,故论其亲,还是秦王的外族。

有了这一层关系,傲、龁、唐虽同殿为臣,俱为将军,也不能不对麃公有所尊敬。

说着,麃公自怀中取出一领帛书,对三将高声道:“大王有命,三将跪听!”

三将听了,连忙下车伏地,因未测王命吉凶,便都心有惴惴焉。

只听麃公宣道:“秦王命:将军傲、龁、唐率兵伐魏,败于河外,士卒、郡县亡失无算,其疾引本部人马速返咸阳,下吏议罪。”

三将听得,忙颂道:“领王命!”

蒙傲起身上前,接过帛书,看那上面确实封以秦王御玺,叹了口气,忽有关尉来报:“魏公子率五国兵到关下搦战!”

蒙武、王翦等将尉俱惊道:“来得好快!”

麃公便与众将尉升关察看,果见魏公子大驾五国兵逼到关下,每军一个方阵,五个军阵,前二后三,前阵右为魏军、左为楚军,后阵则自北向南依次是燕、赵、韩三师,一时间,函谷关前戈矛如林,旌旗蔽空,甲胄耀日,人喊马嘶,扬起片片烟尘,颇具气势。

蒙武见唐举也在楚阵战车之上,猜想必是他指引春申君出的崤谷,而得魏公子等人接应,方才同到函关之下。

魏公子令朱亥向关上喊话:“乃尔戎秦,敢出关与上国快意一战否?”

麃公听了,不觉皱眉道:“好个魏无忌,这是欺我大秦无人哪!”

蒙傲犹豫道:“麃公,我等返回咸阳,这里的防务……”

麃公一拍胸脯,傲然道:“蒙老将军不须忧虑,有本公在,量他魏无忌一个黄口小儿,能奈我何?”即转身对三将道:“事不宜迟,三位将军即刻上路罢。本公来时,已向华阳太后求情,届时华阳太后一定会在大王跟前为三位将军说情的。”

三将听了,自是感激不尽,于是与麃公道别,疾引所部向咸阳进发。

自商君筑冀阙,秦孝公徙都之,因在九嵕山之南,渭水以北,山水俱阳(按:古人以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故名咸阳。

军近都门,不敢擅入,三将遂驻军于北坂上,使人通报,以待王命。

一日,蒙武、王翦自宫中打探消息回来,张唐忙问:“情形如何?”王翦道:“听家兄说,大王已有多日未上朝了。”王翦兄王绾见居丞相长史一职,颇为两相倚重。蒙武道:“也是奇怪,大王正自春秋鼎盛,之前也未听说有何不适。”

王龁也疑惑道:“却不知廷尉的意思如何?”

蒙傲叹了口气道:“自应侯去后,先是纲成君,如今朝中却都由文信侯做主了。”

他说完,众人皆心下明白:原来自秦王即位,拜大贾人吕不韦为左丞相,号文信侯,先食蓝田十二县,后吕不韦率兵灭东周,又加封河南洛阳十万户,位虽在右丞相纲成君蔡泽之下,然那蔡泽乃三朝老臣,当年游说相邦应侯范雎引咎退位,历事昭襄、孝文和当今三代秦王,深得器重,衣紫腰朱,位极人臣,在朝中也颇有势力,故而两相之间难免有争竞之事,各自拉拢公卿,培植属吏,安插党羽,收养门客,蒙傲、王龁、张唐等官为将军,爵在上卿,自然也是两相极力结纳的对象,如今三将兵败河外,下吏议罪,两相是乘机开脱市恩,还是趁势落井下石,殊难断言。

众人正在计议,忽有牙门来报:“文信侯、左丞相舍人李斯在辕门外求见。”

蒙傲奇道:“这李斯是何许人也?”

蒙武忙从旁介绍道:“李斯是文信侯刚收的门客,听说是荆国人(按:秦人避庄襄王讳,称楚为荆),上蔡县布衣,尝为郡小吏,从兰陵夫子学帝王之术,文信侯很以为贤。”

蒙傲听得如此,正要传令接见,却被张唐阻道:“老将军且慢,眼下形势晦暗不明,我等贸然接见文信侯舍人,传扬出去,恐有不妥。”

王龁则道:“若拒而不见,于文信侯的脸上也不好看。”

蒙傲点头,心中计议已定,但令蒙武一人引李斯到偏帐中相见,不要声张。

蒙武得令,即步出辕门,见一白衣儒生正候在辕门外,负手背立,大约便是李斯。

蒙武上前请道:“在下左庶长蒙武。”

那人转过身来,笑施礼道:“李斯见过蒙将军。”

蒙武见他白面微须,修眉凤目,确是一表人才,大有雏凤姿态,只是鹰视隼顾,挟着一股戾气,忙道:“请随我来。”

两人入营,进了偏帐,分宾主坐定。

蒙武问道:“兰陵夫子安否?当年稷下一别,匆匆数十载矣。”

李斯答道:“托福,家师身体康健,见在春申君门下,闲时惟教书课徒耳。”反问道:“空桑夫子近况如何?”

蒙武道:“武久不在家师座前侍候,然常通音问,家师退居薛邑,春夏读书、秋冬射猎,日常弹琴、养气罢了。”

李斯道:“空桑一派治气的功夫在儒家中确实出众。”

蒙武谦道:“兰陵的王霸之学也闻名天下。只是夫子何不出仕荆国,反而舍近求远,入秦谋事?”

李斯一笑,道:“正如蒙将军未肯效力齐国一般,当今秦独强,六国皆弱,荆王劫余之主,色厉内荏,不识贤,不能用人,无可为建功者,冢中枯骨耳,岂足事哉?而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诚布衣驰骛之时而贤能立功之秋也。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彊行者耳。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蒙武听罢,不由点头,又问:“然则夫子造访军中,有何指教?”

李斯顾左右道:“指教不敢当,但无机要之事,也不敢烦执事了,请出蒙、王、张三位将军一见,李斯自有道理。”

蒙武却作为难之色,疑虑道:“这……”

这时,却听帐外笑声突起,随之帐门启处,蒙傲当先走了进来,其后则是王龁、张唐、王翦三人。

蒙武、李斯连忙起身,蒙傲则拱手道:“在下便是蒙傲,夫子有何机要之事,但说无妨。”

六人落座,李斯熟视五将半晌,确认无误,方直言道:“大王卧病,有人要趁机造反,三位将军可知否?”

蒙傲听了,眉峰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王龁已急问道:“谁要造反?”

李斯从容道:“眼下虽不知造反者是谁,但文信侯已向大王请得密令:令蒙傲将军署中尉,王、张二将军分署左、右丞,掌中尉军并所部,以防非常变故。因咸阳城中形势甚乱,三位将军合门老幼已俱由文信侯派人妥善保护,不必挂念。李斯之所以出此,也是为机密起见。”旋说旋从袖中取出密令,呈上蒙傲。

蒙傲忙率五人跪接了,展开看时,果如李斯所言,且上面也钤有秦王玺印,张唐看了,却问道:“兹事体大,虽有玺书,何以未见虎符?”

李斯想起来时文信侯嘱咐,淡然一笑,道:“非常时期自有非常举措,大王的虎符已被作乱者窃取,望三位将军勿轻信也。”

三将面面相觑道:“这……”

李斯言毕即起身道:“三位将军好生用心,谨防变故,以便将功赎罪。”

蒙傲忙拱手道:“戴罪之人,不劳吩咐,夫子回去多多拜上文信侯爷,就说我等三人一定不负重托。”

李斯莞尔道:“中尉大人放心,文信侯爷明白。”言罢拱手道别,蒙傲仍令蒙武将之送出大营,方才转身回来。

五人聚议,王龁道:“文信侯派兵守卫三家府邸,名为保护,实乃软禁,作为人质,要挟我等。”

张唐道:“不错!如今大王性命在于旦夕之间,安危难测,文信侯,纲成君,乃至两宫太后(按:即秦庄襄王母华阳太后与生母夏太后)必然有所举动。”

蒙傲却忖道:“我三人乃大秦宿将,威名素著,持玺书、拥重兵入中垒,不待说即可迅速弹压诸尉,接管中尉军,更何况我三人兵败回国,正是易于市恩怀德之际,又以三家作为人质,纵有异心,又岂敢翻覆?吕不韦察情处事、度势用人,果然厉害,不愧是阳翟大贾人。”

张唐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从旁道:“京畿重地,中尉军只是一部,还有宫内的郎中令樊於期、宫外的卫尉竭以及坐镇咸阳的内史肆,却不知他们又作何想法?尤其是樊於期,他深得大王宠信,和纲成君也走得甚近。”

王龁也点头道:“张公所言极是,这倒是不可不虑。”

王翦却道:“眼下情形不明,各方势力都在运动,无论站在哪一边,均难保有十足的胜算,然将兵权掌于手中,总是最安全的,将来不管谁人得势,我等再见机行事,抑未为晚也。”

蒙傲大然之道:“翦儿此语大有识见,正合吾意。”

王龁、张唐也都颔首,以为有理。

于是事不宜迟,当日,蒙傲便擐甲带剑,持玺书,由王翦御,蒙武为右,率同王龁、张唐等引军开拔,进驻中尉军营署——中垒,接管中尉兵权。

蒙傲、王龁、张唐自掌中尉军后,日夜徼循京师,警备非常,不敢丝毫大意。蒙武、王翦等也都动用各方关系,打听消息,却并无异动。众人无不能感觉到平静得出奇的表面下必有巨大的暗流在涌动,然又无法触摸,不能着力,就这样密云不雨地过了几日。

一夜,丙午。

王龁、张唐各带左、右校出外巡游,蒙傲独在署中秉烛观书,忽听角落里有响动,废书看时,一个颀长的身影已从黑暗处走出来,蒙傲惊问:“谁?”

那人已摘下斗篷的帽子,示意蒙傲低声。

蒙傲本已讶于此人竟具穿越中尉军森严禁卫而不被发现之能,待见了这人面目下,更是大吃一惊,道:“郎中令樊卿!樊卿夤夜到此,必有要事。”

这来人丹凤眼、卧蚕眉,颏下一部美髯,武冠束甲,虽身披斗篷,亦难掩那堂堂相貌,凛凛威风,正是当今秦国的郎中令樊於期。樊於期果然迫不及待道:“蒙公,大王此刻有性命之忧,请速点齐将士,随我入宫勤王!”

蒙傲大惊失色,道:“何以出此?”

樊於期见他仍有疑难之色,便从腰间取下一囊,展开相示道:“蒙公勿虑,大王虎符与太后御玺在此,仓猝之间,玺书未具。”

蒙傲检视符、玺,烛光明灭之下,见无华阳太后玺印,忽生疑道:“华阳太后是什么意思?”

樊於期急道:“华阳太后已知此事,以玺召阳泉君星夜入卫。”又催促蒙傲道:“蒙公不可迟疑,当此关头,迟则生变。若大王有不讳,你我俱为秦国之罪臣了。”

蒙傲却道:“樊卿,此系大事,今君一旦持符、玺来,既无华阳太后御玺,又无王命,此何如哉?君少待之,傲当遣快马复请于两宫太后,再作计较。”说着便要唤人。

樊於期已以手按剑,蒙傲不妨,突听头顶一人朗声叫道:“蒙公小心!”蒙傲疾看时,已发现樊於期欲行不轨,连忙按剑跽起,樊於期长剑“唰”的一声,已龙吟出鞘,寒气直逼蒙傲之面。

岂料蒙傲眼前一闪,一个白影从天而降,隔在两人之间,却比樊於期长剑后发先至,然那剑锋到白影身前也就比蒙傲来得更加凶险,但这白影似乎浑然不以为意,间不容发之际,猿臂倏展,与樊於期右手剑闪电般地拆了几招,即已捉住其右腕,劲力微发,竟反将剑刃掣向樊於期颈中,同时款扭狼腰,已将盛符、玺的囊抄于右手中,笑道:“伏虎二十四势,丐帮绝艺!樊卿欲效魏公子窃符之事哉?”

樊於期见锋刃倒转来,又听他窥破自己家数,不敢大意,左足一点,身子已向后倒纵而去,出了堂门。

那白影却并不放手,也跟着被樊於期带出门外,刚一出来,便听脑后金刃劈空之声,角声大作,原是蒙武闻声赶至,湛卢一挺,刺向白影。

那白影也丝毫不惧,反而笑道:“小雅剑法,空桑绝学!好!”头也不回,将囊系于腰间,腾出右手,仅以单手与蒙武拆招。

樊於期见蒙武至,反作了自己的帮手,窃喜之下,精神陡长,便与蒙武夹击这白影,口上则斥道:“何方妖人?诬蔑樊某!竟敢来夺取符、玺?”

白影听他颠倒是非,荧惑于人,心中颇为憎厌,左手加快,一时间竟逼得樊於期忙于应付,无暇说话,而这白影却似气定神闲,犹有余裕,一边口中叫道:“璇玑!太一!日月!天池!……”一边出指攻敌,疾若流星,每每先叫出攻击的方位,指法才随之而上,倒像是在提醒二人注意防守似的,甚是骄敌。

樊於期也算是丐帮中的好手,而蒙武更是“剑圣”高足,两人竟须全神毕力以赴,仍占不到上风,而白影却举重若轻、攻守自如,那份闲逸不待说自是未竭所能了,其武功正不知比二人要高出凡几。

正当剧斗之际,忽听得那白影笑了一声,道:“潜龙子到此时方至,鬼谷的轻功亦不过如是乎?”

蒙武听得,吃了一惊,果听到银环声暗响,正是“潜龙”唐举到了,抬头看时,只见黑影白杖飘落庭阙之上,月光之下,幽如厉鬼,心道:“这唐举果然是‘指神’鬼谷先生的门人!却不知他何以又在咸阳现身?”

唐举高据庭阙,见樊於期与蒙武在中庭合战那白影,冷笑道:“星罗指法!星教中人。以阁下的修为看,若老夫猜得不错,阁下当为‘星教七子’之一?”他见这人夜行却穿白袍,显是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信,以致轻傲如此。

那白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朗声一笑,右手扯住白氅一挥,已将外氅脱下掷飞出去,登时露出白色里袍来,蒙武近在密迩,看得甚清,见这人白袍上星宿棋布,两肩右日左月,确是星教服色。

唐举一声怪笑道:“待老夫来领教下星教的奇功!”说话声中,已横杖轻举而下,突至那人背后,举杖便打。

唐举一入战团,当下便成了以一敌三之局。

此人凭一己之力而大战“指神”、“剑圣”门人并丐帮好手,竟仍无不力之感,反似更加兴奋,精神愈长,且间隙中仍有闲情评骘三人武功的得失,对唐举道:“‘飞箝爪’乃鬼谷先生纵横武学之杰作,正取法于纵横学中飞箝之术,这‘飞’、‘箝’二字诀相互呼应,潜龙先生却是箝而过之,飞却不足。岂不知若不能先屈己从人,其后必不能得志于人,这便是‘飞既未至,箝即无力’的道理。”

唐举听了,竟与当年师父鬼谷子指点其不足时所说甚为一致,不觉骇然,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冷哼一声,爪法、杖法不停。

那人以“斗转星移”引去蒙武长剑,又道:“以气御剑固然绝妙,而空桑夫子更出高明,乃以乐律入剑法,创出天下间一等一的剑术——‘雅乐剑法’,虽然精深,却与习剑者的修养气度有莫大关系。正如乐师奏乐,若胸无丘壑、目无江河,又怎能有高山流水之曲?蒙将军还须在治气上多加磨砺。”

正说着,樊於期乘机使一招“履虎尾势”,从后偷袭,那人却不转身,陡然向右横卧,曲肱而枕,同时狼腰一扭,右足翻踢,压在樊於期双臂之上。

樊於期哪承受得住他这一压,顿时右膝跪地,难以起身,却不知那人所使的正是星教武功中熠熠生辉、赫赫有名的“魁枕参首”、“杓携龙角”二式,本来这两式后还可连以“衡殷南斗”一式,一击必杀,最是狠辣不过,但这人显未想取他性命。

那人一边压住樊於期,一边与唐举、蒙武搏斗,口中笑道:“‘伏虎二十四势’是丐帮中和‘降龙十八掌’齐名的功夫,本来智力兼用、刚柔并济,怎么你偏使得阴险诡诈,失了阳刚之气?须知‘履虎尾,不咥人,亨’,咥人则凶,履道坦坦,刚中正,光明也,中不自乱也。”

三人与他鏖战,无不全力以赴,饶是如此,那人时发一招已令三人颇为被动,须以极大的功夫方可化解,这般应对不暇,更无余裕与之搭话,而那人却不然,一边出招制敌,一边从容臧否,且颇合其理,蒙武心下已是暗自吃惊。

这时,蒙傲已走出中庭一会儿,因适才实在是变起仓猝,来不及分辨局势,此时冷静下来,忙出声提醒道:“武儿,不可误会侠士!”

蒙武闻言,手上湛卢剑不觉稍缓,那人已笑了一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不能奉陪诸公,在下去也。”说着,袍影一晃,已越过高墙,飞纵而去,声音竟似在数十丈外,当真是急如星火。

樊於期大喝道:“哪里去?留下符、玺!”也仗剑窜上高墙,跃下地来,追了出去。

唐举听说,银环响动,亦轻举超墙而去,紧随其后。

蒙武忙收剑回问道:“父亲,你没受伤吧?”

蒙傲摇头道:“这唐举怎么又在咸阳现身?”

父子俩对此事一时均是无法索解,于是返回堂上商议。

正议间,忽有署中阍者来报:“有一人自称华阳君(按:《史记·赵世家·集解》作华陵君,今考《汉书·冯奉世传》作华阳君,未知孰是)冯忌者持王命入署中,声言要见中尉大人。”

蒙武奇道:“华阳君?这冯忌是何人?”

蒙傲道:“华阳君本不是秦国所封,而是赵国封的,便是当年长平之战韩国上党郡守冯亭之子,冯亭死后,冯忌入秦为官,秦亦任其继承华阳君封号,但无食邑罢了。”

蒙武点头道:“原来如此,怪道不曾听说。”

蒙傲见其称有王命,哪敢怠慢,忙携蒙武迎出堂外,果见一人头戴武弁,袍外擐甲,按剑而立,气势凛然,应该便是那华阳君冯忌。

那人见蒙氏父子出来,立刻手举虎符,口宣王命道:“华阳君冯忌奉王命:寡人不豫,宫掖云扰,诸事已付文信侯、左丞相不韦,著中尉傲、右丞龁、左丞唐速率中尉军入咸阳宫护驾,不得有违。”宣毕,将玺书交付于蒙傲。

蒙傲展看时,果如冯忌所传,书后钤有秦王、华阳太后、夏太后三枚玺印,只是夏太后御玺朱印未干,似乎刚盖上去,又与冯忌合符,也无舛错。

蒙氏父子心中均是奇怪:这虎符刚还在樊於期手中,被那星教中人连囊夺去,如何又到了冯忌这里?看这冯忌必是吕不韦一党,遮莫那星教中人也是吕氏之人?

正自惊疑不定,冯忌已催促道:“事已急矣!烦请中尉大人速随本君起兵,若再迟疑,都中恐有喋血之事。”

蒙傲一时心念电转:且先带兵入宫,以视情形,再作计较。当即点头道好,一边传令通知王龁、张唐等异道而会师于咸阳宫,一边让蒙武集结中尉军人马,疾随冯忌驰赴宫阙。

到得冀阙之下,果与闻讯赶来的王龁、张唐部相会,众将下车,趋至门外,却被卫尉竭喝住:“王宫重地,兵者不得擅入!”

冯忌取出符玺相示,卫尉竭道:“文信侯有命,只令华阳君与中尉军使者入宫,蒙、王、张三将军俱在宫外候命。”

于是蒙傲令蒙武、王翦随冯忌入宫,随机应变。

到了大殿之上,见两宫太后、纲成君、文信侯、阳泉君,樊於期、内史肆等若干公卿大臣已在:

两宫太后在王座后帘中,华阳太后居右,雍容贵气,不愧是宣太后、华阳君(按:此华阳君为秦所封,即芈戎,宣太后同父弟,后改封新城君)等楚族贵戚之后;夏太后居左,虽也六珈黼黻,却显半老,远不及华阳太后之风韵。

纲成君、右丞相蔡泽肩高于项,两膝挛曲,魋颜蝎鼻,唇上两绺胡须便如蝎螯一般,八字展开,形容确实丑陋;而文信侯、左丞相吕不韦却是玉树临风,身披相袍、发束象笄,面色冲和,威仪四方。

所奇的是那名星教中人虽非朝臣,却也站在吕不韦身后。

内史肆正向吕不韦回报:“……奉左丞相令,咸阳城中黔首已安,还有一些宵小,臣肆已遣吏逐捕,料不日到案。”

吕不韦听罢,点头道:“本相已知道了,内史大人此次功劳不小。”

蒙武、王翦相视一眼,彼此已是心意暗通:此时形势尽已倒向吕氏一方,郎中令樊於期为那星教中人所制,不得发力,卫尉、内史两部也都听命于吕不韦,更何况蒙、王、张三门老小亦在吕氏掌握之中,眼下形格势禁,想要翻转,岂非自讨苦吃?故忙上前请示道:“中尉右司马翦、左司马武奉中尉傲命,拜见文信侯。”

吕不韦示意二人起身,道:“辛苦中尉大人,有劳宫外候命。”

两人连忙凛遵,这一来,中尉军也摆明站在了吕不韦一方。

吕不韦便向两太后请道:“臣不韦已派人前去召集公卿大臣,少时即至,便可宣布大王遗命。”

夏太后听了,尚有饮泣之声,未及答话,华阳太后已镇定道:“就按丞相的意思办吧。”

蔡泽、樊於期脸色凝重,不一会儿,得讯的公卿大臣就已陆续仓皇赶来,慌乱间有的甚至于朝服不整,在一名侍中的引导下,杂然解剑脱屣,称名上殿,聚在丹墀之下,议论纷然。

那侍中见殿臣已集,就向吕不韦缴命道:“侍中臣辽奉左丞相令召集公卿,现俱已到齐,请丞相示下。”原来这侍中乃吕辽(按:《战国策·赵策一》作吕辽,《赵策三》作吕遗,当是脱漏,今采吕辽),本是吕氏一族,吕不韦拜相后,他便被援引作了丞相的属官——侍中。

吕不韦颔首称善,遂对众公卿道:“诸公,大王未邀天之幸,已于今夜亥时驾崩了。”

众臣闻言,一时间竟是出奇的阒寂,大殿上呼吸可闻,落针能觉。过了片时,才从角落处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吕不韦故作戚色,以袖拭面,略带咽腔,顾吕辽道:“宣读先王的遗命吧!”

吕辽便捧出秦王的遗命,朗声宣读,略曰:

“寡人积祖宗余烈,受命于先君,以摄大秦神器三年,眇躬凉德,弗克承荷。彻侯文信侯、左丞相不韦宵旰忧劳,以勤寡人,任征伐,灭周兴秦,建功奇殊;当国政,黔首乂安,郡县称治。寡人今忽遘疾,一朝弃国,然修短随化,往圣同辙,奚足震悼?所幸宗社有赖,亿兆得托,故不复伤。太子政天挺歧嶷,英纵卓逸,奉天承祧,宜即秦王大位。其以赵姬为太后;尊不韦为相邦,号仲父;拜尚书马为郎中令,行少府事,用佐子政。凡国庶务皆白仲父,咨三宫太后而施行,毋作聪明,以乱旧章,大小臣吏各敬乃职,慎忝朝命。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哉!谢恩!”

读罢,持书向众臣展示,蒙武、王翦看时,见上面果钤有秦王御玺,只是这一来蔡泽的相位未免为吕不韦超过,而樊於期的郎中令之职亦为尚书马所瓜代。

吕不韦与那星教中人连忙谢恩。

吕不韦双手接过玺书,高举头顶,朗声言道:“先王遗命,不韦谨遵!”

原来那星教中人便是玺书中所说的“尚书马”,复姓司空,如今已遽为大秦的郎中令兼少府。

当下吕不韦传令吕辽入内请出太后赵姬与太子嬴政,立于殿上继了秦王之位。此时嬴政不过十三岁少年,为赵姬领出,诸事皆由吕不韦为之作主,诸如发丧、讣告,罢止干戈,登基典礼,册封赐爵,赎赦除免,巨细靡遗,一悉妥善措置,各司其责。

众臣听得明白,赶忙伏卤称颂,而候在冀阙下、没有资格上殿的文武百官在宫外打听到秦王已薨,无不举声恸哭:呼天抢地的,捶胸顿足的,寻死觅活的,匍匐阶陛,直如丧考妣,场景壮观,好不热闹!继而又听说太子登基、新王即位,又有额手称庆者,弹冠道贺者,山呼万年者,穷形尽态,不一而足。

大事已定,阳泉君奉华阳太后升辇回宫,华阳太后却叹恨道:“祖母宣太后何其幸也!可惜我竟没有穰侯、大父(按:即华阳君芈戎,华阳太后祖父)那样的兄弟!以致受制于人!”

阳泉君不免有愧色,示意其姊华阳太后毋敢高声,以防不测。

这时却有一人攀辇求见,华阳后冷笑道:“这不是新任的郎中令大人么?有何赐教?”

那人果然是司空马。司空马一边奉上华阳太后御玺,一边笑道:“太后说笑,臣马特来归还太后之物。”

华阳太后见了自己的御玺,顿时愀然变色,然又迅即如常,看了身旁阳泉君一眼,即忙收回,笑道:“有劳郎中令大人!”

司空马即笑揖道:“臣马举手之劳,太后不必客气!”说着目送华阳后与阳泉君凤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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