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玔在悬梯收起的前一刻,像只火烧屁股的非洲象,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就下了飞机。
面对一切阻力,他只是跌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语气,诚恳万分、歉意满满,双眼定定看着前方,没有焦距。形形色色的人影在他面前来回晃动,却没有声音。
他觉得停机坪上的灯光都像遇水的墨迹般晕染开来,越晕越开,越晕越淡,渐渐淡成冰冷的色调,在盛夏的夜里冒着森森白汽。
“对不起,对不起。”他似乎只会说这么一句。
臂膀格挡面前纷扰的人群,仿佛有着开山辟谷的力量,十指却止不住颤抖,越抖越厉害,简直握不住东西,“咚”一声,手机从掌间滑落……
屏幕被众人不慎踩碎前,依稀是一行简短的留言——戴晗栀死了。韩澍澍在局里。
韩澍澍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即使没了空调的照拂,此刻的清风亦不如白日里那样燥热。她习惯性要将几缕发丝别回耳后,顺势抬头,却不意见到门房孤灯前的身影,不禁怔在原地。
紧随在她身后的蓝青羽和高郢也都看到了来人,对视一眼,双双走向一边,独留那两人遥遥相望。
终于,韩澍澍缓缓步下两级台阶,略显踟蹰地朝他走近。
他,发型凌乱、衣衫皱褶,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胡渣,全不复见往日一丝不苟的翩翩风姿。
“你……”还没走?不是23:40的飞机吗?
可是来不及说完就被截了话头。
“你没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可这么一想到这茬又忍不住生气,他瞪她。
叶玔原定昨晚23:40的航班,飞美国波士顿。半年前就定好的行程,只因五个月前意外找到澍澍后,一延再延。他也曾想干脆带她同往,但别说澍澍那个讨厌的临时监护人不同意,连澍澍本人也甚是犹豫。她害怕,他了解。一声叹息,只好反复叮咛依依惜别,结果最后她居然送!机!都!没!来!
“对不起,我……”韩澍澍半转过身,一手指着刚出来的大门,急切而笨拙地想要解释,却又一次被打断。
叶玔一手抚上她的下颌骨,摩挲着,她又瘦了。简直不敢相信,她都已经皮包骨头了,怎么还能继续瘦下去?拇指轻轻扫过她眼窝下淡淡的青痕,他听见自己说:“你好吗?”
她含笑颔首,微侧着脸贪恋他的温暖。贪心得想要更多,于是问:“我可以抱你吗?”
他的回答是一把抱住她纤瘦的身躯,久久,久久。
终究是不放心啊,自从遇见,他便再也舍不下她了。
“澍澍,我不走了,好吗?”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韩澍澍瞬间觉得无比委屈,所有的不安、焦虑、迷惘、恐惧全一股脑儿袭上心头,只能紧紧环着他的腰,又哭又笑地点头如捣蒜。
蓝青羽眼看高郢叼上第三支万宝路,终于决定拒抽二手烟,走向那双仿佛要抱到地老天荒的小儿女。
“澍澍,我先送你回去。”他轻拍澍澍肩头,语气是对她独有的温和。转而面对叶玔时,声音又恢复一贯的冷淡疏离,“你好。再见。”
此时,正巧高郢也走到他们面前,手里还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扫了眼叶玔周身无一长物的样子,淡淡道:“回家吗?小珖去日本了。”
小珖是指叶玔的堂妹叶珖。叶珖排行叶家老幺,照理和老三叶玔一样,在“一爿红绿”二十七楼是没有居处的,但她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有。小妮子不知使了什么招,鸠占鹊巢,使得二十七楼的三间房子,两间都住了叶家女。蓝青羽出现之前,他就是将澍澍暂存在那儿的。
高郢的言下之意是,小据点将不得其门而入,除非回家,否则他会无处容身。
叶玔闻言一愣,也明显感觉到澍澍跟着瑟缩了一下,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旁枝末节的时候,他虽然已松开怀抱却不打算松开她的手,牢牢握着不让她退走。
“一爿红绿”的屋主又不只叶珖那小妮子,眼前不正有一个二十七楼的非叶姓屋主么。
“郢哥哥,嘿嘿。”他笑得谄媚,朝高郢摊出左手,意图十分明显。
高郢早就料到他会来这招,也不罗嗦,直接掏出钥匙丢给他,顺道还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密码是123456.”
叶玔这时心绪已定,也就又有闲情耍贫了。
“郢哥哥真是善解人意,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五分利?”善解人意的郢哥哥好心提议道。
“拜拜。”叶玔立马拉着韩澍澍钻进蓝青羽的车子扬长而去,前后不到五秒。
高郢嗤笑一声,返身准备回办公室,余光瞥到门房小王冲这厢探头探脑,手里还拿了块手表。
小王在高郢转身的瞬间已有些着慌,现在看他视线落到自己手上,更是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早听说这位空降兵在部队里就是个狠角色,像自己这样光明磊落、助人为乐的好市民都经不住他一个眼神,更别说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渣滓了。
“呵呵,高局,你弟弟啊?我就说小伙子看着挺正派的,也就几十块钱,哪里至于?呵呵呵呵。”小王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边说边把烫手山芋递给眼前面无表情的煞星。
“几十块钱?”高郢不愧是警界能人,在一团乱麻里迅速揪出了线头。
“车,车钱。他没带钱,手机也丢了,我打,打电话,梁秘说您在审讯室,我就付了车钱,他非要把手表给我,嗨,这您弟弟不就跟我弟弟是一样的么……”说到后面禁不住又得意起来。
高郢迅速理出头绪。理应在太平洋上空的叶玔突然出现在警局门口,身无分文,连手机也丢了,看来走得不是一般的匆忙啊!
他接过手表细看,果然是叶玔那块宝玑,表盘背面刻了“YC”两个字母,是两年前叶二叔去欧洲考察时带回来送给儿子的升学礼物,某个幼稚鬼曾四处献宝宝贝得很。如今这光景,显然是有更要紧的宝贝了呀!
心急火燎地赶来,却只是在大门口站岗?
高郢习惯性摸了摸左边的眉尾,想着天才和白痴的那一线之距,觉得有必要请教一下专业人士关于“青少年心理”这一课题。
六点还差十分,现在过去应该来得及和苏菲娅一起吃早餐,再送她去幼儿园吧?
他塞给小王一张百元纸币后,便轻快折往停车场而去。
留下一脸震惊、仿遭雷击的小王,刚刚,刚刚高局笑了?真的笑了吗?肯定是他慷慨解囊救了高局的弟弟,让高局另眼相待、龙心大悦,看来他攀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那天已经指日可待了!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