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公主,不对,应该是二皇子妃,对他很好,“视如己出”。可是他却不喜欢她,他对她的好从不领情,因为他从她的眼里从来没有看到直达眼底的善意。这个女人,除了比他的母亲有权势,样貌才情全都比不上母亲。整个玉逸轩的人,对这位皇妃恭敬又赞赏,对他却更加瞧不上。因为龙熙对他一直不咸不淡,他又总不领皇妃的情,可皇妃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大家都觉得他不知好歹,私下里总会为难他。
他不止一次听到过青檀身边的丫鬟说:“皇妃,您没必要对那个凡人生的贱种这样好,您看二皇子从来都不正眼看他,他还那样不知好歹。”
青檀总淡淡回答她说:“他总归是龙熙的孩子。”
时间过得很快,花园里万芳两度荣枯,他站在水池边,看着自己的影子。想:自己又长高了,仙术精进,剑术棋艺更是突飞猛进,如果母亲看到,是不是会非常开心。
可是,青檀怀孕了。他十分生气,觉得父亲是彻底地背叛了母亲。故意在晨膳时打翻了青檀的补汤,溅了她一身。父亲放下玉箸,带着怒气对他说:“跟母亲道歉。”
他跳下圆凳,挺直了身体,可也才和饭桌一般高,却赌气倔强地说:“不好意思,父亲。我母亲是个凡人,她早死了。卑贱的我怎敢玷污这位高贵的皇妃。”说罢,转身离去。
他一个人在后花园的假山后坐了一天,直到天黑,青檀的大丫鬟彩云才找到他,语气不耐烦地说:“哼,你不是要找你母亲吗?我家皇妃一直知道你母亲在哪。她心善,让我来告诉你,”彩云靠近他,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她在天之极东。”
天之极东!他觉得自己像被雷劈到一样,呆在那里,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彩云的声音在不停地说,“她在天之极东。”
他去了天之极东,没有找到母亲,却遭到了一群猎妖的袭击,差点丧命。被正好路过的夜神救了。
比他还矮一个头的神君为了救他弄得浑身是伤。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夜神花着脸,脸上的伤口还在结痂,却满眼兴奋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十分好看,他说:“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真是太优秀了。我从来没有单独打败过这么多猎妖,真是不打不知道,一打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厉害。谁说我是这世间最无用的神?哈哈,真是无知,没有看到本神君大爆发的样子。”
他默默地看着满心欢喜、带着伤却手舞足蹈的神君。这就是暗夜之神,他的救命恩人。可夜神为什么是个比他还矮的小豆丁?
小豆丁趴在床头,托着腮,大大的蓝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小龙儿,你是条龙耶。我救你的时候,你都被那群猎妖逼出原形了。二哥说过,没有经过允许看到别人的原身是件十分不礼貌的事情,可是我不是故意要看的。”他停下来想了想,特别真诚地说:“你是,特别特别漂亮的龙。”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被过得像柱子一样的双手。挪了挪,感受到被子下的身体也被裹得像柱子一样。这么多伤,他很难想象出自己当时是怎么一种“特别特别漂亮”的样子。
小豆丁见他抬了抬手,眼神瞬间闪过亮光:“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给你包得特别好看?你看这个兰花结,是不是好漂亮?”
他看了看手臂上一团看不出任何形状的布团,又看了看小豆丁亮闪闪充满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嗯”了一声。
小豆丁满意了,仰着头,笑地特别满足。他好像从小豆丁的眼里看到了漫天的星光,耀眼,迷人。
海神云归来的时候,他还不能下床。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海蓝色的长发,用玉簪随意的挽起,洁白的长袍,走动的时候,风流地轻扬,眼里闪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给人十分慵懒却又不颓废的感觉。只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时,小豆丁“噌”就从椅子上跳下来,溅起一地星光,跑过去抱住海神的小腿,撒娇道:“二哥,二哥,你怎么才来?”
云归低头看着贴在自己小腿上的一团,略嫌弃道:“三三,你先给我下来。”
小豆丁死活不动。云归接着说:“撒娇也没用。我跟你说,胆子越来越肥了啊,敢去惹猎妖。等会曦曜来了训你,不要哭着求我。没被吃掉算你走运。你说我们两个……”
云归没说完就被跳开的小豆丁打断了,同样嫌弃地抬头望着海神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养活我一个小胖子,还养到这样大了,”他做了个表示“这样大”的手势,接着说:“真是一把幸酸泪,无语凝噎,千辛万苦,太不容易矣。”
说完,不心死地又跑过去抱住云归的小腿,摇了摇,委屈道:“我知道大哥二哥,尤其是我二哥,特别不容易。为了保护我这个从古至今最无用的神,费尽心思。可是这次我不是故意要闯祸的,你看,我救了小龙儿。”他指了指半卧的他。
他看到在听到“最无用的神”的时候,云归的眼神明显黯了黯,接着云归如大海般深沉的眼眸对上他:“龙族?”他听到云归的声音,带着疑惑。
“二哥,你帮我再看看他,我,呃,”小豆丁顿了顿,“我之前,除了小龟龟和小白白,没医过别人。”
云归看似狠狠地拍了一下小豆丁的头。抱起他,放到椅子上,小豆丁往后挪了挪,挪了挪,靠在靠背上,两条腿还够不着椅子的边缘。扯着脖子,看云归给他诊脉。
片刻后,云归抬眼看着他,若有所思。犹豫地开口问道:“你,母亲是?”
他以为云归和天界那些人一样瞧不起凡人,偏过头呛声道:“凡人,她是凡人。她已经死了。”
云归只是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说:“好孩子。”云归温热的手,眼里的疼惜,让他忽然有些不懂,难道云归跟那些人不同?不会瞧不起他的出身,不会瞧不起他的母亲。只见云归起身对小豆丁说:“三三,好好照顾他。”
“喔,我会的。二哥,你要走啦?”小豆丁挪了挪,又挪了挪,跳下椅子,小跑着过来又抱着云归的小腿,眼巴巴地望着他说:“二哥你不能走,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黄昏了,大哥一会儿就会过来,他一定会扒了我的皮。你看看,你好不容易把我养这么胖,他扒我的皮,打在我身,疼在你心啊。这不划算,特别不划算。”
他看到云归突然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顺着小豆丁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小豆丁两条短腿蹬了蹬,一时,星光四溅。云归说:“没事,我不疼。是该让他好好收拾收拾你了。”
果然,一脸肃杀的昼神曦曜,就是小豆丁的克星。他从没见过这样规矩老实的小豆丁。规规矩矩地站在曦曜旁边,微微低头,偶尔偷瞄一眼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曦曜。看了海神和昼神的容貌,他突然在想,小豆丁长大后,定会卓尔不凡。和海神云归的温和慵懒不同,曦曜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衬得他白玉般的容颜更加清冷。金色的发,玉冠束起,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透出傲视天下的气势,磅礴又从容,眼神犀利又肃杀,无端就给人带来压抑的气氛。
曦曜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站在旁边一脸老实的小豆丁,沉默不语。被曦曜强大的气场压了半个时辰之后,小豆丁实在受不了,拉了拉昼神的衣角,小声说:“大哥,我错了。”
“喔?”
“真的,我不该出去打架。可是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和二哥不是这样教我的。”
“嗯。”昼神神色淡淡,“可我没教你这样鲁莽。云归教的?”
“二哥没有。我……”
“这儿,”曦曜碰了碰小豆丁的头,“生来何用?今夜不用缀星。你去领罚吧。”
他终于忍不住了,颤颤巍巍跪在曦曜面前,开口道:“求神君罚我,不要罚小神君,他是为了救我,是我无能。”
“嗯。那是他该受的。”曦曜语气依旧淡淡,“你,是需要变得更强。她的儿子,不应该这样弱。”
他以为曦曜口中说的那个“她”是他的父亲。这次的确是他冲动了。只听了彩云的一面之词就跑去天之极东。如果母亲真的在那里,父亲会不知道?这明显是个圈套。天之极东虽然荒芜,是天族弃用之地,可是也不是妖魔能随便进入的地方。原本该在云疆的猎妖突然出现在天之极东,又那么凑巧被他遇见。造成这次巧合的人是谁,他不用想也知道。彩云吗?不,她不可能有置他于死地的胆量。狐狸的尾巴,该露出来的迟早要露出来的。
他的伤好得很快。
刚开始以为是小豆丁医术高超,神力非凡。虚云神族,即便他年幼,在天界生活这样久,也是知道神族的与众不同。可是他没想到,小豆丁几乎没有神力,能将他从猎妖手里救下来纯属侥幸,而且也受了重伤,只是神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而已。
小豆丁一直不许他出门,说是虚云山上风大,吹了风,容易感冒。还让他的宠物,一只脸盆大小,纯绿色的玳瑁,看着他。每当他有要出门的念头,就会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默默地慢慢地爬出来,挡在门口,圆圆的小眼睛盯着他:“神君说他在休息的时候,我得看着你,你不能出去。”玳瑁和小豆丁如出一辙的眼神,让他一阵无语。看到他转身,玳瑁也慢慢地挪开,一边爬,一边小声碎碎念:“神君的神力虽不太靠谱,但血还是很有用的。看看他喝了,好得这样快。上次救小白白,才一滴就活了。这么大一碗血,龟龟挺心疼,挺心疼。”
夜神之血……
他小小的身体,瞬间僵住,只觉得无法呼吸。